爷爷开始在屋子里念叨堂子里出了大事儿,我起初没太往心里去,可他一连说了两回,语气还那样沉重,我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事情不简单了。
按理说,香堂一旦立稳了,只要香火不断,一般不会出什么岔子。可要是断了香火,那可就麻烦了。堂里的坐堂仙儿们吃不到香火,得不到功德,就会折腾出马弟子,轻则大病一场,重则霉运缠身,一辈子都翻不了身。所以啊,香堂不是谁想立就能立的,得有机缘,还得有慧根。
如今爷爷接连两次提起“出大事了”,说话时眼神发沉,手也微微发颤,我哪还能坐得住?我没急着问要我做什么,而是赶紧凑上前,低声问:“爷爷,到底出啥事儿了?”
“哎!”爷爷长叹一口气,嗓音低得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你也知道,立香堂得讲慧根。可我……打小就没这根筋。接这个堂口,完全是逼不得已,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我愣住了。从我记事起,爷爷家的香堂就一直供着,怎么扯得到我头上?这事儿听着太玄乎。
“没错,就是为了你!”爷爷盯着我,眼神笃定,“你不晓得,这香堂,是你出生后没几天就立下的。而那些供在堂里的家仙……在你刚落地那会儿,一个个都恨不得吃了你!”
“啥?!”我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香堂啥时候立的我不在乎,可你说这些仙家当初都想害我?那还供他们干啥?爷爷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我越想越乱,脑袋都快炸了,可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爷爷见我一脸茫然,反倒笑了,那笑里带着点苦,也带着点宽慰。他慢悠悠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动作迟缓,像是背了千斤重担。
我心里翻江倒海,可我知道,爷爷不会害我,他做的一切,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赶紧走过去,顺手接过他手里的旱烟袋,熟练地掏烟丝、压实、点火。青烟袅袅升起,火星在烟锅里一闪一闪。
爷爷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他拉住我的手,让我挨着他坐下,声音低缓,像在讲一段久远的往事。
原来,我出生那天,虽没天崩地裂,却邪性得很。
那是个夏夜,可天阴得吓人,冷风嗖嗖地往屋里灌。墙头、屋檐、院角,密密麻麻趴满了东西——狐狸、黄皮子、蟒蛇、刺猬……一个个眼冒绿光,死死盯着产房,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饿狼。
我一落地,哭声刚起,它们就疯了,争先恐后往屋里冲,撞门拍窗,嘶叫连连。我爸妈吓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刚出生的我,差点就成了野仙的祭品。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条大蟒蛇从黑夜里游了出来。
那蛇粗得像水桶,通体漆黑,盘在门口,像一堵墙,硬生生把那群野仙拦在外头。两边对峙许久,打得地动山摇,最后竟像是谈妥了什么,纷纷退去。
那夜,我父母都做了同一个梦。梦里,一个穿黑袍的男人站在院中,自称莽天鸿,正是那条大黑蟒。他说,想保我性命,就必须在我成年之前,有人立香堂供奉那些野仙,日日烧香,替他们积功德,做他们的出马弟子。
我父母哪敢不从?可因缘际会,他们没法应承这差事,最后,是爷爷挺身而出,接下了这个担子。
而香堂里供的,正是当年想吃我的那群野仙。
二十年过去,爷爷硬扛着没慧根的身子,撑起了这个堂口。虽辛苦,但有莽天鸿镇着,倒也相安无事。可时间一久,那些野仙本就不是正道修行,靠吞食怨气、借血开光得来的道行,本就心性不稳。莽天鸿再厉害,也压不住他们内心的躁动。
昨天,终于出事了。
一群家仙集体逼宫,要换个活法。莽天鸿虽强,也不能一味压服,最后只得让各家仙自行抉择——愿留的留,想走的走,绝不阻拦。
爷爷也因此耽误了行程。否则,知道我遇险,他早就连夜赶来了。
“爷爷,后来呢?最后谁走了?”我听得入神,若搁以前,我肯定当故事笑话听。可现在不同了,亲眼见过那些邪乎事儿,再听什么,我都信。
爷爷摇摇头,嗓音沙哑:“走的走,散的散。除了几个道行浅的,一大半都走了。我这次来,也没带几个,堂口还得重新整顿,教主得稳住局面。”
我默默点头。
这二十年,爷爷为我扛了多少罪?一个没慧根的老人,硬生生当了二十年出马弟子,日日烧香、解灾、挡煞,还得哄着一群心怀鬼胎的野仙……光是想想,我就鼻子发酸。
“爷爷,谢谢您……以前我不懂,还笑话您迷信,是我错了。”我眼眶发热,声音都压低了。
爷爷笑了,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像小时候那样:“傻孩子,说什么呢。不过现在,你也该拿回属于你的东西了。”
“属于我的东西?”我一愣。
“这香堂,本就是你的。当初说好了,等你成年就接手。可你上大学,我不想耽误你,就拖了两年。可这两年,仙家们看不到希望,心就散了。”爷爷缓缓道。
我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他这是要我接香堂,当出马弟子?
开什么玩笑!我大二在读,住宿舍,哪有地方立堂口?天天烧香?别说室友不答应,光是烟雾报警器就能把我轰出去!
我张了张嘴,想推辞,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看着爷爷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背,我怎么说得出口?他为我扛了二十年,如今我还能让他继续替我受罪?更何况……我刚遭人暗算,命都不知还能活几天,若真能为爷爷分担些,也算尽了孝道。
我猛地站起身,声音坚定:“爷爷,我答应您,接手香堂,替您分忧!”
“好!好!好孙子!”爷爷眼里泛起光,握紧我的手,“别怕,既然他们选了你,就说明你有慧根,不简单!”
我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忙问:“爷爷,他们当初为啥要害我?还有……最近这些事,他们都说我是‘钥匙’,到底是啥意思?”
爷爷抽完了最后一锅烟,我正要给他续上,他却摆摆手:“不用了,不抽了,老了。”
我一愣。爷爷可是几十年的老烟枪,从没断过烟,今天这是怎么了?
爷爷望着远处的山影,长长叹了口气:“这些事儿啊……年头太久,说起来,得从你出生前讲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