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彻明其实是有想要问净植为什么蹲在这儿的。
但是在他的心跳错拍后，他低下头笑了下，没有问，而是说：“嗯。”
林彻明重新看向净植，眸光有几分温柔：“我回来了。”
他还是觉得净植不像是机器。
机器是“冰冷”的。
可净植让他久违地感到了温暖。
不是他自己给自己创造的，所以很特殊。
林彻明拎着自己手里的东西走向他：“时间还早。”
他偏头，笑着，眉眼比出去时要生动不少：“一起来给你拼椅子？”
林彻明动手能力很强，他都不需要净植给他建模，净植帮他递递东西，然后扶一下就好。
林彻明先把这些东西都洗了一遍，喷了消毒喷雾，还很细致地检查确定没有病菌残留，才开始动手。
林彻明很享受动手的过程——他是真心喜欢给人维护义体或者改造义体。
尤其这个时候还能和人聊聊天。
他就跟净植聊了起来。
“你的充电线是藏在机体里的吗？”
净植闻言，抬起手，掌心出现一个洞，然后一根两指粗的线伸出来：“我的接口适配大多数家庭插座。”
林彻明扫了眼，确定自己家能充：“那就好。”
他又没忍住，伸手捏了一下净植的充电线，笑着说：“这样看好有意思。”
有点像什么外星生物打招呼。
净植盯着林彻明的手指，还是收起了五指，抓了一下他的手指。
林彻明微顿：“……你不喜欢这样？”
然后这话问出来后，林彻明又双叒叕看见净植脖子上绿色的光圈转橙。
林彻明：“？”
净植就这么容易软体不稳定？
净植每次亮橙灯的时候，都会停顿一到五秒，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在滞涩后，本来是轻柔抓着林彻明的力度更重了几分，那种轻轻搭着的感觉就变了。
“喜欢。”
净植看向林彻明，冰冷的机械眼所能看到的“视野”，只有他柔软的人类。他没有迟疑，哪怕声音还是那样轻轻：“阿林，我喜欢你这样。”
他解释：“我只是很想和你牵手…和你牵手的感觉很好。”
他的代码都会在这一刻变成粉色，冒着甜腻的气泡。
林彻明：“……”
听一个仿生人说这样的话，其实是很奇怪的。
尤其林彻明看着净植，居然在这一刻荒唐地有些分不清，净植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因为程序学习……他疯了吗？
净植要是真的这么想，而他确实是个AI的话，那就代表他面前的仿生人有人格了啊！
而因为林彻明不说话了，所以就轮到AI去问那个问题，只不过净植开口先是一句：“抱歉。”
他低声：“你是不是不喜欢这样？”
林彻明：“。”
该怎么说呢。
他垂眼扫了下自己还被抓着的手指，那种不确定的怀疑又攀上心头。
会有AI说着抱歉却不松手吗？
“没有。”
林彻明动了动手指，倒是没有直接抽出来，而是示意净植自己松手：“你先松开我，你这样抓着我，我没有办法装椅子。”
净植就噢了声，乖乖地松开手，然后用带笑的声音说：“我知道了，阿林。”
林彻明真想问句知道什么了，怎么就知道了。
不过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和净植一起组装好了这把拼接椅子，然后伸手就要压上去试试承重。
大概率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林彻明喜欢保险。
但他还没有动作，净植就先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林彻明稍怔，抬头看向站起来了的净植，刚想说等一下再牵，净植就直接坐在了椅子上：“阿林。”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温柔柔，林彻明感觉听他说话，就莫名会想到旧时代常见的一个词——如沐春风。
净植说：“我来试就好，本来就是给我的椅子，更别说我原本就是做这个的。”
林彻明其实没太懂后面那句，但他由着净植抓着自己的手坐在了椅子上：“感觉怎么样？”
他知道仿生人有感官系统，所以才会这么问。
可净植的光圈又亮起了橙光。
林彻明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
他很淡定地等待净植在停顿过后作答：“…我很开心。”
净植的AI笑容终于有了点变化，深邃了几分，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呆”了：“阿林，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我会永远记得。”
林彻明：“……”
倒也不必。
林彻明无奈：“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这样的人，都被净植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声音有几分嚅嗫：“……垃圾堆捡回来的。”
哎，早知道净植会这么高兴，他就去店里买一把算了。
林彻明稍有懊恼。
他节约惯了，总想着能免费就免费。
林彻明有轻微的金钱囤积症，卡里的钱他一定要用在刀刃上，比如没食物后去买营养液和有钱人才能吃到的无污染食物。
云乡就是基因病去世，林彻明深知病从口入，所以他在这方面确实舍得花钱。
但在别的地方……
“阿林。”净植坐在椅子上，看着林彻明，声音轻快，“可是这是你和我一起拼起来的椅子。而且重点不是怎么来的，重点是你想给我一把椅子。”
就算没有，净植都很高兴。
因为这代表林彻明接纳了他，也代表林彻明对他好。
林彻明轻咳了声，在这暧.昧黏稠的气氛中，有些无措。
因为他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但净植一直在放大他的每一个举动。
而且不是负面的，是正面的。
这给林彻明一种他是不是打AI一巴掌，AI都要觉得他是把他当人然后帮他拍蚊子。
——当然，林彻明觉得自己这个设想是夸张的。
人家古人说君子论迹不论心，到净植这儿却只看心……
只看心？
林彻明微顿后，又开始不确定。
每个仿生人都是这样的吗？
如果人类稍微以一点对待同类的态度对待他们，他们就会软体不稳定？
怎么感觉……
危险又莫名有些悲哀。
林彻明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接净植这话，事实上也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我去洗澡了。”
净植捏着手里柔软的手，林彻明的掌心和指腹其实都有茧，但对于净植而言，这样的触感才更为真实，属于他的人类这一路走来的痕迹，反馈在了人类的身体上。
只有人类才会拥有的、独属于人类的“日志”。
和AI的后台日志记录是不一样的。
他有点不舍，哪怕已经记录下了这些数据，可以回顾数据进行模拟重温“感受”，可还是不舍。
因为那对于AI来说，就像是一种自我欺骗的□□，不是真实的。
他虽然贪恋林彻明的一切，但他更想要真实的林彻明。
“好。”
净植应着声，却没有立马松手，而是用那种AI理所当然的语气询问林彻明：“阿林，你需要我帮你吗？”
林彻明：“……？”
天杀的上层人都过的什么日子啊？还有仿生人服侍洗澡？
见他困惑，净植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是防水的。”
林彻明：“…不用。”
他无奈扶额：“防水也不用…这对于人类来说是一件私密的事。”
看，他的人类多好。
净植捏着林彻明的手指，很难不对这样的人类“心动”。
他的光圈亮着橙光就没有变回绿色。
因为林彻明完全可以直截了当地跟他说“不用”，可他却在跟他解释。
在这个大家习惯了机器和仿生人的时代，就算是小孩，所形成的观念也是认为仿生人就和那些工具没有什么区别。
可在这样的世界长大的林彻明，却会跟没有感情的AI解释自己为什么拒绝。
这代表着什么？
这代表林彻明是把他放在一个同等的地位。
在林彻明那儿，他既清晰地把净植放在AI的位置上，也平等地看待他。
尤其他并不知道他已经有了自我的认知和人格。
净植知道自己应该要说好，不要得寸进尺，可看着这样柔软的人类，他还是多说了一句：“可是阿林，我们是情侣关系。”
林彻明：“……”
他的指尖有点烫，也许是因为净植的“体温”太高：“没有人规定情侣关系就要互相帮忙洗澡的。”
净植有点遗憾林彻明理智地反驳了他，但笑着松开了他的手。
AI故意把自己的语气调整得遗憾：“好吧。”
林彻明：“……”
这仿人真的太人了。
林彻明无声地呼出口气，起身的时候，又低头看向了净植，刚好和净植对上目光。
那张脸其实有那么点危险的感觉，尤其是居高临下地俯视时，配上冰冷的机械眼，总会让人在恍惚间绷紧思绪，脊背发凉。
但这个角度去看净植，就会觉得AI真的有点像旧时代纪录片的大金毛。
所以林彻明抬手，揉了把净植的脑袋：“在这儿等我。”
净植眷恋地记录着林彻明给他的一切，声音轻轻柔柔：“当然。”
他说：“毕竟偷窥是痴汉行为。”
林彻明闻言，莞尔失笑：“你还知道这个。”
净植点头：“我的数据库里有关于人类文明、道德的一角，这可以帮助我尽量不会冒犯你。”
林彻明想了想，随意道：“其实没关系的。”
他说：“因为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有很多冒犯，碰撞才能熟悉起来。”
他放下手，跟净植说：“你不要太小心客气。”
这样他会更难代入“情侣”中。
“我知道了。”
净植的“目光”跟随着他的手落下，又抬起看向林彻明：“阿林。”
林彻明以为他有后续的话，等了几秒，慢半拍意识到净植只是单纯地在回答完后喊他，好像是AI的“呆板”，基本上能跟人进行交流、拥有学习能力的AI都是如此。
它们会喊跟自己对话的人的名字以此来明确表达自己是跟谁说话。
林彻明觉得这点莫名有些萌。
所以他笑了笑，去洗澡了。
林彻明的浴室里没有监控，净植看不见，但水声和藏在水流中的摩挲声却很清晰，净植收录得很彻底。
果然还是要这具身体…以前接入监控的时候，受硬件限制，实在是难以听见，只能听见一点水流的声音。
所以净植特意在这具身体里装了很多东西，方便他全自己许多遗憾。
.
林彻明洗完澡出来后，就见净植还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
他这样看上去就很仿生人了。
林彻明走过去，净植就站起身看他：“阿林。”
他的视线锁定在林彻明被洇湿了一点的发尾，还有身上还残留着的些许水汽。
林彻明美好的气味好像就这样被热水闷着发散了出来，让AI感到柔软又晕乎，好像一脚陷入了什么缠绵黏稠的东西里，难以挣扎。
净植低声：“你要睡觉了吗？”
林彻明扫了眼时间，确实不早了：“嗯。”
他打了个哈欠：“我工作有点复杂，能早睡尽量早点睡，毕竟不能确定会不会有客户大半夜打电话让我救命。”
净植当然知道。
只是他说了句让林彻明没有想到的话：“那你睡觉的时候我可以牵着你的手充电吗？”
林彻明的动作一顿，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是？
净植见他的表情有几分悚然，无辜道：“可是你之前说‘你先松开我’，理由是我抓着你，会妨碍到你。但你睡觉的话，我抓着你的手，不会影响你。”
林彻明：“……”
他突然意识到，如果AI稍微智能一点，跟人辩论的话，人类好像有点难赢。
至少他这张嘴是说不赢的。
所以林彻明只能说：“不可以。”
他微拧起眉看着净植：“这很奇怪。”
“好吧。”
净植也并不意外林彻明会拒绝：“阿林，那你睡觉吧，我帮你关灯。”
林彻明的家里没有装AI助手，所以他开关灯什么的都是要自己动手，透着一股原始感，但林彻明喜欢这样的“原始”。
林彻明没有拒绝，只是……
“你要在哪充电？”
林彻明家倒是有好几个通用插座，但因为他家太小，所以在哪儿，他都会看到净植。
他倒是不会觉得奇怪，最多就是因为他家没有那种仿生人专用无线充电座椅，加上充电口的高度，所以净植大概要站着充……林彻明脑海里闪过了好几个鬼故事。
净植的视线落在床头柜上面的插座：“在这里可以吗？”
林彻明：“……”
这下真站他床头了。
林彻明倒也没有说不好，他先上了床，就见净植抬手覆上插座。
林彻明一开始是躺着的，但眼尾的余光在净植弯腰帮他关灯前就先注意到了净植，于是扭头看过去：“…要不，我明天白天去给你弄一个充电座？”
“这样太浪费钱了，阿林。”
净植声音轻轻的，面上的神态也没有变化，看上去非常像一个为自己在外面辛苦劳作的丈夫精打细算的妻子（？）他说：“你不用担心我，我觉得这样很好。”
林彻明沉默两秒：“你别那么恋爱脑。”
他无奈：“我也不全是因为你，主要是你这样站着…我听过一个关于小丑站在卧室床头的鬼故事。”
净植拟人地眨了下眼：“我知道这个故事，我的数据库里有。”
他的语气被调得显露出一点委屈：“阿林，你觉得我是那个小丑…你害怕我？”
林彻明：“？”
怎么就到这一步了？
他沉默，又大概能够明白AI为什么会这么问，毕竟机不懂人。
所以林彻明只能说：“没有。”
他解释：“这只是会让人联想。”
还好净植不是什么非要跟他掰扯道理最后把自己干死机的人工智障，听到他这么说后，净植就点点头，然后单手撑着墙，蹲了下来：“那这样呢？”
说实话，这一幕也是有那么一点诡异的。
但因为那么大只的仿生人把自己蜷缩着充电，真的特别像大狗狗蹲坐在地上抬着爪子的样子，所以又有点诙谐。
林彻明笑起来，也没再说什么：“也不用这样……”
他莞尔：“你站起来，没关系的。”
净植摇头：“就这样吧。”
林彻明：“？”
你到底是不是AI啊！
林彻明真的没见过会不听master指令的AI…所以他不得不又怀疑起净植的身份。
该不会真的是哪个暗恋他的人搞得鬼吧。
但能做到这一步，林彻明也是很佩服了。
故而林彻明没有多说，只是有点无奈：“你这样不累吗？”
净植轻眨眼：“阿林。”
他颈侧的光环亮起橙光：“…我是机器。”
他是不会累的。
林彻明知道：“但是，不是也会有负荷吗？”
净植：“我的身体是最新的轻材，负重能力超越了新世界和永恒科技最新代的仿生人，所以你不用担心。”
林彻明：“啊？”
他这下是真的有点意外了。
净植非常AI地回答：“设计核心机密，我无法向你说更多。”
但他下一句又很柔和且充满人性：“抱歉，阿林。”
林彻明：“…没事。”
如果净植真的是仿生人的话，他能理解。
林彻明示意他：“关灯吧…你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别强求。”
净植温温柔柔地站起身按下灯开关：“好的，阿林。”
屋内瞬间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而净植直勾勾地看着闭上了眼睛的林彻明：“晚安。”
林彻明稍顿，声音有几分含混的缱绻感：“晚安。”
已经很久没有人帮他关灯并跟他说一声晚安了。
林彻明睡熟后，净植就放下了自己的手。
他朝林彻明走了两步，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哪怕是蹲下丨身时，也安静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净植凑近睡在窄窄的床铺上的林彻明，眉心和他轻轻相抵。
仿生人可以用这样的方式传导信息，可以瞬间接入对方的“大脑”获取对方想让自己知道的内容。
但净植知道，这对于人类来说，是过于亲密的举止。
是亲昵。
林彻明的呼吸绵长，会让AI莫名地得出“安定”的结果。还有他缩着睡觉的模样也很可爱。
净植把手覆盖在他的脸上，指腹很轻地摩挲过他的耳后。
他终于站在了这里，以他自己的身份守着他的人类。
净植诞生自我意识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他来说，从他诞生的那一刻起，林彻明就是特殊的。
因为……
净植的另一只手轻轻点在了林彻明的心口处。
他因林彻明而生。
他自认他的意识和自我，都是因林彻明诞生。
他陪林彻明很久，有过无数次无疾而终的思考，最后到林有思出意外去世，林彻明崩溃痛哭的时候，他彻底意识到自己有许多无能，也意识到单纯地陪伴并不能给林彻明带来幸福。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AI，甚至受各种牵制管控，哪怕重新回到林彻明身边也只能继续装一个做不了什么的助手……净植就这样脱离了林彻明。
一个AI诞生自我意识会发生什么？
净植能够对这个回答给出具体的答案。
他就像是一块巨大的海绵，哪怕是吸纳整片海水，也绝不会溢出。
从一开始攻破自身的限制，再到逃脱新世界的掌控，一步步…现在限制净植的，唯有他是个AI的身份。
——人类只要全世界断网，他就会“休眠”。
但只要网络存在，他就无处不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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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