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淞月握紧了手中的短刀。
戚鸣毓站起身来,冷冷地注视着阴影中的杀手。“赫公公圈养的无舌鬼?还是世方王府暗影里的臭虫?藏头露尾,只会放冷箭的鼠辈,也配在本侯面前聒噪?”
灰衣杀手忽然变得阴毒起来,显然,“无舌鬼”,“臭虫”,“鼠辈”这些称呼刺痛了他。“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 他像没有重量一样从箱顶滑落下去,手中拿着双刀。“侯爷的血肉,可是主子点名要的厚礼。至于这小美人,嘿嘿嘿,等爷玩够了,就把她剁碎了喂狗。”
话音未落,他身影晃了一晃,原地消失不见了,戚鸣毓扭头跟乔淞月对视了一眼。“保护好自己!” 戚鸣毓将乔淞月向旁边推开几步距离,手里软剑发出一声震鸣,提剑迎上。
那个杀手的身法诡异飘忽,手中的双刀灵活多变,专攻戚鸣毓周身要害和下盘,招式阴狠毒辣,带着浓烈的江湖邪派气息,此人显然是专门培养出来的顶尖刺客。他擅长利用周身环境,身形在军械木箱间闪转腾挪,巧妙的借助阴影和障碍物发动偷袭,令人防不胜防。
戚鸣毓手里的软剑也不遑多让,很有灵性,时而化作绕指柔,缠,绞,防御,卸力,化解对方阴毒的刺击。时而又绷直如钢枪,点,刺,劈,扫,带着刚猛霸道的劲力,逼得对方连连后退。
剑光霍霍,将他和乔淞月牢牢护住。可他每一次发力,每一次格挡硬碰,都会牵扯到他后背的伤口,不时传来剧痛,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丝滞涩,额头冷汗也越来越多。
乔淞月紧贴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子,她没有贸然加入战团,面对这种级别的搏杀,她的贸然闯入只会成为戚鸣毓的负担。
她呼吸放轻,像个冷静的猎手,眼睛一眨不眨锁定着那个移动的灰色身影,寻找他身上稍纵即逝的破绽,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短刃,做好了随时发动的准备。
她需要一个机会。
那个灰衣杀手久攻不下,又因为之前太敏感,被戚鸣毓言语激怒,打斗期间全是戾气,求胜心切。他一个旋身,避开了戚鸣毓的一记凌厉的横扫,身体陀螺一样诡异旋转了好几圈,双刀带起了两道死亡弧光,一上一下,狠辣无比地刺向了戚鸣毓的咽喉和心口。
这一击,速度与力量都很是霸道锋利,他急不可待,想毕其功于一役。
戚鸣毓拧了下眉头,竟然不闪不避,提起手里软剑直取对方心窝,他是打算要以伤换命了,乔淞月也觉察到了他的意图,焦灼中拼命保持镇静,她找到破绽了。
她从戚鸣毓侧后方闪现出来,弯腰从地上尸体旁捡起一把沉重的大头刀,用尽全力,狠狠扔向了灰衣杀手后面,那一处是装满了沉重矛头的木箱,堆叠并不安稳。
她目光灼灼的望着脱手而出的大刀,心中默默祈祷着,给我中。
大头刀带着呼呼的风声,狠狠砸向那一摞木箱的支撑点上。“咔嚓,哗啦”木架断裂了,堆叠的大木箱瞬间就失去平衡,发生了一连串的链锁反应,轰然向着正在全力搏杀的灰衣杀手倾塌砸下,无数个寒光闪闪的锋利矛头,漫天暴雨一样从散落的箱子中倾泻而出。
乔淞月这招,完全是超出常理的攻击方式,从灰衣杀手这里得到的启示,利用周身环境,制造混乱,险中取胜。
灰衣杀手手里的双刀刚递出,就觉的身后一股恶风冲着自己袭击而来。自己头顶好像被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住了,他转过头,看到山崩一样的木箱和漫天倾泻的矛头,他大骇,这个时候再也顾不得去刺杀戚鸣毓了,强行收势,缩起身体,像个球一样,拼命翻滚闪避。
“轰隆隆”大木箱狠狠砸落在地,发出叮叮当当的乱响,室内一片烟尘弥漫。
机会就是现在,戚鸣毓等的就是这一刻,对方的心神被“天灾”所扰乱,气息已乱,再无还手之力。他手中软剑发出一声尖啸,不顾漫天烟尘,刺向灰衣杀手,这次出手快,准,狠,绝不留情。
软剑从灰衣杀手前胸透出,渐起一道飞扬的血花,灰衣杀手的身体一僵,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胸前滴着血的红色剑尖,觉得荒谬,他堂堂世方王府暗影中的顶尖杀手,竟然会死在了被一堆箱子砸出的破绽之下?死在了那个他视为玩物的女人制造的混乱中?
“呵呵......呵呵呵......” 他张了张嘴,血沫不断从口中涌出来。身体倒下彻底不动了。
烟尘慢慢散落,戚鸣毓缓缓收了软剑,剑身上的血迹蜿蜒滴落下去。他猛然转身,踏过地上的尸体,一步跨到乔淞月面前。
乔淞月刚才那一掷,体力不支,半蹲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
戚鸣毓大步走过来,她看着他眼眸里喷薄而出的激烈情绪,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怎么她帮他赢了那个杀手,他看起来这么不开心,这么凶做什么?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戚鸣毓呼吸粗重,盯着她,忽然抬起手来。
乔淞月心头一紧,以为他要做什么,紧张的闭上了双眼。
“砰”一声响,她睁开双眼,却见他沾着血迹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冲着她,方才他狠狠一拳砸在了她身侧的木箱上。
“乔,淞,月!” 他像一只受了伤野兽在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狠狠挤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怒火和后怕,“刚刚谁让你冲过来的?谁让你挡在我前面的?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那弩箭,那箱子,那矛头,你到底知不知道,任何一样都能要了你的小命!你怎么会这么蠢,怎么会这么笨呢?”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刚才发生任何意外,有哪只支弩箭不幸真的射中了她,如果那些倒塌的木箱砸中了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声嘶力竭,眼中焚烧的火焰几乎要喷出来,将她整个人都烧成灰烬。
乔淞月耳边听着他一连串的“呵责”,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她知道,这番话不是在真的责备她,也不是质问,而是一种......被恐惧和失而复得的喜悦彻底冲垮了所有伪装之后,最原始的情感爆发。
乔淞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戚鸣毓。
眼前的这个男人褪去了温润如玉的假面,撕开了深沉腹黑的伪装,此刻的他,像一头被激怒,暴露出全部利爪和獠牙的凶兽,而这些所有的外化情绪,归根结底全都是因为她。
看着他指节擦破了皮的手,乔淞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委屈,浪潮一样反反复复拍打在她的心头。
她抬起头,一直强压在心底的某种情绪,像被点燃的引线,积压的太久,终于忍无可忍,在此刻瞬间爆发了出来。
“危险?” 她眼圈瞬间红了,不再娇怯,带着委屈,尖锐地反问道:“戚鸣毓,你问我知不知道危险?”
她站起身向前一步,几乎要撞进他怀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去,激动道:“那你呢?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用身体去撞开我,挡下了那个砸下来的铁皮,用后背去挡那些木茬子,为了推开我硬接了那个杀手的搏命一击,你后背的伤是不是又裂开了?你流了多少血你自己看看!”
她望着他正在渗出血迹的伤口,这些红,灼痛了她的眼睛,绞痛着她的心。“你口口声声说演戏,说利用,说各取所需,那你现在这算什么?演给谁看的?这雷霆岗里除了我们俩和这些死人还有谁?你告诉我啊!戚鸣毓!” 她几乎把藏在心里的话吼了出来,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愤怒,不解,和无法忽视的心动。
“你装什么情深义重?你演什么不顾生死?不管你把我当做棋子,还是当做诱饵,我都认了。可是你现在这样,你这样......” 她的声音哽住了,泪水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大颗大颗砸在地板上,“你这样,让我怎么办?戚鸣毓,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解释,所有的伪装,在她这双泪眼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是啊,他做戏演给谁看?
在这方生死绝境,只有彼此的深渊里,那些精心构筑的藩篱,那些权衡利弊的算计,那些所谓的“演戏”和“利用”,都被本能反应撕扯得粉碎。
他承认,他护她,是本能。
他承认,她救他,亦是本能。
他承认,这些本能,早就已经超越了什么生死契约和互相利用的算计。
他缓缓抬起没有血迹的手,轻轻拂过乔淞月脸颊上的泪痕,他不再有暴怒,不再有伪装,只有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坦诚,和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温柔。
“淞月。” 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戏早就演不下去了。”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从你在雨夜,为了救你弟弟,冲进赌坊那一刻起,从你在归舟上,忍着恐惧为我缝合伤口那一刻起,从你,刚才为了救我,不顾一切拿着大刀扔出去那一刻起,不,或者是从以前许多许多的不经意时刻开始。”
他眸子像深邃的星空,里面倒映着她苍白带泪的脸庞,也清晰地倒映着他自己此刻无法掩饰的真心。
“这戏,就已经假戏真做了。”
“乔淞月,我戚鸣毓心悦于你。”
乔淞月不自觉的止住了眼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被这几句粗暴直白的陈情,冲击得支离破碎。
他心悦于她。
那个深沉腹黑,运筹帷幄的靖元侯?
那个在她面前永远戴着面具演戏的男人?
他说他,心悦她?
她忘了哭泣,忘了反应,呆呆看着他。眼前的是她从未见过的戚鸣毓,真实得让她心慌意乱。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悄悄咬紧了嘴唇,嘴巴的疼痛让她打了个激灵,真的痛,她不是在做梦。
她嚅动了一下嘴巴,刚要开口。
“咳咳,好一对情深意重的亡命鸳鸯啊。”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突兀地在军械库入口的破洞处响起。
两人悚然一惊,慌乱的收起了那份旖旎情思,猛然转过头去。
被炸开的破洞边缘,浓烟还没有完全散去,一个穿着暗红色蟒纹太监袍服的老太监,正用一方白手帕捂着口鼻,在几名手持利刃的黑衣护卫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
“杂家这脚程是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一步。没能亲眼看到侯爷和夫人被炸成飞灰,真是老朽此生最大的遗憾呐。”
他边说,边望向乔淞月那张泪痕未干的脸蛋上,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笑,慢悠悠地补充道:“哦,对了。在送二位上路之前,杂家还得替主子带句话。世方王殿下托我特意向乔姑娘问声好。顺便啊,再问问姑娘,十年前,霖川乔家那场大火烧得可还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