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上去！”贺尘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戚鸣毓的身体往上一托，乔淞月默契配合着连推带拽，最后几乎连滚爬地把戚鸣毓弄上了那块浮板，木板刚开始蓦然一沉，上下晃荡几个来回之后，总算稳住了。
乔淞月也爬了上去，湿滑的木板上全是小木刺，一不留神就会扎进肉里，硌得人生疼。贺尘紧随其后，单手攀住木板边缘，喘息如牛，他胳膊上的伤口被木板边缘狠狠挤压了一下，不断留着血，他紧咬牙关默默忍着。
木板在巨浪里像一片无助的落叶，乔淞月瘫在上面，剧烈喘息，呼吸里满是江水的腥咸味儿，她此刻浑身湿透，惨兮兮打着冷颤。
躺在木板中央的戚鸣毓，脸色是死寂，嘴唇深紫，他肩头伤口到底还是沾了水，被浸泡得发白，边缘微微有些肿胀。让她忧心的是，他的呼吸快没了，伤，冷，失血，污水的侵蚀......任何一样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侯爷。”贺尘也看到了，他伸手颤抖着去探戚鸣毓的颈侧脉搏。
乔淞月睁大眼睛看着，贺尘的手指在他脖颈上停留了许久，久到乔淞月以为他已经......终于贺尘舒了一口气，虚脱瘫软下来，哽咽道：“还有。很弱，但还在跳。”
乔淞月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还活着，活着就好，随后立刻忧心忡忡，也仅仅是还吊着一口气，现下在这冰冷肆虐的江心，靠这随时可能倾覆的木板，他还能撑多久。
她挣扎坐起一点，脱下自己的外衫，用力拧干水分，盖在戚鸣毓胸口和肩头伤口上，想阻挡一些风雨寒意，尽管她知道，这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他们最需要的是大夫，药，还有一方干净温暖的地方休憩养伤。
“冷......”昏迷的戚鸣毓不停地呢喃，似乎在重复说些什么。
乔淞月俯下身，把耳朵凑近他唇边。
“......淞月，别走......”
“走？”乔淞月抬起头，在狂风暴雨中嘶声大吼：“戚鸣毓，我倒是想走，恨不得立刻，马上，永远离开你这个天大的麻烦，离得越远越好！”
她声音激动，瑟瑟发抖，泪水混着雨水一起滑落：“可你欠我的，你用那张该死的婚书契约绑着我，用如青的命逼着我，现在又搞成这样子，你想死？不可以！先把欠我的还回来，否则。”
她俯身用力抓住他前襟，像是要把他从死亡边缘生生拽回来：“否则你就算下了地狱，我也追过去把你的魂揪回来还债，听见没有？你这个混蛋债主，我一笔笔都记着呢，别想赖账！”
吼完最后一句，她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一松手，身体脱力跌坐在木板上，捂着脸低低呜咽起来。
贺尘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听着。眼见着乔淞月那副凶狠哭骂，却依旧把破烂衣衫盖在侯爷身上的模样。他复杂心绪难平，更紧地握住了腰间那柄短刀，转过身去，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翻滚的波涛。
木板载着三个人，在苍茫的江心里无助沉浮。
雨水像短鞭一样抽打在脸上，疼痛早就麻木了，乔淞月缩在湿透的木板尾端，每一次颠簸浮沉都让她胆战心惊。湿透的破烂里衣紧贴在身上，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现在只剩心口那点不甘的气性强行吊着一口气。
“咳......咳咳......”贺尘脸色蜡黄，嘴唇干裂，不住低声干咳，顽强的半跪在木板边，紧紧抠着木板边缘，手上倒刺一片，流出来的小血丝瞬间就被雨水冲干净了。失血，寒冷，力竭的贺尘，戚鸣毓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刀，也快撑不住了。
戚鸣毓躺在她身侧也很不安稳，乔淞月最后强盖在他胸口的那点破布，早就被雨水浸透，他的脸在雷电光下，发青发灰，难看极了。她抬头望着灰霾雨势仍不见小的天空，见他脸上满是脏污泥泞，便咬牙扯下一片衣袖，用力擦拭着他脸上雨水和污渍，动作带着一股恶狠狠的温柔。
她一边擦，一边对着毫无知觉的他咬牙切齿，碎碎念叨：“不许死，活下去。听见没？”
忽然，一直沉默警戒的贺尘，身体颤动了一下，手下抽开半截短刀，眼睛紧紧盯着远处江面，慎声示意道：“夫人，那个方向有光，好像是船朝着这边来了。”
乔淞月连忙抬头，努力聚焦视线，看向贺尘提示的方位。
果然，透过重重雨幕和黑暗，在遥远的下游江水拐弯处，有几点渺小的暖黄色亮光，顽强的在风雨中飘摇，像鬼火，又像是岸边的渔火。
这几粒在狂风中摇曳的萤火，不是静止的，正缓慢的在水面上移动，确实是船，是正在行驶的船。
生的希望像滚烫的火苗，瞬间点燃了乔淞月，冰冷的四肢百骸也逐渐生出暖意来，她忽然生发出一股气力，挣扎着半跪起来，不顾一切地挥舞起麻木的手臂，朝着那遥远的光点发出破音的尖叫：
“救命啊！”
“这里有人！”
“救命！救命啊！”
喊了几声，她马上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是在白费力气，声音刚一出口就被巨大的涛声吞没，呼喊根本传不出多远。
“贺尘！喊！快一起喊！” 她扭头对着贺尘大吼。
贺尘没有犹豫，不顾胳膊手上伤口剧痛，把胸腔扩张，灌注了全部内力发出一声受伤猛兽一样的咆哮：
“前方船只，快来！”
“救人！”
“必有重酬！”
他声音穿透力极强，竟短暂地压过了风雨的咆哮，在空旷的江面上远远震荡开来，吼完这几声，贺尘身体一晃，一口腥气涌上喉头，又被吞下，嘴角流出一滴血，他抬手轻轻擦拭干净。
远处的灯火，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移动的速度明显加快了，暖黄色的光点慢慢放大，轮廓也清晰起来，原来不是一艘船，而是两艘船，一大一小，大的那艘是简陋的渔船，小的则像是一条舢板，它们正劈开风浪，朝着他们这片孤板奋力驶过来。
船上摇曳的灯火，照亮出船头模糊的人影，一个穿着蓑衣，身形佝偻的老者正奋力摇橹，旁边还跟着一个年轻些的身影在帮忙。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乔淞月喃喃道，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虚脱袭来，她浑身发软，倒在木板上。
然而贺尘没有太大喜悦的反应，他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渔船，靠近乔淞月悄声道：“夫人，听清楚，若来人是敌非友，侯爷的性命，是绝对不能落入敌手，更不能受辱！”
他不顾乔淞月惊愕苍白的神色，像从幽冥地狱刮上来的寒风，每个字都带着杀意：“若事不可为，届时夫人知道该怎么做。”他握紧腰间那柄短刀，在渔火下反射出一抹亮光。
闻言，乔淞月扭过头望着他，此时此刻，那张侧脸看起来无比阴暗狰狞。他这话是在暗示她，在万不得已时，亲手结束戚鸣毓的性命，或者直接同归于尽。
她郑重思考，要亲手杀了戚鸣毓吗，用她这双刚刚在江底为了求生而沾染了人命，此刻还在颤抖的手。
“不......” 她下意识地摇头，嘴唇哆嗦着，她做不到。
“夫人！” 见她这般模样，贺尘转过头，眼里铁血一样的坚毅和忠诚，他握着短刀的手背青筋暴起，沉声道：“记住你的身份，侯爷若死，你与乔如青绝无生路。与其受尽折磨而死，不如求个痛快，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贺尘最后说的这句话，把她刚露出的软弱砸得粉碎。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她再也不是乔家那个可以肆意妄为的大小姐了，如今，她是靖元侯戚鸣毓的妻子，是他用婚书契约锁住的囚徒。她的命，她弟弟的命，早就已经和他紧密捆绑在一起了，一荣俱荣，一亡俱亡。
她觉得悲凉，也只能认命，缓缓低下头。她没有回答，僵硬的手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一点点移动，最终紧紧抓住了戚鸣毓身侧的一截绷带。
贺尘看她手下的动作，知道她已经做了选择，当即放了心，再无后顾之忧，把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渔船上，他手藏在袖中握着短刀，做好了随时暴起搏命的准备。
“喂，水里那边的人，快抓住绳子。”一声带着浓重濛州口音的呼喊穿透风雨传过来。
哗啦一声，一条粗粝的麻绳从渔船上抛过来，湿漉漉地落在木板边缘，带着水花。
贺尘反应很快，牢牢一把抓住绳索，迅速在木板侧面一个环形的木楔上缠绕了两圈，圈上死结，试了试力度，打了个手势：“很好，挺结实，拉吧。”
“好咧，稳住，拉！” 渔船上的老者和年轻人同时发力，木板被拖拽着，艰难稳定地朝着渔船靠拢。
一只布满老茧，粗糙有力的大手把乔淞月拉上船，船上散发着浓重鱼腥味，她呼吸着清凉的雨水气息，那大滴大滴砸在身上，有点疼，但她觉得真实。
终于不再是随时倾覆的浮木，脚下的船板湿滑摇晃，却踏实牢稳。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呛咳起来，吐出几口带着腥味儿的江水。
“爹，还有个男人。看起来伤得好重，他快不行了。” 帮忙的年轻小伙一声惊呼，和老渔夫一起，七手八脚地把昏迷不醒的戚鸣毓往船上拖。
贺尘则最后一个被拉了上来，他一上船便单膝跪地，右手死死按住胳膊上的伤口，警惕的目光迅速扫过船上一切，其实很简陋，一目了然，只有一摊堆叠的渔网，两个散发着腥气的鱼篓，两盏挂在桅杆上防风马灯，还有眼前这一老一少两个渔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