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的血红眼睛没动,像一颗嵌在黑暗里的血珠。苏澈盯着那只眼睛,感觉它的瞳孔在慢慢放大,里面映出自己扭曲的脸——不是镜子里的倒影,而是像被水泡过一样,皮肤发皱,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发黑的牙。
“别看。”顾寒洲的声音突然绷紧,他伸手挡住苏澈的视线,另一只手握紧军用刀,刀刃在手电筒的光里泛着冷光,“它在模仿你的样子,看久了会被拉进去。”
苏澈猛地回神,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他刚才好像听到了一阵细碎的笑声,不是从门外传来的,而是从自己的耳朵里,像有只小虫子在耳道里爬。他抬手揉了揉耳朵,指尖碰到一点黏腻的东西,凑到光下看——是半根黑色的羽毛,细得像头发丝,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耳朵。
“咚。”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那东西撞在了门上。门缝里的眼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黑色的影子,贴在门板上慢慢蠕动,像融化的沥青。影子里渗出几滴黑色的液体,滴在地上,瞬间没入砖缝,紧接着,门板上开始长出细小的黑色绒毛,顺着门缝往屋里钻。
“走!从窗户走!”顾寒洲拉着苏澈往窗边跑。
这扇窗户比他们想象的要小,只能勉强挤过一个人。顾寒洲先爬出去,在窗外伸手接苏澈。苏澈踩着窗台往外翻时,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是刚才从门缝里钻进来的黑色绒毛,已经缠成了一根细索,正往他的裤脚里钻,像有生命的蛇。
“用刀!”顾寒洲喊。
苏澈摸出顾寒洲刚才递给他的折叠刀(之前顾寒洲怕他遇到危险,让他随身带着),用力砍向绒毛。刀刃刚碰到,绒毛就发出“滋啦”一声,冒出一股黑烟,散成了无数细小的黑粒,落在地上就不见了。苏澈趁机跳出窗户,重重摔在地上,膝盖磕到一块石头,疼得他龇牙咧嘴。
“先跑。”顾寒洲拉着他爬起来,往医院后面的小路跑。
小路两旁是茂密的灌木丛,雾气从灌木丛里渗出来,沾在皮肤上凉得像冰。苏澈跑着跑着,突然感觉脚下一软,像是踩进了烂泥里。他低头看,手电筒的光扫过地面——哪里是烂泥,是一片发黑的苔藓,苔藓下面隐约能看到几块白骨,像是人的指骨,正从苔藓里慢慢翘起来,勾住他的鞋底。
“别停!”顾寒洲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也踩进了苔藓,却没停,“这是‘引魂苔’,专门勾活人的脚,想把人拖进地下。”
苏澈用力把脚拔出来,鞋底挂着几根白色的纤维,像是苔藓的根,还在微微晃动。他不敢再看,跟着顾寒洲往前跑,直到跑出灌木丛,踏上一条铺着青石板的路——这条路他们白天走过,是通向鸦树广场的。
青石板路上的雾气更浓了,浓得能摸到。苏澈走在上面,感觉石板在微微发烫,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烧。他低头看,石板的缝隙里渗出红色的液体,不是黑色的,是新鲜的血,顺着缝隙往下流,在路面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流向鸦树广场的方向。
“你闻。”顾寒洲突然停下脚步,抽了抽鼻子。
苏澈也跟着闻了闻,除了之前的腐腥味,还多了一股甜腻的味道,像是融化的糖,混着血的腥气,闻着让人头晕。这味道是从广场那边飘过来的,越来越浓,浓得让人想呕。
“是鸦树的花。”顾寒洲的声音沉下来,“刘翠花说过,鸦树一百年才开一次花,花开的时候,就是献祭仪式要开始的时候。”
苏澈抬头往广场的方向看,雾气里隐约能看到老鸦树的轮廓,比白天看起来更粗了,树干上像是覆盖着一层黑色的东西,仔细看——是无数只乌鸦,密密麻麻地贴在树干上,一动不动,像树的树皮。
他们慢慢靠近广场,甜腻的味道越来越重。走到广场入口时,苏澈突然踩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低头用手电筒照——是一只乌鸦的尸体,已经腐烂了一半,肚子被剖开,里面没有内脏,只有一团黑色的绒毛,正从尸体里慢慢爬出来,落到地上就变成了细小的黑虫,钻进砖缝里。
“别踩死乌鸦。”顾寒洲拉住他,“这里的乌鸦是鸦神的眼睛,踩死一只,它就会多看到你一眼。”
苏澈赶紧收回脚,心脏跳得飞快。他跟着顾寒洲走进广场,老鸦树就在广场中央,比白天看到的更诡异——树干上开着几朵黑色的花,花瓣像薄纸,上面沾着细小的血珠,每片花瓣的边缘都挂着一根白色的细毛,像是人的头发。花的中间没有花蕊,只有一个黑洞,正往外渗着甜腻的液体,滴在树下的石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石台上躺着一个人,盖着一块白色的布。苏澈的呼吸瞬间停了——那块布他见过,是医院病房里的床单,上面还沾着黑色的血迹,和他早上在病房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别过去。”顾寒洲按住他的肩膀,“那是‘引魂布’,盖着的不是人,是鸦神的诱饵。”
苏澈点点头,却忍不住往石台那边看。就在这时,布突然动了一下,像是下面有东西在翻身。紧接着,布被慢慢掀开,露出一只手——青黑色的皮肤,指甲又长又尖,和他在医院病房里看到的那只手一模一样。
“咚。”
广场的钟突然响了,不是机械钟的声音,而是像用骨头敲出来的,沉闷又刺耳。苏澈看了一眼钟——时针和分针都指向十二,午夜到了。
第一声鸦鸣响起。
不是从树上的乌鸦嘴里发出来的,而是从树干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树里叫。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刮过玻璃,苏澈感觉耳膜在震动,头晕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脑子里钻出来。
树干上的乌鸦突然动了,一只接一只地飞起来,绕着树盘旋,形成一个黑色的漩涡。漩涡的中间,树干开始裂开,露出里面的红色,不是木头的颜色,是像肉一样的红色,还在微微跳动,像一颗巨大的心脏。
第二声鸦鸣响起。
石台上的手突然抬起来,抓住了石台的边缘,慢慢撑起身体。苏澈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脸。没有皮肤,肌肉和骨头都露在外面,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正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它的手里拿着一根黑色的羽毛,慢慢举起来,像是在打招呼。
“是之前的死者。”顾寒洲的声音在发抖,这是苏澈第一次看到他害怕,“第一个死在河边的外来者,他的尸体不见了,原来在这里。”
苏澈的牙齿开始打颤,他想跑,脚却像被钉在地上。那东西从石台上爬下来,动作很慢,每走一步,骨头就发出“咔嗒”的响声。它的身后跟着越来越多的影子,从广场的各个角落钻出来,有的没有头,有的没有腿,有的肚子被剖开,内脏拖在地上,都是之前死去的外来者。
第三声鸦鸣响起。
树干裂开的地方突然喷出一股黑色的雾气,雾气里裹着无数根黑色的线,像头发一样,朝着苏澈和顾寒洲的方向飘过来。苏澈想躲,却被一根线缠住了手腕,线很烫,像是烧红的铁丝,他感觉皮肤在发烫,像是要被烧穿。
“用羽毛!”顾寒洲突然喊,他从背包里掏出之前在案发现场找到的黑色羽毛,扔给苏澈,“刘翠花说过,鸦神的羽毛能驱散它的线!”
苏澈接住羽毛,赶紧用它去碰缠在手腕上的线。羽毛刚碰到线,线就发出“滋啦”一声,冒起黑烟,断成了两截。他趁机把线甩开,却发现手腕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印子,像纹身一样,正慢慢往胳膊上爬。
“它们过来了!”顾寒洲拉着苏澈往广场外面跑。
那些死者的影子已经围了过来,最前面的那个无皮肤的影子,手里的黑色羽毛突然飞了起来,朝着苏澈的方向射过来。苏澈赶紧低头躲开,羽毛擦着他的耳朵飞过,钉在了旁边的石板上,瞬间没入石缝,紧接着,石板上长出了一根细小的黑色树苗,上面开着一朵黑色的花。
“树在跟着我们!”苏澈喊。
他回头看,刚才那根树苗已经长到了半人高,树干上缠着黑色的线,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移动。广场上的其他影子也在加快速度,有的已经跑了起来,骨头“咔嗒”的响声在雾气里回荡,像催命的鼓点。
就在他们快要跑出广场时,苏澈的脚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是从地下伸出来的一只手,皮肤是青黑色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正死死攥着他的脚踝。他低头看,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镯子,上面刻着一个字——“莲”。
“这是……”顾寒洲突然停下脚步,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苏澈也认出了这个镯子——早上在医院挂号处的病历本上,患者姓名的最后一个字就是“莲”。这只手的主人,就是七十年前那个叫“莲”的患者。
“放开他!”顾寒洲举起军用刀,朝着那只手砍下去。
刀还没碰到手,那只手突然松开了,缩回了地下。紧接着,广场中央的老鸦树发出一声巨响,树干裂开的地方喷出更多的黑色雾气,雾气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寒洲,别过来……”
顾寒洲的身体瞬间僵住,手电筒从手里掉在地上,光对着地面,照亮了他颤抖的脚尖。苏澈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明白过来,这个声音,是顾寒洲的母亲。
雾气里的影子突然停住了,不再往前追。那个无皮肤的影子慢慢转过身,朝着老鸦树的方向跪了下来,其他的影子也跟着跪了下去,像是在朝拜。
树干裂开的地方,慢慢伸出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一件蓝色的连衣裙,头发很长,遮住了脸。她的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笔记本,慢慢翻开,里面露出一张照片——是顾寒洲小时候和一个女人的合照,那个女人的手腕上,戴着一个和刚才那只手一样的银色镯子。
“妈……”顾寒洲的声音发颤,他往前走了一步,想去抓那个人影。
“别过来!”人影突然大喊,声音里带着哭腔,“这里是鸦神的巢穴,过来了就再也走不了了!带着苏澈走,别回头!”
人影说完,突然被一股黑色的雾气裹住,慢慢缩回了树干里。树干裂开的地方开始合拢,黑色的花一朵接一朵地凋谢,花瓣落在地上,瞬间变成了黑色的虫子,钻进地下不见了。
那些死者的影子也慢慢消失了,广场上只剩下苏澈和顾寒洲两个人,还有地上那只掉在地上的手电筒,光还亮着,照着顾寒洲母亲的那张照片——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字:“十月十三日,第十三名祭品。”
苏澈捡起照片,递给顾寒洲。顾寒洲接过照片,手指在“十月十三日”那几个字上反复摩挲,指节泛白。苏澈看着他的侧脸,发现他左眼下的疤,在手电筒的光里像是在慢慢变淡,又像是在慢慢变深,像一道活着的伤口。
“我们得走了。”苏澈轻声说,他看到广场入口的地方,又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影子,很高,没有头,手里拖着一个黑色的袋子——是医院里的那个无头守夜人。
顾寒洲没有动,只是把照片放进了口袋,然后弯腰捡起手电筒,转身看向苏澈:“你说得对,我们得走了。但不是离开鸦声镇,是去地下室。”
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之前的警惕和怀疑,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苏澈看着他,突然感觉手腕上的黑色印子又开始发烫,像是在提醒他——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找到地下室,破解仪式,要么就变成下一个跪在广场上的影子。
无头守夜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黑色的袋子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是里面装着的骨头在碰撞。苏澈和顾寒洲对视一眼,没有说话,转身朝着医院的方向跑回去——他们要找的地下室入口,一定在医院里,在那个白墨言不肯提起的地方。
雾气又浓了起来,把他们的身影吞没。广场中央的老鸦树,在雾气里像是又长高了一点,树干上的黑色绒毛,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无数只眼睛,盯着他们跑远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