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崖边,风声猎猎。
林见晞抬手用力擦去了嘴角的鲜血,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一堆人,他们曾是同门,此刻却陌生得令人心寒。
许是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太光明,无一人敢与林见晞对视,倒是为首之人,他平日里日常照拂的小师弟苏墨白对上了他雾蓝色的眼睛。
“大师兄。”苏墨白缓缓开口此刻的他脸上再无往日的敬慕与天真,只剩下一种近乎扭曲的畅快。
“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因为你天赋异禀所以比我早收入宗门成为了大师兄,旁人看到你会连声称赞,而我日夜苦修,不敢有一丝懈怠却不见任何人称赞。就连我苦练多年获得的胜利也只换来你的一句尚可。”字字句句如淬毒的利刃刺向崖边的孤立无援的林见晞。
林见晞从未想过平日里照拂的小师弟会如此恨他,以至于勾结了门内长老和一些弟子污蔑他从未做过的事。
林见晞试图辩白却发现自己每一句基于事实的冷静反驳,都被对方用更为汹涌的情绪和偷换概念反驳。
明白了对方的意图林见晞便不再辩解什么,只是冷眼看着眼前的众人像是在看一场独角戏,最后他被宣布驱逐出青云宗。
而林见晞却没料到,会有人在他离宗路中设置陷阱,他立马拔剑自卫。虽剑术超绝终不敌对方人多势众,而为保性命,林见晞主动踏入了扶风谷深处,最终在绝壁悬崖之上与罪魁祸首对峙。
只见苏墨白上前一步拔出了他的本命剑“墨白”,将刀刃的方向指向了林见晞:“大师兄。”
他温柔的喊着大师兄的称呼却在下一秒说出的话让林见晞如坠冰窖:“奉掌门令,青云宗大弟子林见晞勾结魔族打伤门内弟子,为表公正,即日起,剥去你的弟子服,碎你身份玉牌,废出一身修为,打入扶风崖下,生死由天!”
小师弟的声音依旧温和清亮,却字字如最毒的冰针,刺入林见晞的灵魂深处。
林见晞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口炸开,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就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他清晰地听到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体里碎裂,那不是金丹,是他坚守了两百多年、关于宗门、道义的信仰。
他抬起眼,目光艰难地穿过人群,并没有发现宗内掌门的痕迹,目光落回到眼前的苏墨白看清了对方眼中算计,他突然不想追究这句话是真是假,对峙到现在,他的弟子服已被鲜血染红,身份玉牌也在打斗中碎裂,他所有的挣扎、不解以及愤怒,在这一刻悉数化为灰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与死寂。他甚至感不到一丝悲伤,只有巨大的荒谬感。
下一秒,身前的苏墨白猛一发力,剑刺入了林见晞体内,林见晞闷哼一声,随着力道坠向山崖。
凌厉的风刮过他的耳畔。
喧嚣的指责、丑恶的嘴脸、以及他坚守了两百多年的信念都在极速远离,变得模糊不清。
他曾经自以为傲、如臂指使的灵力,此刻化成了一潭冰冷的死水,毫无生机的淤塞在他的筋脉里。它们不再响应,不再流动,只剩下令人绝望的重量。
雾蓝色瞳孔仿佛也失去了光泽,变得涣散、空洞。他修道两百多年以来,自认为问心无愧,对宗门弟子也从不厚此薄彼却没想到一朝会被宗门背叛。
耳边呼啸的狂风让他感觉到身体被气流撕扯的无力感,他的意识因为重伤开始模糊、抽离在他意识消散,黑暗如同潮水,温柔又残酷地吞没了他,而在林见晞意识消散前,所看到的是扶风谷终年出现的扭曲的极光和一抹玄色的尾巴。
就在不远处的山洞里,一头巨大的玄狐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熔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亮起,如同地狱深处燃起的业火,冰冷、带着审视纵生的漠然。
他抬起了狐首望向了一个地方,而他望去的方向,正是林见晞坠入山崖时所在的位置,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玄狐在顷刻间化作一道流光接住了正在坠落的林见晞。
江沉夜看了眼怀里的人,用灵视扫了一遍便知道此人伤重到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妖王并不想随意与人结因果,却发现他从接到这个麻烦开始,就已经有一根无形的线将他跟眼前的人牢牢捆住了。
江沉夜:“……好样的。”他几乎是气极反笑,熔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认命般的戾气。
他活了千年,倒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强买强卖的因果。无可奈何江沉夜只能先带着人回到了自己所住的洞府,把人放平在他平时化作原身时趴着的一块石板上。
随后使用灵识将青年身上的伤都检查了一遍,金丹破碎、筋脉断裂以及身上大大小小的暗伤,毫无疑问的是林见晞伤的特别重。
虽说林见晞看上去伤的很重,但那是对外界来说,江沉夜活了千年别的可以说没有,唯独养伤的药材很多,但让他最为头疼的,反而是林见晞那浑身断了的经脉和破碎的金丹,此等伤势已不是寻常药材能救回来的了。
除非动用那道名为“同命”的古老契约。
外界皆知妖界有这么一道能共享生命的契约,却无人能使用成功,因为他们只知道契约的第一句“心川汇流”所以不知道完整版的咒语使用出来的效果也大大折扣。
江沉夜皱眉沉思片刻看着眼前的人,一时拿不下主意要不要使用“同命”,作为妖王他知道对方目前的状态承受不住他共享出去的生命和妖力。
可林见晞的情况也并不容许他思考许久,对方体内的修为在快速流失,很快便跌到了筑基期,而他的本命剑也被迫回到了识海。
江沉夜不再犹豫走上前半扶起青年的背,指尖凝聚出一点光芒,点在林见晞的眉心。他低声诵念:“心川汇流,命火同辉”,这并非是完整的咒语,而是完整咒语里仅有的上半段。
磅礴的妖力在出口的瞬间,便被他强行约束、削弱了七成,化作一道温和的力量,缓缓地渡了过去。
确认妖力已经渡了过去之后江沉夜才松了一口气,把青年重新放平后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青年身上被血染红的弟子服,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碍眼。”
他最终还是忍不住一挥袖,一道清洁术拂过,青年身上的血污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干净的月白色衣袍。
此刻谷外明月高悬,有一束清冷的月光照在了林见晞身上,他因为受伤而苍白的脸此刻仿佛一尊即将融化的冰雕。
唯有旁边一人看着这抹月光皱起了眉,虽说妖力能短暂的修复经脉与金丹,但这重塑的过程却如同千万根冰针在骨髓深处游走、拼接。
更磨人的是,通过“同命”契约,这份无休无止的尖锐痛楚,正分毫不差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而整整一夜,那昏迷的人竟未泄出一丝一毫的痛哼,唯有紧抿的唇角和偶尔微颤的指尖,泄露着这场无声的鏖战。
江沉夜凝视着这张在月光下近乎破碎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具看似脆弱的皮囊之下,藏着的是怎样一副宁折不弯的硬骨。
长夜漫漫,两人皆在无声的煎熬中,彻夜难眠。
如此反复了三日,林见晞体内断裂的经脉总算被江沉夜的妖力强行续接,不再是一碰即碎的状态,身上被剑划伤的伤口已经逐渐收口,结痂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略带苍白的皮肤,唯独身上的暗伤还要继续修养。
三日下来江沉夜也习惯了从“同命”契约中传来那些细微却持续不断的隐痛。甚至能感觉到另一人从一片死寂的冰冷逐渐泛起一丝代表生机的不安涟漪。
他也习惯了在每日的调休之余分神看一眼石板上依旧昏迷的人。有时他也顺手用清洁术拂去对方发梢上的尘埃,动作从最初的不自然生疏到后来已变得自然而然。
也就是在这三日以来,他在沉睡中恍惚明白,为何天道会有这么一番强买强卖的因果,他多年沉睡不再愈合的伤口,在与青年结了契约之后,开始有了愈合的迹象。
他也弄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只能等待青年醒来,再弄明白这一切的缘由,而这一等又是三日过去。
距离林见晞睁开眼时又已过了三日,他醒来时视线模糊不清隐约只记得自己被宗门放逐并被打落扶风谷,本该粉身碎骨却没想到自己还有能再醒来的一天。
待眼神聚焦之时他第一个感受到的便是全身经脉断裂又被缓缓修复的剧痛,这阵剧痛不由得让他闷哼一声,而更多的是在看到四周陌生的景象时,所产生的惊讶:“所以我这是被人救了吗?”
下一秒一股陌生而又灼热的情绪便霸道地闯进了他的感知,这并非属于他的意识,而是一种……带着探究,却又异常沉稳的维护感。
就在他思考这些情绪是从何处而来时,却听到旁边有一人戏谑地道:“你这小修士可算是醒了,如今这世道,你们青云宗的人怎么都爱往我这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