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渡海寻鳞

秦遇的船在海上漂了七日。

破邪刀被她别在腰间,刀柄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潮,原本光滑的木纹吸饱了盐分与水汽,变得有些黏腻,就像她此刻堵在心口的情绪,挥之不去。后背的旧伤在海上的潮湿与颠簸中时好时坏,渗血的纱布早已黏在衣衫上,每一次划桨的动作都会牵扯到伤口,疼得她牙关打颤,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却远不及心口的空落来得剧烈。那空落像深海里的漩涡,一点点吞噬着她的力气,只剩执念支撑着她不肯停歇。

她沿着蓝烁离去的方向,逢岛便登,遇港就问。每到一处渔村,她都会攥着那颗蓝烁曾戴过的、边角磨圆的贝壳挂件,挨家挨户地打听:“见过一条银蓝色尾巴的人鱼吗?她长得很白,眼睛像海水一样清透。”可每一次满怀希望地开口,都换来摇头与沉默。渔民们要么是满脸茫然,要么是面露惧色,摆摆手说“人鱼是海神的使者,哪能随便见到”,更有甚者,会压低声音劝她:“姑娘,别找了,深海里的东西,碰不得,容易惹祸上身。”那些“没见过”的回答,像冰冷的海水般一遍遍浇在她心上,凉得刺骨,却浇不灭她眼底的执拗。

有一次,在一个偏远的渔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渔民看着她手里的贝壳挂件,忽然叹了口气:“这贝壳,是深海珊瑚礁里才有的品种。前几日,我确实见过一艘奇怪的船,船身漆黑,没有挂任何旗号,夜里在海上偷偷摸摸地行驶,好像在搜寻什么。我远远看着,似乎看到船舷边闪过一道银蓝色的光,快得像幻觉。”

秦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抓住老渔民的手急切地问:“那船往哪个方向去了?您能再想想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

老渔民被她抓得生疼,抽回手揉了揉,回忆道:“往南边去了,朝着深海禁地的方向。那船速度很快,船尾有三个黑色的漩涡标记,看着就不像善类。”

深海禁地。秦遇默念着这四个字,眼底闪过一丝焦灼。她知道那地方凶险万分,暗流涌动,礁石密布,还有传说中能吞噬船只的巨大漩涡,寻常渔船根本不敢靠近。可蓝烁会不会在那里?那个老渔民看到的银蓝色光芒,会不会就是蓝烁的尾巴?

她谢过老渔民,买了些干粮和淡水,便匆匆回到船上,调转船头朝着南边驶去。夜里泊船时,她会坐在船板上,把贝壳挂件贴在胸口,听着海浪拍船的声音,一遍遍回想和蓝烁相处的点滴。想起后山采草药时,蓝烁指尖拂过她肩头草屑的微凉;想起换药时,蓝烁轻柔的呼吸落在她后背的温热;想起三次机会,她都说了些多么笨拙又疏远的话。每想一次,悔恨就加重一分,像海浪般反复冲刷着她的心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第八日午后,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突然起了风浪。乌云像被墨染过似的,迅速压得极低,天地间一片昏暗,狂风呼啸着卷起巨浪,狠狠拍打着船舷,溅起的水花像冰粒一样砸在脸上,生疼。那艘小小的渔船在浪涛中像片无根的浮萍,被抛上又落下,随时可能被巨浪吞噬。秦遇死死攥着船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酸胀感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她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脸颊上,视线被雨水模糊,却仍不肯放弃,拼尽全力稳住船身,嘴里一遍遍默念着:“蓝烁,再等等我,我不能在这里倒下。”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呼救声,被浪涛裹挟着,时断时续,却格外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有人吗?救命!有没有人能救救我们!”

秦遇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调转船头。她知道此刻回身救人,可能会让自己陷入更大的危险,可那呼救声里的绝望,像极了当初被困在锁灵网中的蓝烁,让她无法置之不理。“坚持住!我来了!”秦遇大喊一声,声音被狂风撕裂,却还是朝着呼救声的方向奋力划去。

风浪越来越大,船身颠簸得愈发厉害,她好几次被浪头拍倒在船板上,额头磕在坚硬的木板上,瞬间起了个红肿的包,血珠顺着眉骨往下流,混着雨水和海水,模糊了视线。她只是抹了把脸,随手撕下衣角擦掉血迹,继续奋力划桨。手臂早已酸麻不堪,每一次挥动船桨都像是在撬动千斤巨石,可她不敢停,生怕晚一秒,那两个人就会被巨浪卷走。

终于,在一片翻腾的浪花中,她看到了一艘倾覆的商船。船身已经断裂成两截,桅杆歪斜地插在海里,甲板上的货物散落一地,被浪涛冲得七零八落。两名男子正抱着一块断裂的船板,在浪涛中苦苦挣扎,他们的衣衫早已被撕碎,浑身湿透,脸上满是狼狈,嘴唇冻得发紫,显然已经支撑不了多久,随时可能被巨浪吞噬。

“抓住船桨!”秦遇将船划得更近,伸出船桨递向两人。其中一名身材高壮的男子率先反应过来,他脸上满是胡茬,眼神却异常坚毅,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船桨,借着秦遇的拉力,艰难地爬上了小渔船。他刚站稳,就对着秦遇深深一揖,声音沙哑却充满感激:“多谢姑娘相救!大恩不言谢!我叫杨磊,这是我师弟江砚,我们是赶去南边送货的,没想到遇上了风暴,还遭了海盗劫船。”

秦遇点点头,来不及多说,又伸手去拉另一名清瘦些的男子。那男子便是江砚,他看起来比杨磊年轻几岁,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上船时力气不支,险些摔倒。秦遇下意识伸手扶了他一把,指尖刚碰到他的胳膊,就感觉到他衣衫下的伤口,滚烫的血正顺着皮肤往下流,隔着湿透的布料,都能感受到那份灼人的温度。

“你受伤了?”秦遇皱眉,立刻扶着江砚让他坐下,从背包里翻出仅剩的草药和纱布。这些草药还是蓝烁当初为她准备的,止血消炎的效果极好,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如今刚好派上用场。“先坐下,我帮你处理伤口,不然血会流尽的。”

杨磊和江砚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感激的神色。江砚虚弱地笑了笑,低声道:“多谢姑娘,若不是你,我们今日怕是必死无疑了。我们遇上的不只是风暴,还有一伙海盗。他们装备精良,下手狠辣,商船被劫,船员们大多遇难,只剩我们俩侥幸抱着船板逃了出来,没想到又遇上了风暴。”

秦遇动作一顿,海盗?她想起之前受沈氏商会所托,处理的那些沿海海盗余孽,那些人心狠手辣,为了钱财不择手段,没想到这深海航线也如此不太平。她心头泛起一丝警惕,目光扫过两人湿透的衣衫和狼狈的模样,见他们眼底并无恶意,才继续帮江砚包扎伤口:“这一带海盗猖獗,你们运送的是什么货,怎么敢单独走这条航线?”

“我们是做药材生意的,这批货是南边药庄急需的药材,耽误不得。”杨磊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秦遇腰间的破邪刀上,那刀在昏暗的天色下依旧泛着冷冽的光,一看就不是凡品。他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姑娘看着年纪不大,身手却如此了得,还敢在这种天气出海,不知是要去往何处?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姑娘尽管开口。”

提到目的地,秦遇眼底闪过一丝黯淡,指尖摩挲着怀里的贝壳挂件,轻声道:“我在找一个人,一条银蓝色尾巴的人鱼。她是我的朋友,前几日乘船离开了,我要找到她。”

“人鱼?”杨磊和江砚都愣住了,脸上满是难以置信。江砚迟疑道:“姑娘,人鱼不是传说中的生物吗?我只在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过,人鱼隐居在深海禁地,寻常人根本找不到,而且……”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担忧,“我们出发前,曾在沿海的渔村休整,听当地的渔民说,最近有一伙神秘势力在深海一带活动,行踪诡秘,手段极其残忍,好像就是在抓捕人鱼。”

秦遇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巨石砸中,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指尖的贝壳挂件几乎要被她捏碎。她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的是真的?他们是什么人?有没有什么特征?”

“具体是什么人不清楚,只知道他们的船都是黑色的,船尾有三个黑色漩涡标记,行动极其隐秘,只在夜间出没。”杨磊补充道,“听说他们抓人鱼,是为了取人鱼珠炼药,传闻人鱼珠能让人功力大增,甚至长生不老。那些渔民还说,已经有好几片海域出现了人鱼的血迹,怕是有不少人鱼遭了他们的毒手。”

秦遇脑海里瞬间闪过蓝烁离去时的背影,还有她那句“时间不等人,我也等不了了”。原来蓝烁早就知道有人在抓捕人鱼,所以才急于离开?她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了危险,甚至可能已经被那伙神秘势力盯上了?而自己却因为那该死的怯懦,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连她的去向都不知道,连她可能面临的危险都一无所知。

巨大的悔恨与恐慌瞬间席卷了秦遇,她猛地站起身,望着茫茫大海,眼底满是焦灼与决绝。风浪还在继续,狂风吹得她头发凌乱,衣袂翻飞,后背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再次裂开,鲜血浸透了纱布,带来阵阵撕心裂肺的疼。可她心里的风浪,却比眼前的海面更加汹涌,那股悔恨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两位,”秦遇转头看向杨磊和江砚,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我救你们,没别的要求,只希望你们能帮我一个忙。”

杨磊立刻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们兄弟俩这条命都是你救的,定当尽力而为!”

“我需要一艘更大、更坚固的船,还有足够的淡水、干粮和药品。”秦遇的声音在狂风中依旧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我要去深海禁地,我必须找到她。无论她在哪里,无论遇到什么危险,哪怕是刀山火海,我都要找到她。”

杨磊和江砚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犹豫。深海禁地的凶险,他们早有耳闻,那里不仅有变幻莫测的暗流、能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还有锋利的暗礁和未知的海洋生物,更别提那伙神秘的抓捕势力,此去无疑是九死一生。可看着秦遇眼底的坚定与绝望,想起她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们,杨磊最终咬牙点头:“好!我们帮你!我认识一个沿海的船老大,姓赵,他常年跑深海航线,有一艘能抵御风暴的大船,也熟悉深海的暗礁和航线。我们现在就带你去找他,不过姑娘,深海禁地太过危险,你真的要冒这个险吗?”

“我不怕。”秦遇打断他,声音轻却有力,像淬了火的钢铁,“以前我怕越界,怕被拒绝,怕失去现有的一切,所以一味退缩,错过了最重要的人。我给了自己无数个‘再等等’的理由,却没想到,有些人,有些事,根本等不起。”她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破邪刀,刀身的冷冽让她瞬间清醒,“现在我明白了,有些事,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次,我不会再怯懦,不会再犹豫,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要找到她,告诉她我心里的话。那些没说出口的挽留,那些藏在心底的心意,我必须亲自告诉她。”

杨磊看着秦遇眼底的执拗,不再劝说,只是点了点头:“好,我们现在就出发。赵老大的渔港离这里不算太远,顺着洋流走,大概半日就能到。”

风浪渐渐小了些,乌云也开始慢慢散去,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一缕缕金色的光,落在海面上,泛着微弱的光。秦遇重新拿起船桨,手臂依旧酸痛,后背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可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动摇。杨磊在一旁帮忙划桨,江砚靠在船板上休息,补充体力。小渔船在海面上缓缓前行,朝着渔港的方向驶去。

途中,江砚看着秦遇沉默的侧脸,忍不住问道:“姑娘,那位人鱼姑娘,对你很重要吧?”

秦遇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温柔,轻声道:“她是我最重要的人。以前我不懂珍惜,总想着慢慢来,却没想到,转身就是离别。”她望着远方的海平面,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欠她三次机会,欠她一句挽留,欠她一个答案。这次,我一定要还给她。”

杨磊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帮她划桨。他能看懂秦遇眼底的悔恨与坚定,那种为了一个人不顾一切的勇气,让他心生敬佩。

船身依旧颠簸,可秦遇的心却比之前平静了许多。她知道前路有多少危险,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蓝烁,甚至不知道蓝烁是否还愿意见她。可她知道,她必须去,必须为自己的怯懦赎罪,必须为那份藏在心底、从未说出口的心意,拼尽全力。

海面之上,乌云渐渐散去,阳光越来越盛,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秦遇望着远方,心里默默念着蓝烁的名字:蓝烁,再等等我,这一次,我一定跨越所有边界,冲破所有阻碍,走到你身边,再也不放手。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陪伴你,守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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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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