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锦走在檐下,三步一折,五步一掩。
入眼青砖铺地,檐角飞翘,小径蜿蜒,两旁植着松竹、芭蕉、海棠,各有各的讲究。
园子极大,湖水清澈,远处还有一座精致的水榭,雕栏画栋。
湖面上半壁是荷花,荷叶青青,星星点点的水珠滚落而下,湖面漾起层层水波。
沈知锦心里暗暗惊叹,这哪是寻常人家。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环顾四周,她发现晓春和通夏的衣裳料子都不是寻常人家丫鬟能穿得起的。
“晓春。”看着檐下挂着的镶金鸟笼,她低声道, “鸟笼子,金的?”
“咱们府上……很富裕?”
晓春掩唇一笑:“姑娘莫不是烧糊涂了,咱们沈家虽不是皇亲国戚。”
沈知锦听着一愣。
好家伙,直接和皇亲国戚比起来。
“但老爷如今是正三品的大将军,府中虽不至于权倾朝野,可这偌大长安,能排进前面的人家,咱们沈府也算得上一个了。这等子小玩意儿,是郎君出去玩别人送的。”
沈知锦心里“咯噔”一下。
沈知锦冷静地整理着脑子里多出来的人生记忆。
她现在的身份,是沈家的大小姐,沈知锦。
她爹沈翰,是大将军,手握重兵,掌管京城宿卫。
她娘苏清云,是京城有名的书法大家,在文人圈极有威望。
她哥沈知行,更是新晋贡元,未来前途无量。
好嘛,她本来以为自己穿进一个普通人家,结果这是个实打实的官宦宅门。
再往前走便到了湖边水榭,小丫鬟们已经在石桌上摆好了果盘,蒲团铺上。
沈知锦走过去坐下。
应季的水果摆得玲珑可爱,还有温好的香茶,细细袅袅的茶烟飘散在空气中。
水榭下正对着湖心,荷花含苞待放,湖水微漾,偶尔有锦鲤跃出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沈知锦吐出一口病气,只觉得心里闷了好些日子。
今日出来,这湖水、荷叶、微风拂面,都是极好的,她整个人像被松开了束缚一般,轻快许多。
正要伸手去拿一块糕点,忽然听见院墙那头传来一阵少年人的清亮嗓音。
“你今日好些了没?”
声音自湖边墙外,清脆悦耳,透着一股熟稔的亲昵。
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转头四顾,晓春却神情自然,显然听得惯了。
沈知锦迟疑着没有说话。
那头声音又急了些:“哎,锦锦,你怎么不说话?”
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喊她。
她偏头,悄悄问身旁的晓春:“晓春,这是谁?”
晓春正掩着嘴笑,刚要开口,那边少年声音又跟着喊:“锦锦!你怎么不理我嘛?”
“锦锦,你可是身体还是不舒服?你等一下,我这就过来!”
说罢,就听“哐啷哐啷”一阵响动,像是梯子靠在墙上,压得砖石都微微震动。
沈知锦一愣,抬头一看,果然,墙外高出一个梯子头,晃晃悠悠,显然是有人在爬梯子。
“哎,锦锦,等我一下啊!”
声音干净有活力,如同春日里突然破开云层的太阳,带着点朝气,又带着点少年气概。
还没等他露头,墙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呵斥。
“你个小子又翻墙!看我不打断你腿!”
少年显然吓了一跳,立刻变了腔调:“哎哎哎,爹爹!别打别打!我我我......就跟锦锦说句话,真的真的!”
只听“咣”的一声,梯子倒了。
随之而来的是少年连声求饶,后头还有满院子的追打声。
沈知锦被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弯起眼睛。
晓春也忍俊不禁,掩着嘴笑着摇头道:“娘子,奴婢瞧着,那八成是霍小公子。前些日子姑娘生病,他在墙头还急得眼圈都红了呢。”
沈知锦听得心头微微一暖。
她低头轻轻撩了撩茶杯上的盖子,顿时茶香缭绕。
墙那头,求饶声越发惨烈:“爹爹,轻点,锦锦在那边听到了!我还要面子!
“哎哟!爹,爹,别打别打!”
沈知锦又是一阵忍俊不禁,望着湖面上的水波,唇角带着笑。
晓春将果盘往她跟前推了推,笑道:“娘子,吃点枇杷,这是今日刚采摘下来送到府上的。”
面前果盘里的枇杷剥了半盘,金黄色果肉在碧绿荷叶衬托下,清亮得晃眼。
湖面微风掠过,泛起细细涟漪,远处的荷叶青翠圆润,随着湖面微微晃动着枝径。
她一边啃着枇杷,一边望着水面,脑中还在回味方才墙头翻越的小公子,一场活剧似的热闹,叫她心头又松动了几分。
晓春轻手轻脚走来,手里端着新换的水果碟子,屈膝跪坐在一旁。
沈知锦见状,皱了皱眉,伸手扯住晓春的衣袖,笑道:“晓春,别忙剥了,我自己会剥。你坐过来,跟我一起吃。”
晓春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笑了笑,轻声道:“娘子,奴婢怎敢同娘子一起用果?若叫老爷、郎君瞧见了,又要数落娘子了。”
又?
沈知锦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眼神一挑,她偏过头,捏了颗枇杷,递到晓春嘴边。
晓春小心翼翼地张口含了枇杷,脸颊绯红,眼底泛起细碎笑意,却也不敢推拒,只得乖乖嚼了。
果汁甜润,一时竟觉得心头暖洋洋的。
沈知锦见状笑着道,半认真半玩笑地问道:“你方才说‘又’,是怎么个‘又’法?”
晓春原本正跪坐在一旁,专心剥着枇杷皮,被她这样一问,登时愣了愣,脸上浮起些微尴尬的笑意,神色略有些窘迫。
晓春是个心思极细的人,平日里小心伺候着,甚少多嘴,这回竟顺口漏了出来,倒把自己给绊住了。
她咬了咬唇,想掩饰,却被沈知锦看得紧,便只得小声道:“前些日子,通夏不小心将刚做好的桃花酥打翻在地,按规矩,该挨板子。可娘子见了,不但未罚,反叫厨房再做一屉,还说‘这点点心算什么,别把人吓坏了’,这事被老爷知道了,说了娘子几句。还有冬天里,柴房的小厮手冻烂了,娘子便叫人给府里的下人都开了药膏,老爷知道了也说姑娘,怕坏了下人的体统。奴婢还记得,去年夏天,娘子为厨房里劈柴的婆子撑伞,结果老爷又罚了娘子半日不得用饭……”
沈知锦听得微微一愣,内心不由起了层层波澜,脑海中浮现一幅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她还未说话,晓春又道:“姑娘对这些没什么印象,觉得不是什么事,可对奴婢们来说就不一样了。”
她本以为这身子原主不过是寻常大家闺秀,娇养而成,不谙世事,谁知竟秉性温和,待人宽厚。
这倒叫她意外又几分亲近。
沈知锦放下手里的枇杷,微微卷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皙手腕。
阳光下,小臂内侧一点粉色胎记若隐若现,形状像极了一瓣碎落的桃花瓣,藏在白皙肌肤间,颜色浅淡,却清晰可见。
她盯着那一点,神色怔住了。
那是她自己的胎记。
自小就有,极少有人知晓,因为位置隐秘。
沈知锦心脏砰砰直跳,一瞬间有些分不清此刻是梦还是现实。
她缓缓收回手,手指微微发颤。
若说魂穿,她本该是寄居他人之躯,可若这胎记本怎么和她的一模一样?
莫非就是她所有?
那这具身体究竟是谁的?
晓春见她神情不对,担忧地凑近些:“娘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知锦怔了怔,随即拉下袖子,若无其事地笑道:“无事,只是觉着这日头好,竟让人有些困倦。”
晓春看着沈知锦的动作,眼神愣了一瞬,却未多问,只温顺笑着:“娘子要是困了,奴婢把帘子放下,姑娘不如在水榭中歇一歇?”
沈知锦摇摇头表示不必,大好湖景不看倒是可惜了。
通夏从回廊里绕过来:“娘子可渴了?奴婢吩咐厨房熬碗雪梨汤来,润润嗓子。”
沈知锦点点头。
她摸着手臂,突然心头生出一丝奇怪的念头——
难道,她是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前世?
忽而又侧头望着晓春,问:“晓春,你喜欢跟着我么?”
晓春一愣,似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随即红了眼圈,咬唇道:“娘子待奴婢们最好。别说奴婢,就是府里那群婆子小厮们,谁不愿跟着娘子,娘子性子好,心软,从不随意责罚,常帮着咱们说话,打圆场。奴婢,奴婢恨不得一辈子跟着娘子,哪儿也不去。”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沈知锦听得心头发酸。
她原本不过是觉得晓春伶俐温和,便下意识亲近些,没想到这小姑娘竟如此深情。
沈知锦看着湖面,心头却翻涌不止。
毕竟这胎记,实在是一模一样。
若说这身子本就是她的,亦或是前世之身投胎于此,那她是不是安心留下来?
毕竟现在她的家庭和睦,没有勾心斗角,兄友妹恭,没有恩恩怨怨。
她是沈家大姑娘,不愁吃穿,也不用打工,不用加班,不用和甲方爸爸斗智斗勇,不用成为房奴!
想通了这点,沈知锦在心底默默将各路神佛又拜了一遍,收回前些日子她要回去的豪言壮语。
这才真的亲老天奶啊!
这还要回去当牛做马干什么?
毕竟她连加班猝死都能遇上,穿个越算什么?!
这要是真的重开人生,那也是非常不错!
天色渐晚,黄昏时刻,沈府门前传来叩门声。
本质上就是一篇很温馨的日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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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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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亲老天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