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将天空染成一片暖金色。
蒋莱送走今天最后一位领取金币的玩家，转身回到书房。
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外界的沉寂。
室内光线昏暗，她没有开灯，而是径直走向窗边。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她望向窗外那片广阔的原野，视线最终落在那栋同样没有亮灯的别墅上。
想到今天方觉的神态和他说出口的话，蒋莱不自觉地抿紧了唇。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NPC的身份太过于被动，所作所为都受限于程序设定，远没有“活人”行事来得方便。
再者，与其苍白地否认自己是蒋莱，让方觉始终心存希冀，做出更多试探，倒不如主动为他划定界限。免得她日后疲于应对，渐渐露出马脚。
她先入为主地掐断这种可能，明确告诉方觉，这副皮囊之下，虽然不是NPC，但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蒋莱。
这样，便一次性解决了两个问题。
剩下的，就只需要在史逸阳面前为她自己编造一个合理的身份。既要让外界无法立即探查真伪，又要让所有人在短时间内对她放心....
至少能保证在被发现身份造假前，她能够自主行动。
而这个“身份”，昨夜她心里也已有了计较。
今天在云顶花园所发生的一切，可以说全部都在按着她的设想发展。尤其是方觉，他接受这套说辞的过程，顺利得几乎令人不安。
顺利到蒋莱都会有错觉，以为方觉是在按照她写下的剧本，按部就班地完成剧情...
蒋莱甩了甩头，将这个荒诞的念头赶出脑海。
她倚在窗边，看着天际的最后一抹余晖渐渐沉入地平线，落地玻璃上隐隐约约映出她束起长发的身影。
用了鲨鱼夹后，好像确实要更像一些了。
看着玻璃中的倒影，她不由得想起记忆中电梯门反光里的自己，怔怔出神。
饶是这几天已经接受了足够多的信息轰炸，但她还是有些想象不出，记忆中的自己和方觉在一起时，会是什么样子的。
事业批和猛扑姐系女友的狼狗么...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了方觉，蒋莱再一次用力地甩了甩头，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嘴里还喃喃地自说自话道，“真是服了。”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书房内陷入一片黑暗。
蒋莱不再耽搁，走到书房角落，拎起了让伊芙提前准备好的箱子。她抬手在空中轻轻一划，一道泛着微光的传送门悄然出现。
两三步迈入传送门，她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书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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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林之中，传送门再次亮起。
蒋莱的视线刚刚适应光线，变得清晰，她便看到前方粉色木马上早已亮起了熟悉的灯光，小葵则正捧着怀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这一幕让蒋莱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
看来，怀表，送对了。
机械而重复的环境，会让身处其中的人忘却时间。
而为了让玩家在游戏中尽可能多地停留，《云端之眼》的整个开放世界中，除了日升日落，没有任何能够提醒玩家关注时间的设定。
而就连所谓的日升日落，也是完全没有对齐现实中的时间轴的。
——现实三个日落，才能等到游戏一个日升。
频繁登入登出的玩家，或许能够轻易感知到游戏时间与现实时间的差异，而长时间停留在游戏中的玩家，则一定会被这“时差”迷惑。
这块怀表，是她刚从游戏中醒来时，蒋父赠给她的。表中的时针属于现实世界，会以极快的速度转动，不断提醒她游戏与现实的差异。
而现在，这块表也成功提醒了小葵，让他感知到了时间的真实流逝。
木马上的小葵将手中的表举在眼前，双眼迷蒙，抬手揉了揉眼睛。过了好半晌，他才发现蒋莱的身影，坐在木马上冲着蒋莱憨憨地笑了起来。
看到他这幅模样，蒋莱暗自叹了口气。
判若两人。
和记忆中的默不作声且面无表情的小葵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咔嚓——”
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林中格外刺耳。
蒋莱闻声转身，看到史逸阳正尴尬地看着脚下，同时迅速将手中紧握的碎石往身后藏了藏，还故作自然地朝她打招呼，“哟，来了啊。”
蒋莱眼皮跳了跳，没搭理他。
她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不远处树下的方觉身上。男人正靠坐在树干上，一条腿屈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昏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渐渐移到了自己身上。
空气一时凝滞，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史逸阳难得没有随着蒋莱的目光回身，他反而向前凑近半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状似随意实则试探地问道，“那个，怎么称呼啊？”
蒋莱耸了耸肩，神色是头回在史逸阳面前流露出的淡漠，“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史逸阳呲牙笑了笑，“你是男是女我们都不知道，那家伙以为自己对着老爷们献了几天殷勤，现在心态已经崩了。”
说着，他一手竖起大拇指点了点身后的方觉，一手夸张地比划着，眼神却依旧满是探究地落在了蒋莱身上。
蒋莱轻轻白了他一眼，懒得接话，拎起手中的箱子转身走向林边一块巨大的岩石。那岩石有两米见方，高出地面一米多，表面平坦，像是天然的石台。
这是之前史逸阳在林间折腾时，死缠烂打磨着方觉搬来的，此刻倒正好方便了她。
蒋莱将手中的箱子在石台上摊开，一捧一捧取出了箱中五颜六色的积木。
“要合作的是你，却连名字都不愿说，让我们怎么信你。”史逸阳紧随其后，目光扫过那些积木，接着道，“你不说，我们也会查。可那就没意思了。”
蒋莱抬眼，看着小葵的眼神不时落在这边，她佯装不情不愿，语气硬邦邦地解释，“收起你多余的担心，我姓盛，只会希望这个游戏好。”
“姓盛？”史逸阳明显一怔，随即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重复道，“盛啊...”
《云端之眼》的玩家对这个姓氏绝不陌生。
游戏巨头盛家，那位高龄却活跃在台前的当家老爷子，可是游戏圈里无人不晓的话题人物。
史逸阳下意识地皱紧了脸，脱口而出，“你不会就是那个爱秀肌肉的老头子吧？”
“想多了。”蒋莱撇撇嘴，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嫌弃表情，“我大伯才没空关心别人的死活。”
史逸阳意味深长道，“大伯啊。”
蒋莱突然抿紧了唇，猛地低下头，手下胡乱地摆弄着积木，一副“说漏嘴了”后拒绝再交流的模样。
这反应更是勾起了史逸阳极大的兴趣，他围着她转悠起来，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放着好好的富家子弟不当，为什么跑到游戏里掺和这些破事？”
“你什么时候进的这个壳子？从我们第一次碰面起就是你吗？”
“你到底为什么要查幕后的人？为什么要找我们合作？”
“.....”
蒋莱始终沉默地搭着积木，直到史逸阳自觉无趣，暂时收了声，她才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正视史逸阳。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按照提前准备好的回答，一字不落地重复道。
“你真絮叨。别想多了，我就是玩游戏突然卡里面无法登出了，摇人给我换了个NPC壳子，好歹在这过得舒坦点。谁能想到还牵扯进命案里了...”
“为了我们家的买卖，我只会帮你们，放心吧。”
史逸阳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忽然压低声音，像是替树下那个一直沉默的人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男的女的，多大岁数。”
蒋莱确实不知道盛景的具体年龄，于是刻意忽略后半句。
她挑眉，意味深长地瞟了眼远处树下的方觉，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点故意的戏谑，“男的，但不妨碍，我还是可以当你女神的。”
史逸阳倒吸一口凉气，像是被这话噎住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将信将疑地确认，“真的？老爷们昨天半夜哭得稀里哗啦的？”
蒋莱眼皮猛地一跳，努力回忆着盛景那副玩世不恭的调调，浑身难受地憋出一句，“那咋了，关你屁事。”
与此同时，某个豪华卧室里，有人躺在他的大床上，莫名其妙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史逸阳眼见实在探不出更多，终于悻悻然地转身，朝着方觉走去。
终于清静下来的蒋莱，暗自松了口气，重新将全副注意力放回小葵身上。她手下不停摆弄着颜色鲜艳的积木，眼睛却仔细观察着小葵最细微的反应。
虽然小葵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兴趣，但他的目光确实会被跳跃的色彩时不时地吸引。哪怕是神童，骨子里也还是个会被玩具吸引的孩子。
蒋莱正沉心思索着解决小葵问题的法子，眼前却被一束突兀变化的光线吸引了注意。她伸长脖子，循着光源望向粉色木马的背面。
那里竟亮起了几盏之前从未留意过的灯。
她蹙眉看了半晌，就在她准备移开视线时，那几盏灯又齐刷刷灭了。
蒋莱心头莫名一紧，神色端肃起来，静静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那几盏灯再次突兀地亮起。
这一次，蒋莱立刻站直了身子，心中默数，开始掐算灯光明灭的间隔和时间。
他们平日很少从这个角度观察粉色木马，根本无人知晓，在巨大的机械轮盘侧面，竟藏着这样几盏灯，毫无规律可言的闪烁。
她屏息凝神，一轮又一轮地计数，眉头越皱越紧。这闪烁全然无序，时亮时灭，间隔毫无章法。
若是不懂设计，若是对神经科学没有浅显的了解，大概只会以为这是游戏场景里一个无心的bug。
但蒋莱却再清楚不过。
持续变化且无法预测的强光刺激，能最有效地破坏神经系统的适应过程。
如果闪烁频率足够刁钻，神经元对前一个刺激产生的兴奋还未完全消退，下一个刺激便接踵而至。这些兴奋不断累积叠加....
或许，这几盏灯，就是导致小葵持续处于神经亢奋状态的元凶。
意识到凶手可能想利用几盏灯的设计来在游戏里害人后，蒋莱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真不知道，这对她来说。
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