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颂之本来可以娶二三品官员的女儿,结果现在娶了沿海千户所一个百户的孙女,预料之中的成了朝廷上下的笑话。不仅如此,自家亲戚也没嘴下留情。弟妹安春娥的父亲安世正到处跟他结交的那些乡绅士族说:“看来李颂之就要失去皇上重用了,要不然皇上也不能指婚让李颂之娶一个沿海千户所百户的女儿。”
不过对此事持有正面看法的也有好几位,尤其是几位锦衣卫同僚,其中就有何庆达。因为都是国戚,何庆达和李颂之从小就认识,别看何庆达有点纨绔,但心眼还算不坏。在何太后母亲家人对李颂之这门婚事上背地里议论的时候,何庆达竟然出奇的清醒,他提醒家人:“千万不要乱说话,千万不要揣测皇上的心思。皇上能让一个百户的孙女嫁给李颂之肯定有原因,依照皇上对他的信任,这事儿说不定对他有好处,要不然皇上是绝对不能同意的。”
而对于宋明鸿来说,巨大的身份差别即使有了先帝的御赐之物,那也不能改变在她婆家的尴尬地位。
婚礼上,宋青川曾红着眼对女婿说:“颂之,我们家在京城没一个亲戚,我们走了就留她自己在这儿,以后还得靠你护着她。”
李颂之动容地说:“放心吧,我不护着她谁还能护着她,以后我就是她的依靠。”
可即使李颂之对宋明鸿百般恩爱,也防不住周围人的轻视。
新婚第二天,李颂之宋明鸿一大早起来梳洗打扮一番就来吃早饭。
进了门,李颂之笑吟吟地拉着宋明鸿的手说:“过来坐这儿。”
站在众人面前,宋明鸿一身大红的新衣裳,红润的嘴唇,面如桃花,头上青丝云堆叠嶂,像个下凡的仙人一般光彩照人。
因为是大哥大嫂的新婚日子,李友珍、安春娥夫妻俩也被叫过来一起吃饭。
李家二儿媳安春娥一直将李颂之和宋明鸿视为嚼舌根的笑话。尤其是在丈夫面前,动不动就拿出来说事:“你大哥是李家长子,又考中了秀才又当了锦衣卫,最后挑来挑去就娶了个百户的女儿。”
如今见到大嫂,安春娥既瞧不起大嫂出身又嫉妒大嫂身段窈窕、明媚照人,当着公婆和小姑子的面,随口阴阳一句:“哥哥嫂子起这么早也不多睡会儿。”
宋明鸿在众人面前十分尴尬,看了李颂之一眼,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弟妹的话,当时只能沉默不语。
李颂之看出妻子的窘迫,他当时就面露不悦,讥讽说:“这些饭菜够你吃的吗?不够就再加点,小娟,再添些饭,这点米饭不够少夫人吃啊。”
安春娥身材有些胖,李颂之暗讽她能吃。
李颂之轻轻拉了一下宋明鸿的手,她看了他一眼,勉强笑了一下。
安春娥刚想说:“我……”
温夫人瞥了她一眼,打断他们的话:“行了,都吃饭吧。颂之,吃完饭你带着明鸿去见见祖父祖母,再去见见二叔二婶。”
李颂之点头答应:“知道了。”
新媳妇刚进门自然会受到公婆关照,饭桌上,李旻和温夫人身为长辈叮嘱宋明鸿多吃点,李颂之也给她夹菜。
安春娥此刻也只能闭上嘴。
哥嫂新婚才几天,安春娥总想着找机会让大嫂下不来台。
新婚第三天,安春娥一大早让下人端来熬好的燕窝,温夫人责备说:“一大早吃什么燕窝啊。”
安春娥说:“我们友珍一大早就得去办事,早上更应该补一补。”
说完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大嫂,你尝尝这味道怎么样?你以前吃的比这好吧?”
宋明鸿尴尬的看了一眼李颂之,不知怎么说才好,只能老实说:“我以前没吃过。”
李颂之坐在旁边听出了点意思,明白人家是在羞辱自己的妻子,他替妻子圆场说:“沿海地区别的没有,你吃过的海参鲍鱼在他们那儿都不是稀罕物,他们有的咱们没有。”
李旻皱着眉不高兴地说:“赶紧吃完了都去忙自己的。”
李友珍、安春娥夫妻俩看到李旻白了他们一眼,赶紧低头吃饭。
李颂之冷着脸吃起来,宋明鸿刚嫁进来,坐在旁边大气不敢喘。
温夫人此时看到两家儿子儿媳暗地里有了口角,叹了口气。
小女儿李娟丽只顾吃饭,丝毫不知道俩哥哥嫂嫂在饭桌上有了冲突。
第四天吃完晚饭,李旻去了父亲李柯房里。
几个儿女来到李旻温夫人的住处,温夫人对着二儿子夫妻俩说:“你们俩要是没什么事就陪着哥哥嫂子聊会儿。”
李颂之说:“友珍过来喝茶。”
李娟丽走过来坐在大哥大嫂旁边问道:“嫂子,你跟我哥怎么认识的呀?”
一句话把宋明鸿和李颂之问笑了,李颂之说:“你想知道?”
“当然了。”
正在这时安春娥走过来坐下问:“嫂子,你家在京城的亲戚也不来看看你。”
安春娥也是远嫁进京的,京城里也没亲戚,她这话就是单纯的想嘲笑宋明鸿娘家没出过大官,族亲没有实力背景而已。
宋明鸿听她这么一说,心里直纳闷儿:谁告诉她我家有亲戚在京城的?
李颂之反应快,冷冷地说:“你家在京城的亲戚也没见来看看你。”
被李颂之一语攻破,安春娥犹如被打脸,但她马上给自己圆场:“就因为我家在京城没有亲戚来往,所以我才让大嫂多跟亲戚走动走动。”
李颂之“那就多谢你的好意了,我们李家就是她的亲人。”
安春娥“关心”地说:“嫂子,这没有亲戚在身边,受了欺负也没人帮着说话。”
李颂之冷笑:“你在我们李家也没受欺负呀。”
接着又对弟弟说:“友珍,你要是敢打媳妇骂媳妇,我绝对不饶你啊。”
李娟丽在一旁“嘻嘻”一笑。
李友珍脸上挂不住了,在一旁提醒说:“在大哥大嫂面前少说两句。”
宋明鸿此时也才明白,弟妹这是在羞辱自己,她一脸不悦,但又不能在大家面前发作。
“我哪句说错了?我说什么了?我这不是关心嫂子嘛。”安春娥顶了回去。
夫妻俩此时斗起嘴来,李颂之和娟丽只看热闹。
宋明鸿此时安安静静坐着,冷眼看着他们夫妻“唇枪舌战”。
温夫人眼见这几个孩子又开始叽歪起来,在一旁扯着脖子嗔怪说:“都别耍小性子,都老大不小了。”
安春娥只能闭嘴坐到一旁,友珍、李娟丽跟哥嫂在一旁有说有笑。
李娟丽问:“嫂子,你们进京的时候,一路上都能看到什么呀?”
被李娟丽这么一问,宋明鸿愣了一下说:“也没见到什么。”
李颂之插了一句:“她是问你有没有看到新鲜的玩意儿。”
李娟丽不满地说:“在京城里什么都看不到。”
李友珍责备她:“你还想看到什么呀,你也知道这是京城。”
李颂之对着宋明鸿提醒说:“在京城里,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不能随意出门,即便出门,该不该坐轿子,坐几人抬的轿子都要严格管制,甚至可以说,迈错了脚都可能摊上罪名。在外面,知县家的女眷可以坐上轿子到处游玩、听戏,在京城可不行。”
宋明鸿惊诧:“这也太严格了!”
李颂之:“那当然了,这里可是天子脚下!”
半个时辰后,李友珍夫妻俩要回去,临走李颂之叫住弟弟,跟他小声说:“友珍,管好你媳妇的嘴,你嫂子刚进门,别让人说咱家欺负人。”
李友珍替妻子分辨说:“她就那样,她没坏心眼。”
李颂之说:“最好是这样,你回去吧。”
李友珍点点头走了。
刚嫁过来没几天,宋明鸿也算是体会到了被挤兑的滋味,平民之家尚且笑人无,恨人有,更何况这等国戚高官之家。
安春娥出身比他好,见到她总是话里有话的讥讽一番,她虽然是大嫂,但刚嫁进来也不好意思骂回去。
温夫人虽然没有苛责这位大儿媳,但也确实是不咸不淡的。
还有李颂之他二婶,本来见面次数极少,但只要遇到宋明鸿,他二婶就拿眼睛在她身上来回“巡视”,那嘴角上的笑意还撇露着讥讽。
她的眼神、她的脸色让宋明鸿很不舒服。
白天人多嘴杂,宋明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忍受,还得规规矩矩的。
到了晚上,丫头们点上灯离开了屋子,李颂之往床沿上一坐,看到宋明鸿就站在旁边,灯光映衬下,满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颂之拉住她的手温柔地问她:“怎么啦。”
宋明鸿张嘴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李颂之笑笑,“遇到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灯光下,宋明鸿看到丈夫一脸温柔,心里放下抵触情绪。
宋明鸿跟李颂之说:“今天又遇见二婶了,她老盯着我看,而且每次总是用那种嫌弃的眼神看我,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
看到宋明鸿有了情绪,李颂之赶紧拉着她的手哄她说:“别管她,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德性,小时候见了我也这样。在你嫁过来之前她突然对我很热情,后来才知道她想让我娶她侄女,我没同意,我又不是肥肉,谁饿了都能来咬上一口。”
二婶不光是看不起宋明鸿,更因为李颂之拒绝娶她侄女心里有气。
李颂之想了想说:“这样吧,以后我没事就带你去转悠转悠,家里上上下下你又不了解,正好我带你熟悉熟悉,谁有事冲我来就行。”
看到宋明鸿生闷气,李颂之赶紧拉着她的手哄她说:“别管她,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德性,小时候见了我也这样。在你嫁过来之前她突然对我很热情,后来才知道她想让我娶她侄女,我没同意,我又不是肥肉,谁饿了都能来咬上一口。”
二婶不光是看不起宋明鸿,更因为李颂之拒绝娶她侄女心里有气。
刚成亲这几日,宋明鸿虽然受到外界的刻意对待,但丈夫对她格外的好。跟她说话,叫她的名字,声音都那么温柔,遇到不懂的礼仪他也仔细教她。
渐渐的,她开始放下戒备心,与他和睦相处。
几天后,宋明鸿的家人离京回了老家。
此时在李府住了几天的李颂之也主动提出要回自己的住宅。父母挽留多住几日也不行,说自己的住处离北镇抚司近,李旻只能让温夫人多准备些东西给送过去。
李颂之带着宋明鸿离开李家去了东城澄清坊居住。没了公婆在眼前,宋明鸿再也不用拘束了。
宋明鸿好奇的来到各个房间查看,每个房间都透露着一种不同韵味的美。
卧房清幽,每张桌子上各摆着精巧的瓷瓶、铜镜、香炉,地上立着绘有梅花的屏风,床上叠得整齐的锦被,床头挂着青纱帐,两处立着高脚灯台。
里屋有上好的木料做的衣橱,中间最大的桌子上摆放一个黄梨木支架,上面放置一把刀,那是绣春刀。
进入书房,里面十分雅致,一处墙角摆着松树盆栽,另一处墙角摆着小型太湖石。书桌上摆着书、笔墨纸砚,左右两处立着高脚灯台,一处摆放香炉。书桌后边靠墙的书架上摆了很多书。
墙上挂着一幅仙鹤图,一只仰头张嘴鸣叫,一只梳理羽毛,上面是李颂之提笔用汉隶写的两句诗,宋明鸿轻声念了出来:
“凌波生云絮,雪影梳清癯”。
靠墙边还摆着一张小床,方便李颂之小憩。
其他房间自然也是干净整洁。
下人们把嫁妆抬进了内屋,等下人离开后宋明鸿举着一个“平倭靖浪罐”来到卧房,问道:“这个摆在屋里可以吗。”
李颂之一转身看见“平倭靖浪罐”,赶紧恳求道:“别,这御赐之物还是放起来吧。”
“不能摆在桌上吗?”
“这是御赐之物,你要摆桌上就得供起来,还是赶紧放起来吧。”
“哦。”宋明鸿赶紧把箱子送回内屋里。
宋明鸿想了想又把“平倭靖浪罐”拿进屋内,双手捧着站在李颂之跟前。
李颂之问她:“你想干吗?不是让你保管好吗?”
宋明鸿撅着嘴问:“我突然想起来见到御赐之物你是不是应该站好?”
不管李颂之有没有脾气,此时可不能发作,只能说:“你赶紧放好这可是先帝的御赐之物。”
看着他那慌张的神态,宋明鸿满意的转身往内屋走去,李颂之趁机坐在椅子上,谁料宋明鸿刚走出没几步突然转身把瓷器又举了起来,刚想开口说什么,李颂之紧张地大喊:“你小心点。”
宋明鸿把话咽到肚子里,转身进了里屋。
等她出来,李颂之好奇地问:“你祖父当年是怎么得到先帝赏赐的?”
“说来话长,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李颂之又问:“你祖父当年跟倭寇打的很激烈吧”?
宋明鸿坐在床沿上,诉说着几十年前的激烈场面。
“我家本是莱州府军户,那时候我祖父不到三十岁,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琢磨一些新鲜玩意儿,后来他根据前人的法子用鱼油、硫磺、硝石、木炭等东西制作了一批火药,千户所指挥使觉得可行,就让他带人做了一些火药预备着用。”
李颂之不解地问:“这硫磺、硝石、木炭我能理解,这鱼油是干什么的?”
“嗯——我也没见过,只是听祖父说这东西能让火药燃烧的时间更长,产生的浓烟更大。”
“哦”,李颂之恍然大悟。
宋明鸿接着讲:“我祖父说,那一天,天刚蒙蒙亮,有个千户所的兵早起解手,因为睡不着就四处溜达,站在城墙上往海面上一瞧,看见远处有几艘船。”
“不会是倭寇的船吧?”
李颂之像个听故事听入迷的小孩,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宋明鸿笑曰:“你猜对了,就是倭寇的船,一共十几艘倭寇的船只,还有一些小船。”
李颂之也笑了。
宋明鸿收住笑容接着讲下去:“那个千户所的兵慌忙叫醒千户所的官兵,所有人一起到城墙上瞭望,眼看着倭寇的船越来越近,指挥使命令一部分官兵乘船抗击倭寇。倭寇很嚣张,官兵们带着火铳、火炮跟他们对打。那一次倭寇用的是西洋造的火铳、洋炮,听说这些西洋玩意儿比咱们的还要厉害。”
宋明鸿绘声绘色地讲着,李颂之认真地听着。
“那些倭寇不仅打坏了官兵的船,被他们打死的官兵比起被官兵打死的倭寇还要多。指挥使正发愁呢,我祖父就自告奋勇带人驾船用他研制的火药往倭寇的船上打,那些火药比一般的火药燃烧的时间更长,火势也更大,产生的浓烟把整个倭寇的船都呛满了。”
李颂之点头说:“看起来这些火药起了很大的作用。”
“很快几艘倭寇的船被大火和浓烟包围,趁着倭寇无暇顾及,官兵们趁机驾船撞上去,船上的倭寇无路可逃纷纷跳进海里。后面几艘倭寇的船当时就跑了。那一次抓了一些倭寇,也缴获了一些重要的西洋火铳和洋炮。我祖父更因为立功,跟着指挥使进京接受赏赐,被封为百户。”
李颂之感慨道:“原来如此,老人家也算是个英雄。”
“我祖父英勇了一辈子,到了我父亲这一辈,也一样!”
宋明鸿为自己的家族自豪。
十几天的嫁娶事假一结束,李颂之又重回北镇抚司办事去了。
北镇抚司早有消息流传:这位李指挥的妻子,论样貌、论身段那可不输给李长隽的妻子高灵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