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的冬日，天色总是阴沉得早。这日下午，江馨刚从图书馆出来，抱着几本厚厚的参考书，准备回宿舍。刚走到宿舍楼下的香樟树旁，一个略显局促的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江……江同学。” 是同系的男同学陈志文。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面容清秀，眼神里却带着与平日不同的、混合紧张与决绝的光芒。
“陈同学？” 江馨有些意外。陈志文平日沉默寡言，除了课业交流，与她并无太多接触。
“江同学，我……我明天就要走了。” 陈志文深吸一口气，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微颤。
“走？去哪里？” 江馨有点诧异。
“去参军！报考了航空委员会的训练班，去学飞行！” 陈志文的胸膛挺起，脸上焕发出近乎悲壮的光彩，“国难当头，好男儿当以身许国！我不能再坐在教室里死读书了！”
江馨一时怔住。投笔从戎，烽火连天的岁月里，是许多热血青年的选择。她看着陈志文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敬佩，也有担忧。
“江同学，” 陈志文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住她，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清晰，“有些话，再不说，恐怕这辈子就没机会说了。从我第一次在国文课上听你发言，我就……我就很欣赏你。你聪明，有见解。我知道我出身寒微，配不上你，也……也知道你和张医生……往来密切。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此去前程未卜，生死难料，我只希望……希望你能知道，有一个人，一直默默地……很敬重你，喜欢你。”
直白的告白，让江馨猝不及防。她能感受到陈志文话语里的真诚和孤勇，心中不免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清晰的、早已确定的心意。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微微后退了半步，避开过于炽热的目光，语气温和却异常坚定：
“陈同学，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投军报国，是男儿壮志，我敬佩你的选择，也愿你此去平安，为国建功。” 她顿了顿，迎上陈志文期待又忐忑的目光，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我必须坦诚相告——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陈志文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脸上掠过失落和了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我……我明白了。是……张医生，对吗？”
江馨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坦然：“陈同学，你是个很好的人，一定会遇到真正适合你的姑娘。请多保重。”
明确而不失体面的拒绝，陈志文声音沙哑：“谢谢你，江同学。能告诉你这些话，我也没什么遗憾了。保重！”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江馨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然后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暮色渐合的校园小径尽头。
江馨站在原地，望着他决绝而略显孤寂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有对乱世儿女的叹息，也有对自己心意愈加明晰的确认。是的，她心里已经住进了一个人。那个人的身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所有的位置。
她并不知道，就在宿舍楼一层虚掩着窗户的教师休息室里，一场关于时局和医学伦理的讨论，恰好被窗外这番对话打断。
张飞洋今天下午是应历史系王教授之邀，来讨论关于战时公共卫生的稿件。王教授是位开明绅士，与张飞洋颇为投缘。两人正谈到关键处，窗外隐约传来的话语声让他们的讨论停了下来。
起初只是模糊的人声，但当“江同学”、“参军”、“欣赏你”、“张医生”这些字眼断断续续飘进来时，张飞洋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王教授也停下了话头，略带尴尬地推了推眼镜。
窗外，陈志文少年孤勇的告白，一字不落，清晰地传了进来。张飞洋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原本放松的坐姿有些僵硬，目光低垂，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当听到江馨那句清晰无比的“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并间接承认是他时，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热流猛地冲上心头，耳根都微微发起热来。
王教授轻咳一声，试图缓和气氛，语气中带着调侃：“年轻人，热血报国，可敬可叹。只是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飞洋，看来你这‘张医生’，在江同学心中的分量不轻啊。”
张飞洋猛地回过神，抬起头，对上王教授带着笑意的目光，素来冷静自持的脸上竟难得地泛起红晕。他掩饰着内心的波澜“王教授说笑了……我们，继续讨论稿件吧。” 他主动将话题引回，但心思却已飘向了窗外刚刚明确拒绝了他人、也明确了自己心意的身影上。喜悦和确定感，像暖流席卷了他的全身。
讨论结束后，张飞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婉拒了王教授共进晚餐的邀请。他走出休息室，傍晚的寒风扑面而来，却丝毫驱散不了他心头的滚烫。他站在宿舍楼下，看着江馨之前站立的地方，已空无一人，但他的眼前却仿佛还映着她方才坚定拒绝他人时的模样。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他的世界却亮如白昼。
当晚，张飞洋依旧如约来接江馨。两人沿着江边散步，冬夜的风格外凛冽，但张飞洋的心中却燃烧着一团火。江馨似乎也察觉到他与往日不同的情绪，他看她的眼神，比平时更加专注、灼热，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柔。
走到僻静的码头附近，四周只剩下风声和江水拍岸的声音。张飞洋停住了脚步。
“江馨。” 他唤她，声音低沉，蕴含着压抑已久的、汹涌的情感。
江馨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心跳加速，仰头望向他。夜色中，他的眼眸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的深情和决绝。
“下午的话，我听到了。” 他开口，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
江馨没想到他竟会听到，下意识地想低头，却被他轻轻托住了脸颊。
“听到你说……心里有喜欢的人。”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的重量，“江馨，我不想再猜测，也不想再等待了。这个世道，意外太多，明天太远。我只想抓住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目光锁住她，不容她有丝毫退缩：
“我心悦你。从在珞珈山下初见你时的心动，到后来每次交谈的欣赏，再到看你受伤时的心疼，想要守护你的心情一日胜过一日。江馨，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不是作为朋友，而是作为此生想要共度的人。”
江馨看着眼前紧张得几乎屏住呼吸的男人，重重地点头：
“我愿意！张飞洋，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幸福感如同烟花在张飞洋心中炸开，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上，然后，极其轻柔地、如同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印下了短暂而珍视的吻。
这个吻，轻得像一片雪花落下，带着无比的珍重和初次的试探，一触即分，却仿佛在两人之间点燃了燎原的星火。
江馨浑身一颤，闭上了眼睛。轻吻带来的震撼，远比一个深吻更甚，充满了无声的承诺和极致的温柔。
他稍稍退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织，能感受到彼此剧烈的心跳。“江馨……” 他低声唤她，声音沙哑而满足。
然而，他们都没有察觉到，在码头远处更深的阴影里，一个穿深色中山装、身形挺拔的身影，不知已站立了多久。江铭结束一次秘密接头，绕道江边准备离开，却意外撞见了这一幕。他看着妹妹被张飞洋拥在怀中，看着那个轻如蝶翼的吻落下，看着妹妹脸上毫不掩饰的甜蜜。
江铭的眉头紧紧锁起，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喜，有担忧，有自家珍视的花朵被人连盆端走的失落，更有对未来的忧虑。张飞洋……他终究是张世尧的儿子。妹妹和他……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他站在原地，沉默地看了片刻，最终，还是悄无声息地转身，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将互诉衷肠的恋人留在了温暖的灯光下。
此刻，码头上，张飞洋把江馨微凉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冷吗？我们回去？” 他低声问。
“嗯。” 江馨任由他牵着。她并不知道兄长方才的注视，此刻，世界里，只有身边对她许下一生承诺的男人。
而远处的黑暗里，江铭快步走着，冬夜的寒风刮在脸上，刺骨的冷。他心中的忧虑，如同这沉沉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妹妹的选择，他无法干涉，但未来的风浪，他必须替她多看几步。张飞洋……但愿你不会让她失望。
[狗头叼玫瑰]来了来了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八章 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