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集市上挤满了人。
根部带着泥的菜很新鲜,篮子里摆着鸡蛋、鸭蛋,笼子里的鸡鸭鹅时不时地扑棱着翅膀,还有散发着腥气的鱼。
想买什么在这里都差不多能买到。
陈祁安家的后厨仆妇殷大娘在市场上挑挑拣拣买了些肉、菜、鱼。
回去后恰好遇到秦氏去厨房询问做什么菜,秦氏一看她买的菜,有些不满意,说:“这些菜平时吃来吃去都吃够了,今天家里来客,换换口味,再买点别的吧。”
殷大娘答应着,提着空菜篮子又去了菜市。
几个捕快在菜市附近的墙上张贴通缉公告。
一名衙役一敲锣,大喊:“都听着,有要犯在逃,谁要是能提供线索,府衙有赏。”
不一会儿,一些识字的人围了上去,一边看一边念。
那些不识字的或是眼神不好的站在后面,好奇地问:“上面写了什么?”
一个人说:“上面写着孙知州被害,有知道线索的就去府衙,到时候能领赏银。”
有人问:“杀人的长什么样?”
另一人说:“这上面没写。”
一名衙役说:“目前还不知道歹徒长什么样。”
人群里有人嬉笑着说:“那怎么找,我们就是跟那杀人犯面对面站着也不一定认识。”
另一名衙役说:“我们要是知道杀人的长什么样早就画下来了。”
这时有人又说:“这孙知州什么时候被害的?”
衙役站在人群前大声说:“孙知州两年前刚去上任,前几天夜里被歹徒所害,当地官差骑着马往这赶,走了两三天才走到咱们这儿,这死讯也是刚上报到府衙。如今这歹徒跑去哪里也不知道,就怕跑到咱们这里来继续害人。如果你们发现可疑的人一定要上报到府衙,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人群里一声声回应。
衙役们说完了,目光就开始四处搜索,能在人群中找到可疑的人最好,找不到也没办法。
孙知州的死讯很快在集市上被七嘴八舌的传开了。
菜市上一个叫丁嬗的妇人听说后,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整理着自己的菜。一会儿给菜抖抖泥,一会儿摘摘烂叶。
她上身穿着一件褪色的靛蓝色布衫,衣领和袖子出现磨损,因为长时间摩擦和汗渍的浸透,已经无法洗净,显得发暗。
下身穿一条黑色粗布裙,裙摆和鞋上沾了些尘土。
头上包着一块儿靛蓝色头巾用来束发,一来能防止头发散落,二来也能防止尘土落在头发上,三来还能防止汗水流到脸上。
面貌看起来不错,至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秀气的姑娘。
她看起来可能也就三十来岁吧,那双手却已经很粗糙了,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有人来问价,她便带着笑容介绍自家的菜,有人愿意买她也愿意让价,只要不亏,她就卖。
称重、捆菜、收钱,动作熟练、麻利。
日头渐高,早晨的清凉也散去,开始有点热了。
一个大妈来买菜,丁嬗一边收钱一边问:“听说衙役来了?”
大妈说:“我来的时候是有几个衙役在那儿站着。听说两边出口都有衙役。”
“现在走了没?”
大妈摇头说:“不知道,大概走了。”
大妈走后,丁嬗收起菜摊,整理了一下衣物就挑着担子走了。
走到菜市的进出口,丁嬗看见衙役们还没走,可已经走过来了她也不能再退回去。”
于是丁嬗硬着头皮挑着担子走了过去,好在衙役们没注意她。
就在丁嬗挑着担子走出菜市没多远,碰巧遇上陈祁安家里的殷大娘,她正挎着空菜篮子往菜市走来。
丁嬗只想尽快回家,脚步极快,也不怎么抬头看人。
殷大娘眼尖,一眼看见了莲藕和竹笋,见丁嬗挑着担子急匆匆地走着,忙追过去问道:“你这菜卖不卖。”
丁嬗吓得一晃神儿,原来是个中年妇人要买菜,她回过神来连忙尴尬地笑说:“我家里有事我得赶紧回去。”
殷大娘多嘴问了一句:“什么事这么急?”
“呃……就是家务事。”
丁嬗一时没想好借口。
殷大娘说:“我家里也急着呢,今天要来客人了,就差这一两道菜了,平时的菜都吃够了,想吃点新鲜的。也不知怎么了,我一早上就出去买,转悠了半天也没见到别的,刚想回去就看见你这卖莲藕和竹笋,我先买点你再回家,有钱你还不想赚啊!”
丁嬗想了想说:“行吧。”
说着放下担子让殷大娘随意挑。
殷大娘一边挑一边说:“我看着你这菜还不错。”
丁嬗一笑:“我在这卖了几年菜了,你尽管买回家,放心吃就行。”
丁嬗称完了菜,殷大娘付了钱,丁嬗又往菜篮子里放了一小节莲藕和一头蒜。
殷大娘喜滋滋地说:“你倒也客气,白送了这些东西。”
丁嬗爽快地说:“这点东西不算什么,你也是头一遭来买,我送你点,以后多照顾我的生意就行。”
“听你这口音不像本地人。”
“我呀,是外地来的,做点小买卖赚钱。”
简单一句话倒引起了殷大娘的好奇心:“家里几口人呐?”
丁嬗爽朗的笑着:“家里就剩我一个了,无牵无挂。”
闲聊中就卖完了菜,丁嬗一边挑起担子一边说:“我先走了。”
殷大娘及时赶回陈家做好饭招待客人,从那以后但凡遇见丁嬗就一定光顾她的生意。
一来二去,殷大娘了跟丁嬗混熟了。殷大娘觉得整日出门买菜过于麻烦,就想着让丁嬗上门送菜。之前也让人送过几次,最终因为陈祁安不愿意让男性外人进进出出的,就再也没让人送过。
现在殷大娘认识了丁嬗,一个卖菜女子,殷大娘就动起了心思,让她来送试试。
殷大娘先跟丁嬗沟通,丁嬗听说要去官老爷的家中送菜,心中十分紧张,连忙拒绝。
殷大娘再三央求,丁嬗犹豫再三说:“我去送两次,如果不行我就不去了,我这个人见不了大世面,怕冲撞了老爷夫人。”
殷大娘满口答应。
回到陈家殷大娘就跟秦氏说,以后直接让丁嬗上门送菜,秦氏想了想,既然是个女子来送菜那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就答应了。
不过秦氏有要求,说:“这个来送菜的得让我见见。”
殷大娘满口答应:“明天她一大早就来送菜,到时候夫人就出来见见她,有什么尽管问她就行。”
秦氏问:“你觉得她怎么样?”
殷大娘说:“我觉得她不错,说话做事很爽利。”
“那好,明天她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第二天清晨,大约卯时,鸟儿叫着,露珠还挂在花叶上。
用扁担挑着菜的丁嬗走进陈家门口,跟陈家下人说自己是来送菜的。下人去后厨找到殷大娘,殷大娘出门带着丁嬗走进陈家。
从进入陈家那一刻起,丁嬗那两眼可没闲着,上下左右四处打量陈家。
她得小心翼翼才行,要不然出了岔子惹怒了人家,那可就成了进了瓮里的王八了,“自投罗网”让人活捉了去了。
来到后厨,殷大娘让厨房的一个仆妇去禀告给秦氏:“你去跟夫人说,就说送菜的来了,夫人想出来看看。”
仆妇答应着转身走了。
殷大娘对丁嬗说:“我家夫人想见见你。”
丁嬗顿时紧张起来,说:“夫人不放心,要见见我也是应该的。只是我一个卖菜的没见过大世面,还是别见了,实在不行你们就找别人吧。”
殷大娘说:“你来都来了,怕什么,你且等等。”
丁嬗这心里紧张的要命,生怕被官家太太刁难,最主要的是怕引出什么祸端。
“我还是走吧。”说完就要挑着担子走。
殷大娘急忙拽住扁担说:“我们夫人马上就来了。”
不一会儿那个仆妇回来了,说:“夫人马上就过来了。”
正说着,秦氏带着丫头杜香走了过来,殷大娘见秦氏走过来赶忙上前说:“夫人,这位就是我说的那个卖菜的。”
秦氏看了一眼问:“叫什么?”
殷大娘说:“姓丁,叫丁嬗,外地来的,在咱们这儿卖了几年菜了。”
秦氏好奇这位卖菜妇人的身世:“家是哪的,家里几口人呐?”
丁嬗紧张地额头冒汗,见秦氏问话,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早些年家里就没人了,就我一个人过,前两年来到这里卖点菜养活自己。”
秦氏倒关心起来:“一个人过日子怎么行呢,趁年轻还是得早做打算。”
殷大娘笑言:“她要愿意找,不难的。”
秦氏又问:“这菜怎么样?”
丁嬗一边说:“我这菜好着呢。”一边放下担子。
殷大娘趁机从筐里抓起一把菜,把手伸到秦氏眼前说:“她这菜还是不错的,价格也公道,这些都是今早上刚摘的。”
秦氏打眼看了看说:“嗯,是新鲜,以后你买的时候留意一点就行了。”
殷大娘回应:“哎,夫人就放心吧。”
此时陈桐妙带着丫头小薇也走了过来。
陈桐妙与丁嬗四目相对,也许是直觉,双方都感觉对方隐藏了不一样的气场。
在陈桐妙看来,眼前是一位年约三十出头的女子,挽着髻,一身普通妇人的装束,身材倒显得壮实。
丁嬗冲着陈桐妙也仔细打量了一眼,看她的穿着和举止,不愧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
陈桐妙从小习武,以她的眼光和见识看去,觉得这妇人手脚麻利,不似普通人,虽然她打扮的的很普通。
陈桐妙问:“这位姐姐叫什么?”
丁嬗爽利的答道:“我叫丁嬗。”
“你从哪来啊?”
丁嬗努力让自己挤出一点笑脸,说:“我不是本地人,就是个卖菜的。”
殷大娘对陈桐妙说:“以后咱家要吃什么菜就让她送来。”
秦氏对殷大娘说:“厨房的事你看着办就行了。”
殷大娘忙答应:“哎哎。”
说完,殷大娘给了钱,丁嬗挑着担子就走了。
陈桐妙看着丁嬗的背影,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感觉笼罩在她的直觉上。
秦氏对陈桐妙说:“走吧,别待在这儿了。”
晚上陈祁安回来,秦氏把上门送菜的事跟他说了,陈祁安犹豫了一下说:“虽说是个女子,但外面的人还是不要让他们随意进门才好。”
看着陈祁安一脸严肃,秦氏忙说:“放心吧,我让她到后厨送完菜就走,不会让她停留太长时间的。”
陈祁安一脸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
几天后,丁嬗又来送菜。
陈桐妙带着丫头小薇赶来厨房,看见殷大娘就问:“还有新鲜菜吗?”
殷大娘:“有,刚送来的。”
陈桐妙的眼睛转移到丁嬗身上,两人目光撞到一起,陈桐妙温温柔柔地喊了一声:“丁姐姐。”
丁嬗说:“小姐想吃什么只管说,等过两天我再来,顺手就摘点送些来。”
陈桐妙调皮地说:“那就谢谢丁姐姐了。”
殷大娘笑言:“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女孩子,娇惯着呢!”
丁嬗也感叹:“你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应该跟我们这种穷家破户出身的人接触。”
陈桐妙双眼忽闪着,很干脆地说:“我觉得你们都是很好的人。”
丁嬗“哈哈”大笑:“你从小生长在深宅大院里,一生下来就有人伺候,你哪里知道外面是什么样!”
陈桐妙好奇的望向丁嬗:“我确实没怎么见过外面的世道,以后你把外面的事讲给我听听吧。”
丁嬗没有明着答应,反倒提醒起来:“小姐还是快走吧,老爷夫人找过来可就不好了。”
“那我就回去了。”陈桐妙转身轻盈离去。
殷大娘把菜从担子里挑出来,丁嬗在一旁有意无意地聊着:“前两天看见衙门的人在捉拿杀害孙知州的凶手,也不知道现在捉到没有?”
殷大娘一边忙着挑菜一边说:“听说我家老爷一直忙着这件事,至于抓没抓到可没听说,倒是听说那凶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衙门的赏银也没人领。”
看来府衙依然没有头绪。
殷大娘把好的菜挑出来,说:“这些品相不好的你就拿回去吧。”
丁嬗答应着:“行。”
殷大娘称完菜把钱给了丁嬗,丁嬗挑着担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