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董安易将门彻底关上去的时候,苏凌那刻在脸上一样温良顺和才特效一般地褪了下去,显露出一点沉默的讥讽来,喃喃道:“就算温和明本人在这里,他敢让我说‘求’这个字吗?”
这一句话轻得仿佛并无半点情绪,却冷得像是雪山上冷冽的寒风,溢散在独处的空气之中,可瞬息之间却化为了无可奈何的轻叹。
因为对方确然没有什么不敢的。
明明在天上月那一次招惹到这些权贵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在两个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已经决定好将那些过于优柔寡断的情绪斩断,不再贪恋那一点热气,却偏偏被温和明不由分说地闯进来探知了他的秘密。
人性恐怕生来就是逃避软弱好逸恶劳的,面对温和明这样的强势,他本该更强势地驱逐,将心房锁好,却硬生生放任了对方温水煮青蛙一样的侵入。
在期待什么呢?有一天将自己那些不堪狰狞与丑陋一股脑地抛出去让别人替他自己承担吗?而且届时还可以对温和明堂而皇之地甩锅:本来就是你自己非要闯进来把这些污糟撤出来的,那就活该你承担了。
可见人是不可以太卑劣的,只这一次就遭了报应。上天已经给了他警告,他却非要沉溺忽略,自欺欺人地回避自己早已清楚的沟壑,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于是他终于在此刻猝不及防地被命运照着灵魂来了一次彻底的“醍醐灌顶”,灌得他心力交瘁,几乎魂不附体。
平心而论,如果对于任何一个不那么爱钻牛角尖的人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事,纯属得便宜卖乖不识好人心的没事找事反咬一口。
道理都讲得很分明了,无论从事业发展、未来的艺术追求乃至最直白的项目利益,一个最起码热播的大制作男主都必定要比一个几乎必扑无疑的小制作男主来得划算得多——没有名气,哪儿来的空间给你开拓艺术追求。
甚至连道德负担对方都天衣无缝地给他免了:如果是他选择了大制作,是他在道德上有负于《十二世》剧组;而现在是《十二世》剧组得到了投资,见利忘义,主动踢了他。
于是顺理成章地,温和明手中这两个男主资源已经排着队地落在他眼前,单等他“宠幸”。
但凡他是个玲珑心肠的聪明人,就该和温和明一起,两方心照不宣地将这个事揭过:时弘泽说的话影影绰绰的,谁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意欲何为呢?他也从来没说过名字,完全可以听不懂。
温和明为他苦心孤诣谋划至此,既考虑了他的事业发展,给了他最适合的资源,又轻轻松松将他从一个回报率低得离奇的项目中拉出来,“迫使”他选择了利益而非剧本与坚持,还照顾到了他极其龟毛的道德洁癖,在道德声名上令他立于不败之地。
何等的环环相扣、谋划缜密?连董安易都不可能替他谋划到这种地步——他没这个胆子,没这个脑子,更没这个能力。他当真应该承情,怎么能这样不识好歹呢?
可是……他就是这样一个执拗偏执的人啊,倘若没有这点钻牛角尖的几分骨气与固执,他早就死在那个腐朽的电击椅或者是那条湍急的河里了。
他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精气,只剩下一副搭在椅背上的皮囊,露出不堪一击的脆弱脖颈,一只手盖住了刺眼的光线,遮住了视野。
可你明明曾经和我说过,我的理想坚持是有理由有意义的,不是偏执。
却依旧能够轻松无比理所应当地策划一个皆大欢喜、堂堂正正的阳谋。
如果去询问一个情感专家,大概对方的意见也会是:如果能有一个肯这样为了你百般周全、费尽心机的人,一定不要错过。
所谓的“温和明不敢让他说‘求’这个字”,也不过是仗着这些天眼见的“偏爱”,可这份偏爱价值几何呢?
他从未忘记过,从一开始对方亲口说出的真心话,一门之隔,那一句“往我身上贴我都嫌脏,难得看见这么蠢的,看着新鲜,钓过来玩玩而已”不是早就鞭笞过痴心妄想的灵魂了吗?
他们之间从未平等,他汲汲营营视若珍宝的机会,也不过是对方轻易玩弄于股掌之间的case,今天是温和明认为好的发展路线,以后呢?
寻常人尚且无法为光阴流逝中自己虚幻的情感作保,权贵者的偏爱就算是真心,保质期又有多久?
苏凌自知庸俗,于是当然也不可避免地拒绝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心中却早已有数:所谓的“演什么,怎么演由他自己说了算”也不过是一句执拗不肯承认的虚假狠话。
他演什么取决于对方给他的自由到什么空间,苏凌忽而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娱乐圈里的尔虞我诈、背刺算计,早已云淡风轻。可当这个人是温和明时,却怎么就能叫人觉得这般悲哀,平地起波澜呢?
而他甚至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他以为自己从小就已经断了做梦的能力,却没想到年近三十了,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有大梦三生的本事。
现在是该彻底清醒的时候了,命运从未眷顾过他,而他也从不该软弱地向命运祈求什么、有什么天真的希冀。
他走到如今,所有的喘息与立足也不过是饿死鬼一样从傲慢的世界中夺过来的,尽管狼狈、丑陋,却是他与生俱来、一如既往的生存模式,他没有资格去享受虚妄的庄周梦蝶。
明天,该对温和明道一句谢,对他与别人采取双重标准的要求本就是无理取闹,实在是太过骄纵执拗了。
手机突然炸响了来电铃声,苏凌缓缓地滑动屏幕拒接,像一个对电子产品陌生无比的老年人,老态龙钟地取消了设置中特殊的来电铃声。
当初他放纵自己设置了专属铃声,如今自食苦果,也只好将放纵狼狈地收回。
对面大感意外,已经在微信上发来了连续三个“?”以表困惑,大有“苏凌亦未寝”的倾向。
苏凌仿佛已经看到对方穿上外套来敲门生龙活虎的场景了,这才惊觉自己原来已经在心中将这位二哈霸总的模样刻画得如此之深了。
“我好困啊”
“那你快休息,我不吵你了。”
看,他连怎么利用对方的在意、对方会有什么反应都一清二楚。
苏凌启开一瓶酒,前几天剧组里一位爱酒人士送的,据说口感好,后劲足,易上头。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