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微澜本来想找个正儿八经的店，见陈幼妹放慢脚步，便也跟着停下：“想吃吗？”
陈幼妹目不转睛盯着腾空的热气，不大真情实意地问陈实：“舅，你咧？”
陈实平日还是挺疼爱陈幼妹的，见她满脸渴望，又折返回馄饨摊：“俺也吃。”
三人一人点了一份，许微澜不爱吃带馅的东西，剩下大半碗。
陈幼妹囫囵吃完自己的，不停瞄许微澜那边，想吃不敢问。
许微澜看她，又看碗，几乎下意识想推过去。
行动到一半，她想起了余晓年。
余晓年从不吃她剩下的饭菜，即便只动了一口，哪怕浪费也会重新点一份。
温云苒说这叫高贵，粗俗点解释，就是嫌弃。
毕竟谁也没有要吃别人剩饭的义务，许微澜对此不过笑笑。
所以见陈幼妹眼馋，她主动说：“再要一份？”
“不要！”陈幼妹笑嘻嘻道：“你是不是吃不完？剩下给我刚好嘛。”
“……不介意吗？”
“啥子噢！”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陈幼妹皱眉：“都没病，不吃还浪费！俺反正吃！”
没等许微澜动手，女生已经把碗抱走，三两下解决，满足地擦擦嘴：“饱了！”
许微澜：“……”
吃完早餐，陈实说要回去守床，让她俩别跟着了，反正也没啥事。
许微澜干脆在医院旁边开酒店，方便及时能联系上。
跟前台说要两间，结果被陈幼妹制止。
“一间就好咧。”她说：“两间住半个月？那好多钱，一间房不可以嘛？”
许微澜不知道怎么解释，特别还是在察觉出微妙变化之后，更不懂如何处置。
陈幼妹一副懂又不懂的模样，问前台姐姐：“一间行不？有没有一间咧？”
前台很专业，几乎瞬间明白，操着规范的职业微笑道：“两位可以开单间双床房的。”
“价钱一样不？”
“一样的小姐。”
陈幼妹扭头扯出个灿烂大笑：“可以不？”
许微澜心道，还能不可以吗……拒绝了怕不是又要闹，满地打滚那种。
她无奈答应：“双床房。”
一夜奔波，陈幼妹进了房间到床就睡，连澡都没洗，许微澜怕吵醒她，也没去，坐在床上和温云苒聊了许久。
等天大亮到更亮，中午了，楼下的小炒菜起锅，辣椒炒肉的香味从门缝窗户钻进来。
家常菜到哪都迷人。
陈幼妹被香醒的，手还茫然地虚抓两下，抓到枕边一小滩口水。
她挠挠头发，望向另一边。
许微澜也在看她。
“饿了。”陈幼妹可怜巴巴道：“俺想吃大米饭配西红柿炒鸡蛋，还有辣椒炒肉。”
许微澜关上手机屏幕，动身：“走。”
宁川物价不高，早上那三碗馄饨加起来就十五块，午餐三菜一汤，白米饭免费，一共三十。
陈幼妹点了梦寐以求的青椒炒肉和西红柿炒蛋，宁川偏南边，第二道菜加糖。
她头一次尝，惊艳地砸吧嘴：“好神奇哦！意外的好吃！”
南城人也爱这么吃，认为甜味能触发食欲。
剩下的菜，许微澜要了道蒸鱼，姜和葱切成长丝覆在鱼身上，浇热油烫熟，香味就会触发，将鱼的腥气压走不少。
做鱼考验时间把握度，时间长了肉老，短了不熟，腥，味儿就变了。
她见陈幼妹点的都偏重，所以才选了个清淡的，一整条鱼蒸好再倒酱油和麻油，鱼肉裹着芝麻味儿蘸酱，能冲淡重浓的腻感。
汤是丝瓜白贝汤，小餐馆利润低，白贝给得不多，几乎全是丝瓜，只加盐烧滚，剩下的味道全靠瓜自身的清甜装饰。
许微澜习惯先喝汤，小口嘬饮，期间陈幼妹吃干净了一大碗米饭，又喊老板添来一碗。
等她搞定第二碗，许微澜才刚开始吃。
陈幼妹于是支着脑袋看她吃。
许微澜吃饭不紧不慢，陈幼妹初见的时候还以为她在一颗一颗数米饭玩儿，优雅但不做作，纯粹性格导致的化学反应。
她看得津津有味，家里吃饭靠抢，陈冬生一个人能抢大半，爹娘惯着，她们也没办法。
自许微澜来后，陈红梅做饭会额外留一份，许微澜吃得少，都跟陈幼妹分着吃。
陈幼妹加了餐，秋收后脂肪又变肌肉，特别实在，走街上比别人壮好几倍。
然而宁川的姑娘新潮温婉，精致无暇的妆容，眼影涂成小烟熏，花瓣似的唇。
画本里的“樱桃小口”就长这样，连带着说话也轻声细语。
陈幼妹暗自比对。
——她是不是太胖了？
而且皮肤也有点黑，许微澜多白呀！
化妆品应该很贵吧？
——买了也不会化。
许微澜走着走着，发现身边没了动静，扭身一看，陈幼妹眸色痴痴地盯着路过的姑娘们，眼里情绪闪烁。
她顿感喉头干涩。
她说过的，城市里的所有人都比她优秀，随便抓个人就光彩夺目。
在桃溪尚且能当颗耀眼的珍珠，来到宁川，还只是宁川，她就变成了残缺的玻璃球。
女生们逐渐消失在拐角处，陈幼妹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小跑着跟上。
许微澜不动声色避开两人间的对视，胸口的酸胀缓慢又细微，像钝刀割肉。
“去商场吗？”她木然地问，那里很繁华，会有更多更美丽的人事物，见到了，视野开阔了，很快就不会再为她的普通驻留。
这样也好。
早点察觉早点抽离，对谁都好。
陈幼妹却是真的好奇，小心翼翼问：“可以去嘛？要多长时间到咧？”
“打车十五分钟。”
陈幼妹不明白打车的意思，反正一会就懂了，许微澜没解释，兀自沉默。
待车停在路边，陈幼妹吓好大一跳：“……你还有司机啊？”
许微澜忍不住扯唇：“一次性司机，给钱的。”
“啊……哦。”女生尴尬地摸摸头，似懂非懂：“那雇佣费贵不？”
“不贵。”
“你的不贵也蛮贵滴咧……”
“……”
许微澜望向窗外，街景倒退，由城中村变成高级公寓，再到大型商场。
陈幼妹一整个典型的土包子进城，穿着碎花大红棉袄，在陈列整齐的奢品店隔壁像怪物。
宁川早期经济发展一般，五年前有富商投资了旅游业，文旅在网上宣传，火了几个打卡点，又趁热请网红探店带动经济。
这座商场就是那一年建起来的，金碧辉煌的吊顶，五六层楼高，属于整个宁川最大的商城，大得人群一进来就变得稀疏。
扶手电梯缓缓起落，一批衣装新潮，美甲繁琐，却仍旧能利索耍手机抠字的美女从上至下，连路过的风都带着高级香水味。
像模特，像千金，各有各的出彩魅力，是大山里的乡下妹未曾触及也无法成为的群体。
陈幼妹略落寞地收回眼神，一低头，花红的大棉袄上还沾了几点油渍。
唉。
所以，许微澜以前都跟这些漂亮精致的女孩们一块生活吗？
参考余晓年，陈幼妹得出结论：如果在南城，只会往更高质量发展。
她靠在扶手上叹气。
许微澜似乎一直关注这边，问“怎么了”。
陈幼妹于是幽幽抬起手，比了个大小：“她们的腰，才这么宽。”
“……”
许微澜下意识摸自己的腰。
还行，因太瘦而瘦出了马甲线，歪打正着。
陈幼妹接着比划：“腿那么长。”
许微澜：“……”
陈幼妹仰视她良久，忽然嘴唇上翘，挤过去问：“微澜，你多高咧？”
那倒是比平均水平高一些：“一七四。”
陈幼妹若有所思：“噢……”
许微澜往后睨，女孩们的背影残留在电梯口，T恤热裤，骨肉均匀，健健康康。
再偏回跟前。
陈幼妹的身材更健康，肌肉线条流畅，小麦色系，一瞧就知此人气血旺盛，月经准时，放部落高低是个首领，大地之母。
美很多样化，精致是美，自然也是美。
偏偏许微澜哪个都不是。
她太瘦弱，瘦得只剩骨头，根本不像个正常成年人该有的体魄。
许微澜考虑要不要报个健身班。
二层为化妆品区域，陈幼妹逛不明白，路过家店就跑进去转悠两圈，一看价格，三百四百五百，吓得她试都不敢试又出去了。
途径雅诗兰黛专柜时，许微澜脚步放慢。
景凝常涂的色号大剌剌搁在主位，近两年最流行的豆沙红，广告词说“秋冬必备款”。
对面试妆镜反射出她的脸。
惨烈的白，素得寡淡无味，不存在城市里的精致，也不同于农村的强壮能干活。
就不伦不类。
余晓年喜欢精致的人，化妆打扮像她们刻进基因里的必备工程。
许微澜本意不在比较，毕竟每朵花有它们独特的香味，竞争是低等物种才做的事。
但她知道，人会下意识喜爱美丽的东西。
卡颜是当今社会的零成本过滤器，陈幼妹不也一路欣赏着那些女孩吗？
许微澜抬脚走向那曾经只会路过而未真正进去过的地方，刺眼的美光灯照亮导购员的笑颜：“您好小姐，需要什么服务呢？现在有新品口红510色，唇釉935，秋冬必备单品……”
看，广告词给的一个价格。
许微澜捡起景凝同款，端详许久，导购员于是温柔体贴地说：“可以帮您上嘴试试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