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到暮色四合时才歇,天地间一片素白,连殿宇的飞檐翘角都裹了层莹白,倒衬得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愈发艳烈,像燃在冰原上的火。
楚天成屏退了所有宫人,袖中揣着个乌木小盒,脚步放得极轻,沿着覆雪的宫道往江岫白的居所去。雪地里的脚印被晚风一吹,很快又覆上一层新雪,只留下浅浅的痕迹,像从未有人踏足过。
他对这皇宫本不熟,全凭着原主残存的记忆摸索。江岫白住的地方偏得很,是处名为“听雪轩”的院落,远离中枢,偏僻得像被整个皇宫遗忘。院门外连个值守的侍卫都没有,只立着两株落尽了叶的老梅,枝桠上积着厚雪,偶尔有雪块簌簌落下,砸在青砖上发出轻响。
楚天成推了推门,门轴吱呀一声,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他探头往里望了望,院中的青石板上积着没踩过的雪,正屋的窗纸上透着微弱的烛火,隐约能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映在窗上,一动不动,像是僵住了一般。
他放轻脚步走进去,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屋里的身影似乎动了动。楚天成停在窗下,犹豫了片刻,抬手敲了敲窗棂,声音压得极低:“江卿?”
屋里的烛火晃了晃,随即传来江岫白冷淡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陛下深夜至此,有何要事?”
楚天成捏了捏袖中的乌木盒,指尖有些发紧:“朕……来送点东西。”
屋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江岫白立在门内,身上还是那件沾了雪的白衫,只是解了外袍,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领口松了些,隐约能看见锁骨的线条。他的脸色比白日里更白,唇瓣却泛着不正常的红,眼尾那点淡红还未褪去,像是还压着未散的戾气,见了楚天成,眼底又覆上一层寒冰。
“陛下有何赏赐,遣宫人送来便是,不必亲自跑一趟。”他侧身让楚天成进来,语气疏离得像隔着一层冰。
楚天成走进屋,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混杂着雪后的寒气,清冽中带着点苦涩。屋里陈设极简,只有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和一张床榻,书桌上摊着几卷书,砚台里的墨已经冻住了,看得出日子过得极是清简。
“朕听说你旧伤复发,”楚天成从袖中取出乌木盒,递到他面前,“这是御药房新制的伤药,止痛效果尚可,你拿去用。”
江岫白垂眸看着那只乌木盒,盒面上雕着繁复的云纹,一看便知是御用品。他的指尖动了动,却没有去接,只是抬眼看向楚天成,眼底的冰碴子似乎更密了些:“陛下不必如此。臣的伤,自己清楚,用不着御赐的药。”
楚天成握着盒子的手僵了僵,想起原主从前的所作所为,心头莫名有些发堵:“朕知道,从前是朕对不住你。但这药是真心给你用的,与赏赐无关。”
他这话一出,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江岫白的身子猛地一震,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一般,猛地抬头看向他,眼底的寒冰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翻涌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怀疑,还有一丝藏得极深的痛楚,像被人猝不及防掀开了遮了多年的伤疤。
“陛下说笑了。”江岫白很快收敛了神色,重新垂下眸,长睫掩去眼底的所有情绪,“臣不过是贱躯一条,何德何能,让陛下记挂着旧怨。”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楚天成听得心口发闷。他上前一步,把乌木盒放在书桌上,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药我留下了。你用不用,是你的事。”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手腕却突然被江岫白攥住了。对方的指尖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像是要把他的手腕捏碎一般。楚天成回头,看见江岫白抬着眼,眼底翻着碎冰,却又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燃着的冰,又冷又烈。
“陛下到底想做什么?”江岫白的声音发颤,却依旧硬邦邦的,“是觉得折辱我还不够,如今又想换种方式戏耍我吗?”
楚天成看着他泛红的眼尾,忽然想起姜知玄说的,雪地里那几滴像碎星子一样的湿痕。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就像一株被风雪冻了多年的梅,看着坚硬,内里却早已伤痕累累,只等着一点暖意,就会溃不成军。
“朕没有戏耍你。”楚天成的声音放软了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诚,“朕只是……想弥补从前的过错。”
江岫白的手猛地松了,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后退半步,靠在书桌上,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烛火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能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无尽的嘲讽:“陛下的弥补,臣受不起。”
楚天成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没再说话,转身走出了听雪轩。门轴吱呀作响,身后的烛火很快被掩在门后,只留下一片漆黑。
走在覆雪的宫道上,晚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冰凉刺骨。楚天成回头望了望听雪轩的方向,那扇紧闭的门后,仿佛还藏着一道清瘦而倔强的身影。他捏了捏空了的袖管,忽然觉得,这攻略之路,远比他想象的要难,也远比他想象的,更牵动人心。
系统提示音依旧是一片杂音,好感度锁着未解,但楚天成却莫名觉得,江岫白心底的那层冰,似乎在刚才,悄悄融了一丝缝隙。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他的肩头,很快积了薄薄一层。楚天成抬头看向漫天飞雪,忽然笑了笑——哪怕是刀山火海,他好像也栽了进去,不想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