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樰生走到郑金虎跟前,吸了口气,说:“郑队,借一步说话。”
郑金虎不知道是在思索刚才秋樰生那个不着调的ET推测还是又想到了别的什么事,总之现在面色很难看。他看了秋樰生一眼,随后点点头:“边走边说,咱俩再把出小区的路巡一遍。”
秋樰生点头,他猜郑金虎应该也拿到了新的消息,毕竟小陆知道的姚永肯定也知道,知道了自然会汇报给郑金虎这个顶头上司。
秋樰生说:“金鑫的事,您是不是知道了?”
果然,郑金虎心事重重地点点头,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了一根递给秋樰生,秋樰生道了谢,叼在嘴上,伸手去掏打火机。
一团火突然凑了过来,郑、秋两人都吓了一跳,因为拿着打火机的人竟然是武东青。
郑金虎赶紧伸手去接武东青手里的火机说:“罪过罪过,怎么好让老领导给我们点烟!”
武东青说:“是么,既然还认我这个老领导,抽烟怎么也不喊我一声?”
郑金虎苦笑,又将打火机递给秋樰生,自己重新从口袋里重新掏出烟盒,拔了一根给武东青,秋樰生赶紧打了火跟上,等武东青吐出烟圈才给郑金虎点烟,最后是他自己。
郑金虎说:“武局,您忙了一上午了,回屋里歇会儿,我和小秋再走走。”
武东青说:“我不累,老伴不让屋里吸烟,我跟你们一起走走。”
郑金虎为难地看向秋樰生,秋樰生说:“都到这个时候了,我看要不就跟武局直说吧!”
郑金虎哎哟一声,是一不留神把烟头塞嘴里了,赶紧呸呸呸吐口水,嘴里骂道:“秋樰生,你个王八……”
秋樰生说:“武局,经过初步调查,您孙子的失踪很可能是一起人为的蓄意报复案,我建议马上报警,出动警力开展大范围搜索,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武东青说:“我这辈子抓过的罪犯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你们靠什么确定的案件性质?就算确定了,又打算怎么锁定目标?”
秋樰生开门见山:“您还记得刘克爽吗?”
秋樰生此话一出,武东青的神色立刻变了。香烟叼在他的嘴上静静燃烧了一会儿,等到烟灰都积了一截了,他才用手指夹着用力抽了几口,然后摁灭烟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将烟蒂包上,攥在手里。
“昨晚八点十一分有两个网红在金鑫大楼四层发现了一具男尸,没头没指纹,年龄45-50岁之间,身高一米七,死亡时间48-72小时,李特那边做了DNA比对,比上了一个跟刘克爽有亲属关系的人,叫刘庆利……”
秋樰生还没进一步说明,武东青已经抬起眼睛,露出雪亮的目光:“刘克爽的堂兄弟刘庆利?他今年应该有57了,早年跟着刘克爽打架斗殴,干了不少混账事,进过局子三次,最后一次判了两年六个月。怎么,你们怀疑童童的失踪和刘家人有关?”
秋樰生说:“是有这么个猜想,我听说当时刘克爽的尸体从白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失踪了,有没有可能……”
“放屁!”武东青勃然大怒,“刘克爽是老子亲手击毙的,死得透透的,绝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就算他现在还活着,也已经64岁,跟你说的无头男尸信息不符!”
郑金虎忙从中调停说:“小朋友不懂事,武局您消消气,小秋也是担心童童的安危……”
武东青把眉毛一竖:“你是觉得我已经年纪大到分不清好歹了?”
郑金虎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地闭了嘴。
秋樰生说:“我的意思是,本来在白城一带活动的刘家人突然出现在隀明市,接着就发生了童童失踪的事情,是不是有点巧合了?刘克爽本人或许已经化成灰了,但他如果有儿子、侄子呢,他们会不会为了某些利益找上门来?”
武东青说:“那就更不可能了!如果刘家真的有人时隔几十年来找我算账,他们应该活蹦乱跳地杵在我的面前,而不是躺在金鑫大楼里,连自己的头都保不住!”
郑金虎拉了秋樰生一下,意思让他少说点。他说:“武局说得对,现在那个和刘克爽有关的刘家人是死者而不是凶手,而且你怀疑的那个刘家人按你所说在前两天就已经死了,童童可是今天凌晨走丢的!”
秋樰生说:“我知道,时间的确是个问题,但谁也不知道刘家来了几个人,万一其中一个出意外死了,另一个还在行动呢?”
武东青说:“秋樰生,你为什么要盯着刘克爽这个死人不放?”
秋樰生说:“我不是盯着他不放,我是觉得奇怪,干咱们这行的,与人结仇结怨是常事,家里人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反应通常都会很快,可您孙子都走丢那么久了,您为什么就是不肯报警?是不是这里头还有什么是您没告诉我们的?”
郑金虎:“……”他伸手揉捏自己的太阳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决定,他应该让秋樰生继续跟金鑫大楼的案子,然后把姚永喊过来。后者虽然能力没有秋樰生出众,但情商明显要高得多了。
气氛僵硬到了极点,郑金虎苦哈哈地杵在武、秋两人身边,低头装成深沉思索状——虽然秋樰生情商低,但秋樰生说的其实也是他的疑问。
“因为童童失踪就是他的错!”一个陌生的男声突然响起,秋樰生扭过头,看到一个三十后半的男人搀扶着一个面色苍白,同样三十多的女人走过来。女的脸上还有泪痕,显然刚刚哭过。
见秋樰生打量自己,这人主动介绍说:“武君朝、梁玉洁,我们是武心童的父母。”
也就是说,这就是武东青的儿子儿媳妇。估计是接到家里的消息后,夫妇俩便一路紧赶慢赶,这才在中午回到了父母家。
秋樰生说:“哦,您好……”
秋樰生其实很想问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儿子指控爷爷害了孙子这种事,好像不是他一个外人现在能搅和进去的。
武君朝说:“童童可能有危险这件事我们早在一个月前就得到了警告,可是英明神武的武局长硬是觉得自己宝刀不老,能搞定这件事,才弄到今天这副田地。”
秋樰生、郑金虎“啊”了一声,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武东青,然后又跟被烟头烫到似的同时缩脖子看自己的脚尖。
如果武东青一早就知道有人在打自己孙子主意却出于面子问题,坚持自己搞定,最后却老马失蹄,大意失荆州,那么他不肯报警这条逻辑链勉强倒是能说通。
武东青对自己儿子说:“你懂个屁!”
武君朝却寸步不让:“我是不懂,我只是个大学教授,可你呢,天天吹嘘自己以前有多伟大,明明收到了警告信却不处理,现在童童真的出事了,你付得起责任吗?”
秋樰生见缝插针,举手:“警告信是什么,能给我们看看吗?”
武东青和武君朝父子俩大眼瞪小眼,像两头公牛一样互相敌视着谁也没动,旁边梁玉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才打破了父子俩的对峙。
女人哭哭啼啼地说:“我想童童,我就想我儿子平平安安回来,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独生子啊,我想把他找回来我有什么错吗?”女人的哭声将林秀华也给引了出来,见儿媳妇哭得已经快要站不住了,赶紧伸手来搀扶。
武东青说:“回家说,在外面吵吵嚷嚷像什么话!”说着,这名退休老刑侦负手带头往家里走,看都不看身后家人一眼。
不一会儿,秋樰生、郑金虎和武家一家人都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林秀华拿出一个铁皮饼干盒子,打开后拿出来几张装在塑料袋里的纸张:“这是八月底在家门口发现的,当时塞在我们家门口的信箱里,是我发现的。”
秋樰生问武家人要了副一次性手套,套上后把里面的纸张拿出来,打开看。
那是一张非常老旧的红线文稿纸,上面印着的单位抬头赫然是红星农业合作社。
秋樰生震惊,红星农场正是当初刘克爽最后挟持人质负隅顽抗的场所,难怪刚刚武东青对秋樰生提起刘克爽这个名字时的反应那么微妙,原来他早就收到了讯号,一个来自39年前已死之人的讯号!
信纸上没有打印文字,也没有报刊上剪的文字纸片拼贴,而是歪歪扭扭的用圆珠笔写着几行字:“武大警长,好久不见,找你有些费力,好在还能找到。隀明是个好地方,不下雪,气温好,你住的地方档次也高,有空我来坐坐。”落款写得是“刘”。
林秀华说:“老武一开始觉得应该是恶作剧,所以没有理会,可过了十天,我们又收到了第二封信。”
秋樰生又拿出第二封信,展开让郑金虎一起看,同样是红星农场的文稿纸,同样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写着:“你儿大学工作,优秀,儿媳妇漂亮,小孙子可爱,有机会我请他们做客,一定吃好喝好。”
林秀华说:“第二封信被放到了门口台阶上,这次老武去查了监控,我们才发现房屋正门口的那个探头被弄坏了。”
也就是说,刚刚老夫妻俩提供的探头可能是一个半月前流浪猫抓坏的事情根本就是在撒谎,从那时候开始他们就已经活在了某个不明身份的犯罪分子阴影之下。
“你们没有更换新探头吗?”
“怎么可能不换,但是没用多久,探头又会坏,几次都是这样,查不出问题来。”
郑金虎说:“恕我直言,武局,这已经是非常典型的恐吓了,您的确应该早一点告知局里的。”
武东青说:“老子在一线战斗了一辈子,还能怕这种鬼鬼祟祟的玩意儿?”
“您怕的,不然不会让儿子儿媳妇和童童分开住,又打发他们夫妻俩去外地旅游,您是想分散风险,自己照顾好孙子,但您没想到,童童会自己跑出去。”
秋樰生的话让武东青陷入了沉默,但秋樰生又接着说:“不过,如果我是武局,我也恐怕会觉得这是一起恶作剧。现在是什么年代了,网络那么发达,谁都有手机,在这种年代用手写恐吓信,特别还用了红星农场的定制文稿纸,太浮夸了,的确更像是一出恶作剧,何况就像武局所说的,他是见到刘克爽最后一面的人,他非常清楚刘克爽已经死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年刘克爽尸体无故失踪后,武局应该做过跟踪调查,排摸过他的人际关系吧,不然也不会时隔这么多年,我一说刘庆利这个名字,您立刻就能想起来他的身份和案底……”
武东青沉默不语,粗糙的手掌摩挲着自己的运动裤。
秋樰生说:“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最后选择调到隀明市并定居并在这里养老,也有一些避祸的初衷在。”
武东青抬起头来,这次似乎认认真真地打量了秋樰生一番,他说:“郑金虎。”
郑金虎下意识回答:“到。”
结果武东青说:“你副手比你聪明。”
郑金虎:“……”
秋樰生的脸色也立刻变得无比尴尬,当着正职的面说副职比他能,秋樰生怀疑武东青是在报复他刚刚干脆利落下了自己的面子。
林秀华说:“第三封信是长假前的周末收到的,这次信放在了门口脚垫上的一双鞋子里面,还是君朝发现的。”
武君朝点头:“那天我来给我妈送点东西,大概是下午两点多看到的那张纸,估计因为这次放得比较隐蔽,发现时间晚了,我也是到那个时候才知道了有人威胁我们家这么个事。”
秋樰生打开了第三张纸,同样还是红星农场的文稿纸,熟悉的歪歪斜斜的字迹写着:“包饺子请您,一起过节。”
武东青说得没错,这个躲在阴影中的罪犯十分擅长惹人发怒,不论是这种倒计时一般的信息送达,还是信件从门口信箱一步步朝内,抵达正门口,都是非常明显的刻意为之。秋樰生觉得,如果换作他是武东青,很可能也会想要亲自揪出那家伙的真面目瞧个清楚,这对一个老刑侦来说,根本就是一种挑衅,不,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