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那群热情妩媚的女魔，街市的喧嚣稍稍褪去。叶清璃任由汐尧牵着手走了一段，方才轻声开口，清冷的声线里含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她们方才……何祝我们日夜沉沦？”
汐尧的耳尖瞬间红透，那四个字在她听来，比最直白的情话更令人面红耳赤。街上魔来魔往，有些话难以宣之于口。她抿了唇，一丝细微的传音悄然送入叶清璃耳中：“因为……她们送我的这瓶香水，有些奇异的功效。”
她声音顿了顿，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我年少时很喜欢她们调配的各种香气，是常客，所以她们才送了这瓶特别的给我，还嘱咐要我独处房中时才能悄悄喷洒少许。”
传音至此，汐尧的声音愈发低了，带着分享秘密般的羞涩：“我那时好奇，回去后便依言躲在房里，只轻轻喷了一下。接着便闻见一股极其浓烈魅惑的香气弥漫开来，然后……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幻影……出现在我床上。她还俯身亲吻了我的额头……”
话音未落，叶清璃原本与她交握的手倏地抽了回去。汐尧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叶清璃已转身，面无表情地径直朝前走去。街上魔影幢幢，光影交错，只是一个晃神，那抹玄色身影便如滴入墨海的水滴，瞬间消失在了拥挤的人潮之中。
“清璃？”汐尧心中一慌，连忙四处张望，焦急地循着那缕独特的冷香寻找。她找了许久，最终在魔城边缘一条静静流淌的赤炼溪边，看到了那个孤寂的身影。
溪水因富含某种矿物而呈现出瑰丽的赤红色，在魔族永恒红月的照耀下，流淌如同熔化的宝石。叶清璃独自坐在溪边的玄石上，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疏离与寂寥，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寒雾，将那喧闹的节日气氛都隔绝在外。天上那轮圆月散发着诡谲而温暖的红光，却丝毫无法驱散她身上的清冷。
汐尧放轻脚步走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仰起脸望着她。那双总是盛满阳光与热烈的赤瞳里，此刻充满了不安与委屈，澄澈得能一眼见底：“清璃，是我说错话、做错事，惹你生气了吗？如果你生气，可以罚我，怎样罚都好，不要不理我。”
魔域并非净土，修士界的明争暗斗、资源掠夺，其残酷程度比凡间后宫更甚。魔宫之中，亦有权谋与黑暗。可偏偏在这片土地之上，却养育出了汐尧这样一颗未经雕琢、赤诚纯粹的宝石。她的眼睛比天上红月更璀璨，比世间最珍贵的宝石更耀眼，里面盛着的真诚与担忧几乎要满溢出来。
叶清璃垂眸看着她，眼前忽然闪过一些并不愉快的记忆碎片。初入魔宫不久，琼华的心腹碎星奉令前来试探，凌厉的杀招直指她看似毫无防备的后心。是汐尧如同瞬间被触怒的幼兽，以惊人的速度挡在她身前，强大的魔气汹涌而出，毫不留情地将碎星紧紧束缚，压跪在地。
那时汐尧也是用这样一双赤瞳，燃烧着怒火与不容置疑的强势，紧紧护在她身前，声音冰冷而威严：“碎星，我知道是姑姑之令，我不怪你。但清璃是我未来的妻子，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她分毫！即便是姑姑亲临也不行！”
此刻，这双眼睛里的怒火被忐忑和真诚取代，却依旧亮得惊人。叶清璃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抚上汐尧浓密卷翘的眼睫。汐尧下意识地眨了眨眼，长睫扫过她的指尖，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仿佛自己成了被清璃悄然捕获的猎物。
“告诉我，”叶清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度。她微微倾身，逼近汐尧，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琉璃眸子里，似乎跳动着暗色的火焰，“你幻觉里的那个女子……可有我漂亮？”
汐尧被这突如其来的逼近和问题弄得一怔，鼻尖萦绕的全是叶清璃身上那缕独特的寒香，几乎要将她溺毙。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妖冶得近乎危险的容颜，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双诱人的红唇上，心脏再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温泉那个迷乱的吻。
“没有清璃漂亮，我甚至瞧不清她的容貌。”
“哦？”叶清璃似乎并不满意，又凑近了几分，几乎要贴上汐尧的鼻尖，吐气如兰，声音更低更魅，“那……她的身材，与我相比，又如何？”
汐尧的脸红得快要滴血，眼神躲闪，声音细若蚊蚋：“她……她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不及清璃……万分之一……”
一声极轻极淡的、仿佛带着满意意味的轻笑自叶清璃喉间溢出。下一秒，她猛地攫住了汐尧的唇。这个吻与温泉那次中毒后的迷乱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宣示主权般的霸道与强势，不容拒绝地深入，攫取着汐尧所有的呼吸与理智。汐尧生涩至极，笨拙地想要回应，却只能像只撒娇的幼兽软软地舔舐着对方的唇瓣，很快便浑身发软，溃不成军，无力地倒进叶清璃散发着冷香的怀抱里。
“汐尧，”叶清璃的唇贴着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伴随着低沉魅惑的声音钻入，“我们回魔宫。”
魔气流转，空间微微扭曲。下一刻，两人便跌入了汐尧寝殿那张宽大柔软、铺着如火般艳红色绸缎的魔宫大床。
红绸帷幔无声垂落，掩去一室春光。窗外魔域的红月似乎也羞怯地隐入云层之后，只余星光黯淡。
汐尧身上松松盖着滑腻的红绸，睡得恬静安然，唇角还带着满足的笑意。叶清璃随意披着一件玄色外袍，独自立于窗边，凝视着窗外那轮再度浮现的红月。她缓缓抬起手，一缕精纯至极、蕴含着强大力量的黑暗魔气在她掌心静静燃烧跳跃。
她眸光幽深，对着虚空，仿佛在质问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就是你……所谓的礼物吗？”
……
天光微亮，汐尧揉着眼睛醒来，只见叶清璃早已起身，正坐在梳妆镜前。如墨的长发瀑布般披散而下，几乎垂至地，衬得她只着单薄寝衣的背影愈发清瘦动人。
汐尧赤着脚走过去，从她手中接过那柄以暖玉为骨、镶嵌着细碎魔纹的梳子，动作轻柔地为她梳理长发。
“昨晚……睡得好吗？”汐尧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软糯。
“嗯，很好。”叶清璃透过镜子看着她，唇角微弯。
汐尧想起昨夜种种，脸颊又飞起红霞，她只记得自己最后累极，何时睡去的全然不知。
叶清璃将一支蘸取了黛青色的墨笔递给她：“替我描眉。”
汐尧接过，倾身凑近，神情专注无比，仿佛在描绘一件举世无双的珍贵艺术品，一笔一画小心翼翼，生怕有一丝瑕疵。倾身靠近时，望着镜中那张被自己细心妆点后愈发勾魂夺魄的容颜，她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那饱满的红唇上印下一个如羽毛般轻柔的吻。叶清璃唇上的口脂，便悄然沾染了一些在她的唇上。
“你藏着的那支簪子，”叶清璃忽然开口，眉眼弯弯地透过镜子望着她，“打算何时才为我戴上？”
汐尧动作一顿，脸上露出些许惊讶，随即化为羞涩的笑意：“原来……你早就发现了。”她自储物空间里取出一支精心打造的簪子。她从小到大刻了无数支簪子，废寝忘食，只为能做出最完美的一支，赠予此生唯一的挚爱。
簪身流畅优美，以秘银混合多种稀有金属打造，其上以纤细的金丝嵌入了复杂的护身符文，流光隐现。簪头精心雕琢成一朵盛放的红莲，每一片花瓣都极尽细腻，而在红莲中心，镶嵌着一颗鸽血般浓郁艳红的宝石，色泽明亮鲜活，在光线下流转着妖异迷人的火彩，正是当年琼华所赠的那颗。
汐尧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在叶清璃面前，姿态虔诚如同最忠诚的信徒。她指尖逼出一滴殷红的心头血，轻轻滴落在簪身的符文之上。血液瞬间被吸收，符文亮起一瞬柔和的红光，随即隐没。她抬起头，赤瞳中盛满了能将人融化的柔情，一字一句郑重起誓：“清璃，这是我魔族传统，以心血为契，以簪定情，赠予此生唯一挚爱。我汐尧，以血脉与神魂起誓，永生永世，独爱清璃一人。”
“不行！我绝不准你娶她！”
寝殿大门被一股巨力猛然推开，琼华面罩寒霜地站在门口。她本是放心不下想来瞧瞧，万没料到会撞见这一幕，听见这般誓言。才半月不到，这叶清璃竟将汐尧蛊惑至此！
“姑姑！我非娶她不可！”汐尧瞬间站起，再次将叶清璃严严实实护在身后，眉头紧蹙，看向琼华的目光充满了不解与坚定。
“她来历不明，身份成谜！你与她相识不过月余，谈何情深义重，竟要娶她为妻？汐尧，你真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愚不可及！”琼华怒极，抬手间，一道凝实的魔气便直袭叶清璃面门！
汐尧毫不犹豫地挺身硬接！嘭的一声闷响，她身形晃了晃，气息瞬间有些不稳，一丝殷红的血迹自唇角溢出。“姑姑！您为何就是不能接纳清璃？”
“我不想与您为敌！但若您执意要伤害清璃，我也只能……对您动手了！”
两人的红眸同时亮起惊人的光芒，磅礴的魔威自她们体内爆发而出，在空中激烈碰撞，使得殿内的空气都开始扭曲变形，精致的器物微微震颤。
“好！那就按魔族的规矩来！”琼华冷喝，手上魔气再次凝聚，比之前更加恐怖，“若你败了，叶清璃便任我处置！”
她身形一动，快如鬼魅，一击便将汐尧狠狠震退！汐尧撞翻了身后的梳妆台，瓶罐盒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她捂住胸口，唇边血迹更多。
叶清璃立刻上前，挡在汐尧身前，面向琼华，声音依旧维持着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恳切：“魔主！我与汐尧是真心相爱！您又何苦非要拆散我们？我对她，对魔族，绝无半分恶意！您为何……就是不信我？”
汐尧急忙抓住她的手腕，想将她拉回身后：“清璃！你回来！有我在，绝不会让姑姑伤你！”
琼华眸中红光暴涨，掌中凝聚的魔气已变得极其骇人，带着毁灭性的气息。“大不了汐尧不认我这个姑姑！今日我必取你性命，以免他日汐尧被你骗得神魂俱灭！”
那一掌携着雷霆万钧之势，竟是直直拍向汐尧！而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叶清璃猛地转身，毫不犹豫地将汐尧紧紧抱住，以自己的后背，硬生生迎向了那恐怖的一击！
预想中的毁灭并未到来。那磅礴的魔气在触及叶清璃身体的瞬间，竟如百川入海般，尽数悄无声息地没入她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琼华眼中的红光渐渐淡去，周身狂暴的魔气也缓缓平息下来。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叶清璃的背影，目光复杂难辨。
汐尧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检查叶清璃的情况，声音都在发颤：“清璃！你怎么这么傻！姑姑不会真的伤我的！你怎么能挡在我前面呢？有没有伤到哪里？疼不疼？快让我看看！”
叶清璃缓缓松开她，摇了摇头，脸上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她确实算准了琼华不会真的伤害汐尧，那一击看似凶猛，实则力量控制得极为精妙，她本已准备好承受……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我没事。”她轻声安抚汐尧，语气温柔，“若是你因我而受伤，我才会真正自责心痛。”
两人这旁若无人的情话，听得琼华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打断：“叶清璃，你跟我来一趟。”
汐尧立刻又紧张起来，紧紧拉住叶清璃的手，怒视琼华：“姑姑！您又要做什么？”
琼华一个眼刀扫过去：“你若还想娶她，现在就给我乖乖听话！”
“您找她到底要做什么？”汐尧依旧不放心。
“问一些事情。”琼华语气不容置疑。
“不会是又想逼她走吧？”汐尧将叶清璃护得更紧。
琼华眼中的红芒危险地闪了闪：“我只是要单独问她几句话！问完了，保证一根头发不少地还给你！”
“您发誓！不许伤她！一根头发丝都不行！”
汐尧磨蹭了许久，才万分不情愿地松开了手，眼巴巴看着叶清璃跟着琼华离开。她试图偷偷跟去，却被一道无形的结界牢牢挡在了外面。
……
密室内，叶清璃跟在琼华身后，并未料到对方会突然再次出手。一股极其刁钻精纯的魔气瞬间打入她体内！这股魔气并未带来破坏，反而像一把钥匙，猛地开启了某种一直沉睡的禁锢。
轰！
叶清璃只觉得全身血液如同岩浆般瞬间沸腾起来！一股古老而强大的力量在她血脉深处苏醒、咆哮！
琼华一挥手，一面水镜凝结在叶清璃面前。镜中，她那双总是清冷剔透的琉璃眸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浓稠如血的暗红所侵蚀！那红色充满了戾气、杀伐与一种至高无上的威严——那是唯有最古老的纯血魔族，才会拥有的瞳色！
琼华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说吧。你的体内，为何会拥有我魔族至高无上的纯血？”
叶清璃抬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眼角。再抬眼时，镜中骇人红瞳已消失不见，恢复成了原本的清澈模样。她平静地回答：“我不知道，但魔主现在应当对我更放心些才是。我并非修士，从血脉而言，我属于魔族，您无需再担忧我会对汐尧不利。”
琼华沉默地注视了她良久，才缓缓道：“魔族为确保血脉纯粹，极少与外族通婚。纯血魔族更是严令禁止。即便偶有意外……也极难诞下子嗣。你若要隐瞒，我便只能查到你那份精心编造的、虚假的身世。”她向前一步，威压如山：“无论你究竟是谁，叶清璃，我只问你，你是否敢立下誓言？以你的仙途大道、乃至性命神魂起誓，若你心存半分伤害汐尧之念，便将天打雷劈，心魔反噬，永世不得超生！”
这一次，陷入沉默的是叶清璃。
琼华脸上浮现讥诮的冷笑：“怎么？不敢了吗？若不敢，那我劝你，趁早离开汐尧身边！”
叶清璃抬眸，与她直视。忽然，她并起双指，指尖逼出一滴鲜红的血珠。血珠悬浮于空，瞬间化作一个繁复古老的血色魔纹阵法，光芒一闪而逝。与此同时，密室门外正焦急偷听的汐尧，左手小指之上，一道细微的红圈一闪而逝，如同从未出现过。
“从此，汐尧生，我生，汐尧死，我死。”叶清璃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她迎上琼华锐利的目光，“我的确隐瞒了许多事，终有一日，我会向她全部坦白。但如今，我爱汐尧，汐尧亦爱我，这一点，千真万确，足够了。”
两个强大的存在再次目光交锋，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最终，叶清璃微微敛眸，主动示弱，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柔软的试探：“若您愿意真心祝福我与汐尧……或许，我会愿意同她一起……唤您一声姑姑。”
……
密室大门打开。汐尧立刻冲上前，围着叶清璃仔仔细细检查了一圈，确认她安然无恙，才急切地问：“清璃，姑姑她没有为难你吧？”
“哼！你姑姑我是那般不守信之人吗？”琼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叶清璃眼波流转，看向汐尧，唇角扬起一抹浅笑：“汐尧，姑姑答应我们的婚事了。”
“真的？！”汐尧瞬间狂喜，激动得一把抱起叶清璃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然后在她脸上响亮地亲了好几口，“太好了！清璃！你是我的了！永远都是我的了！”
“咳嗯！”琼华用力咳嗽两声，斜睨着，“堂堂魔族少主，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见汐尧稍微收敛了雀跃，琼华才正色道：“我会命人即刻为你们筹备大婚庆典。不过在此之前，你们需得代我前往宓云宗一趟。修真界举办宗门大比，广发请帖，邀我魔族前往切磋交流。汐尧，你带队前去，也算全了礼数。待你们归来，庆典想必也准备妥当了。”
汐尧立刻点头如捣蒜。姑姑肯答应她娶清璃，这点小事她自然义不容辞。
……
是夜，汐尧自是缠着叶清璃百般厮磨恩爱。而琼华则独自立于寝殿窗边，望着魔域那轮永恒的红月，久久无言。她缓缓展开一直珍藏的画卷，画中粉衣女子容颜清冷，睡颜恬静，那双闭合的眼眸，尚未染上日后那般深刻的怨怼与冰冷的敌意。
她轻轻抚过画中人的面容，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夜风里。
汐尧前去秘境寻找南宫慈时，她亦悄然跟随。魔主身份特殊，本不便现身修士之地，更何况除了主张和平共处的势力，还有一些极端憎恶魔族之人组成了刹魔盟，一直试图刺杀她与汐尧。
她原本只是想暗中保护汐尧，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在那群刹魔盟的修士中，看到了那个她寻觅了千百年的身影。
“小慈……”琼华的声音低哑，带着无尽的痛楚与迷茫，“我们之间……究竟为何会走到今天这般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