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以南,与青阳城接壤的一处城郊客栈。
“老板,一间房。”
几两碎银子推到桌面,老板有意无意地向前看去,来此的,大多是想要进出天都的客商。
女子少见,孤身一人的更少见。
江湖经验告诉他,不该好奇的不能好奇。老板收回目光:“二楼左拐,第三间。”
桑雨疏压下幂篱的檐角,多亏楚兰汜平日没少给她塞银子,有点积蓄。
“一间上房。”
客栈人还不少,听起来是个要求生活质量的贵公子,桑雨疏腹诽,不经意间往楼下瞥去。
却突然愣住,他怎么出云栖了!
桑雨疏怔怔地望去,脚下却在迈着楼梯。
“咚。”
响声沉闷,桑雨疏摔在楼梯上。
恰好小二迎面走来,他将人扶起:“姑娘,你没事吧?”
桑雨疏连忙摆手,她可不敢出声,万万不能让云令扶发现是她,她是偷偷离开云栖的,怪不得离开时没人发现。
桑雨疏脚步平稳,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也没认出下面的人是云令扶,实际上她的心脏差点跳出喉咙。
她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而云令扶根本没有关注她,他只有在听到磕碰的声音时,才微微侧头。
客房里。
桑雨疏摘下幂篱,大口喘气,云令扶没有发现是她吧。每次遇见云令扶,她总有耗子遇到猫的恐惧,尤其是在他的那双眼睛下,所有的遮掩、伪装都无所遁形。
嗓子因频繁地吸入空气而干涩,桑雨疏走到桌边倒水,水未入口,大门被踹开,疾风穿过耳畔,潮水般的压迫感袭来。
杯子落在地上应声而碎,桑雨疏被掐住脖子,抵在墙上。
“桑姑娘。”
吹起的衣袂飘落,云卫身上沾着属于云令扶熟悉的冷香,桑雨疏的心沉到谷底,还是被发现了。
她扯起脸皮,嘿嘿道:“云公子,好巧啊,你这是要去哪。”
云卫狠戾地压下眉骨:“公子。”
杀意澎湃,桑雨疏见状不对,迅速求饶:“云公子,我保证不会说出去,我们也不会去同一个地方,我要去最南边的桑落,过了今天,你绝对不会看见我。”
不知道云卫听到哪句话,他忽地用力。
桑雨疏脸色涨红:“今天是意外,意外。”
她看不到幂篱后云令扶的表情,但剧痛与窒息让桑雨疏清醒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不会也要去桑落吧。”
她的话说完,房间里陷入诡异般的死寂。
那完了,桑雨疏心里想。更完的是,她还说出来了。
自始至终,云令扶都没出声,云卫却一副“明白了,交给我”的表情。
脆弱的喉骨要在他手里折断,桑雨疏艰难地道:“你不能杀我。”
“不能杀?”
云令扶终于纡尊降贵地开口,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桑雨疏跌落在地。
“大家都知道我被三公子救回了云栖,少谷主楚兰汜死了,如果我再死在云栖,定会有人借此生事。”
她抹掉眼角的泪水,格外咬重楚兰汜与她的身份。
“你觉得我处理不好?”
云令扶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但桑雨疏敏锐地感觉到他生气了。
“公子处理得好,但公子既然出了云栖,定是有要紧的事,公子也不想在这个时间,给云栖带来麻烦的吧,总归我的命公子想取走便取,何必在乎一时?”
话落,剧烈的咳嗽声响起,桑雨撑在地上,手指蜷缩。
耳边飘来抹若有若无的轻笑,云令扶缓步走向她,马靴砸在地板上的闷响,震得桑雨疏心脏发颤。
“我可以让所有人找不到你,也可以找人替代你,并非不能杀你。”
眼角的泪珠悬而未落,从幼时起,桑雨疏对他人情绪的波动十分敏感。譬如现在,云令扶对她丧失了兴趣。
无趣,就可以去死。一条没用的人命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
“杀了。”
即使在生杀予夺时,云令扶的嗓音依旧如常的温润,顿起的杀意像无数根尖刺般,从四面八方狠狠地扎向她。
“公子不想要风令吗?”
脖颈上一道血痕骤然出现,桑雨疏没有停口:“江湖不知,如今的云栖只有云令吧。”
沉重的气压令人窒息,血痕愈发得深,桑雨疏穿过翻飞的幂篱,与云令扶那双暗得透出冷冽的眸子对视。
“云老太爷,真的还活着吗?”
血色浸湿衣襟,桑雨疏听见自己的心疼震的耳膜作响,但求生的意志让她格外清醒。
“玄鸾与灭烛的动作表明他们已有所猜疑,公子不想尽快找回风令吗?风令就在桑落,我可以带公子去。”
言尽于此,这是她最后的底牌。
原来云怀砚看上的是风令,真贪心啊。云令扶鼻尖轻嗤:“桑姑娘用一个饵,钓两只鱼,真是打得好算盘。”
桑雨疏恍然,另一只鱼指的是云怀砚?她扯扯唇角,没有回答。
月光似水,云雾翻涌,映出桌前的窈窕身影。
桑雨疏摸着脖子上缠的纱布:“嘶……”
终于活下来了,天知道她怎么会在这碰到云令扶,改日定要去庙里拜拜,祛祛晦气。
她望向头顶,是云令扶住的房间。
掌心握着的茶凉却,已过丑时,要不要逃了?被抓到可真的是死路一条,但不逃是死路千百条,她可不想与云令扶一道去桑落。
桑雨疏又等了一炷香,整个客栈陷入沉睡,她小心地推开窗子。
一条腿刚跨出去,阴恻恻的话自头顶响起:“桑姑娘想去哪?”
见人正等着自己,桑雨疏哀怨地瞥了云卫一眼。
“哐。”窗户关上。这回桑雨疏死心,老实地爬回床上睡觉。
云卫盯着窗户,不屑地歪起唇角,他回到三楼,房间黑漆漆一片。
“公子,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云令扶正提笔写信,黑暗并没有妨碍他落笔的速度:“风令原本就是在药神谷。”
云卫震惊,江湖上皆以为风云令乃是一体,竟然不是!
“那她为什么会说在桑落?”
“你觉得呢?”
“难道是……”云卫思忖良久,风令离开药神谷只有一个原因,药神谷不再安全。
寒意从脊椎爬上,他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测:“药神谷出事了。”
云卫咽下口水,这就是楚兰汜会死的原因,有人知道风令的事,云栖危险了。
云卫如临大敌。云令扶却缓缓压好信脚,盖上印戳:“送去寒朔。”
云卫接过信,猛然抬头:“公子你呢?”
“我自然是和桑姑娘,前去桑落。”
车辙压过潮湿的泥土,桑雨疏靠在角落,拼尽全力才没让自己的眼皮黏在一起,天刚蒙蒙亮,她就被小二喊起来了。
脸上的表情僵硬,她在心里为接下来几日的奔波哀悼。
云令扶坐在对面,手里执着本泛黄的书卷,总跟在身边的云卫不知去向。
困倦袭来,桑雨疏掩唇打着哈欠,恰好云令扶翻动书页,暗道他精力真好。
她用力眨眼,抬手倒杯茶水,想让自己清醒清醒,别给她杀了都不知道。
茶水没什么滋味,桑雨疏抿了一小口,便草草放下。但瓷杯成双,另一只空的有些碍眼。
茶杯悄悄推过来,云令扶长睫微动,看过去时,白皙的指尖触电般“嗖”地收回。
云令扶将视线重新落到书页上,半炷香过去,他下意识拿起茶杯,却看到人已经趴在桌角睡着了。
自从进到马车,她的眸色可谓缤纷,内心所想纷纷展露。不是害怕他?
车帘缝隙挤进的风吹灭剩下半指的安神香,她额角的发丝起起落落。
云令扶金尊玉贵地抬手抚平帘子,唇角划过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
“公子,前面就是韶州城了。”太阳西落,车夫的嗓音略显疲惫。
目光扫向还在睡的桑雨疏,云令扶戴好幂篱,指骨叩在桌角:“醒醒,下车。”
出天都往南到桑落,必然经过韶州城,但韶州城人口田垧不多,依靠流过城池的韶水为生。
凉风吹过,桑雨疏浑浑噩噩的脑袋瞬间变得清醒。
“公子,最近韶州城不太平,你二位小住几日,就尽早离开吧。”
车夫的提醒传入耳中,桑雨疏投去视线,韶州城又不太平?天都没黑,她很难不怀疑云令扶是故意的,想带她送死是吧。
桑雨疏上前:“不会有什么怪东西作祟吧,表兄,我好害怕,要不我们趁天亮离开吧。”
云令扶躲掉桑雨疏即将攀上胳膊的手:“城内发生了什么?”
是表兄妹啊,还以为是新婚的夫妻。车夫讪讪地挠头:“就是……”
太守府内,太守独子徐屿川拍桌而起:“水鬼娶亲啊!”
桌子上的茶具倾倒,作为云熙迟的好友,他看到云令扶也有点发怵,徐屿川扶正杯子:“令扶兄长,怪我怪我,没控制好情绪,但此事实在是太过诡异,闹的人心惶惶,一个月连续死了三个新娘,昨夜又一位惨死家中,父亲清晨便前去处理,如今这个时辰,都未回来。”
“七日前我给熙迟写的信,还以为来的会是他,没想到令扶兄长大驾光临,这我就放心了。”
桑雨疏靠着椅子,嚼嚼糕点,云令扶会好心帮忙?说不准安了什么坏心思,她在心里呵呵两声,拿起另一块糕点。
却忽地发现,聊天声怎么没了,她抬头,见徐屿川眸光复杂地看向自己。
桑雨疏梗着脖子咽下糕点,她笑出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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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