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我知道你心思细腻，胸有沟壑。但凡事过犹不及，伤身之事，少做为妙。”
温良玉行走在枝蔓摇曳处，脑子里回想着从若水境里出来前天后说的话。
“如今形势如此，忍耐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须知潜龙在渊，忍耐足够，才能厚积薄发。”
忍耐么？
温良玉眼神落在一旁的寒梅枝上，抬手拭去残雪。从她记事起，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忍耐。这庄重肃穆的天宫，需要忍耐的事情太多。她已经十分习惯了。
冬日未过，料峭未除。
不过满天界也只有她身着大氅，包裹的严严实实。
断断续续走足两个时辰后，温良玉接过侍女递来的灵茶，饮下一口。眸光轻转，忽闻一阵由远及近的乐声。
她抬眼看去，见数十人奏乐而过，在他们身后有四个侍者抬着一华贵轿辇，向着天帝宫里行进。
身侧的圆脸侍女适时凑近她，低声说。
“殿下，那是人间皇族进献给天帝的嫔妃。”
天帝近些年尤为喜爱人间女子，最初几年带回来一个，接着一年一个，到如今数月一个也不稀奇，而今日这位，则是这月内第二个了。
温良玉握着茶盏微微偏头。
“尺素，除了魔尊近些日子停在人间以外，可还有什么大事发生？”
圆脸侍女，也就是尺素，轻声回道。
“我听闻人皇年老，无力政事，如今正逢诸子夺嫡之际。”
温良玉敛下眸光，指尖一动。
天帝作为三界共主，仁德爱民，无论何族皆一视同仁。与人皇往来十分频繁，多位嫔妃都是由人间进献而来。
帝心大悦，也同人皇交流过一些延年益寿的法子，不过人族寿数始终有定，人皇又不能修炼，如今也是苟延残喘而已，又逢诸子夺嫡。
垂垂老矣的人皇，野心勃勃的皇子们，到底是谁送上来的天妃也未可知。
毕竟虽然天帝高高在上，不会参与人间事，但若得他庇佑，人皇之位坐的就更稳当些。所以讨好天帝是必然。
他只需要向人间显露出一些想法，自有想投机取巧的人送上礼物。他不用亲自下界去接，这些礼物就会被蒙着红盖头，捆在轿内送上天，等待天帝的拆封。
这些礼物中有温驯的，也有桀骜的。
但无论是哪种，上了天庭也只能乖乖居住在天帝的后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耳畔传来侍女们的低声细语。
“也不知道这位天妃又能好多久…”
“可怜见的…”
“别说了…”
温良玉放下茶盏，看着侍女刚刚端过来的糕点，忽然失了胃口。
她知道侍女们没有说下去的话是什么。
这些被送上来的妃子们，大多面容姣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身怀武艺。
简直像是…在模仿某个逝去的人。
并且这些天妃最终的结果都是怀胎十月，难产而亡。这么些年，竟无一个足月的孩子生出。
温良玉或多或少也听过些风言风语。
无非是说感天而孕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猜测她生父是不是头上那位，编出一些缠绵悱恻的风月故事。这些人不敢明着说，只敢偷偷摸摸地私下传播。也由此让这故事更显得真实，毕竟如此私密的故事，当然不可能为假。
不然昭明将军怎么终身未婚，却有了个女儿。
天帝定然也是念着旧人，才如此喜爱人间女子。
天后倒是为此专程宽过她的心，言其母行正身直，并无私情，感天而孕亦是自古有之，上古多位大能之母皆是如此。
但流言终归是流言，若强行压制，恐适得其反。所以议论声虽小，却无法断绝。
尺素站在温良玉身边，眼见她脸色越发沉凝，上前一步将还温热的糕点往她面前推了一推。
“殿下，吃些糕点补充体力吧，这是天后娘娘特意让厨房做的红豆糕，还吩咐我们一定要好好照顾殿下。”
温良玉静默良久，缓缓捻起一块送入口中。
数日后，若水境来人传话，说魔尊正在同天后议事，想见温良玉一面，问她可愿相见？
彼时温良玉正站在花圃边，拿着花锄开地。她近些日子正在看一本养花的书，兴致来了就想自己试试。虽然如今算不得什么种植的好时候，但先开地总是可以的。
听得传话，温良玉放下花锄，接过侍女手中锦帕拭去额间薄汗。
“请仙侍回禀天后，玉半个时辰后便到。”
因着会客，天后开了若水境侧殿花厅接待魔尊。令花木侍女催生几枝，增添几分暖意。
两人相对而坐，细细交谈，不一会儿就见仙侍推着温良玉缓缓而来。
她并未如何打扮，还是同往常一样，素衣白裳，身披蜜合色大氅。乌发以浅云色发带松松系好，垂在身后。腕间碧玉珠莹润净透，更显得眉目清浅，眼睫深黑。
轮椅压过玉石铺就的小路，停在花厅前。
见她过来，天后止住话头迎了上去。
“阿玉来了。”
温良玉向她行礼。
“见过天后。”
天后伸手扶住她，带着轮椅慢慢上了台阶。
有衣袂拂过桌椅，款步而来，温良玉抬眼便看到立于厅中的魔尊。
他身形高挑修长，穿一身雪青色织金锦袍，长发一半由玉冠高束，另一半披在身后，左鬓边结了两缕极细的辫子，以金玉点缀。
然再多的金玉也掩不住他俊秀的面容。长眉入鬓，眼含春水，鼻若悬胆，色若春晓。
最难得的是，他虽面无表情，却长了一张柔软似花瓣的唇，唇角微翘，唇珠饱满，比春日红桃还要艳三分。
观之通身气度，若非占据了小半张脸的魔纹，几乎完全不像之前传闻中强势霸道的魔尊，倒像是人间锦绣堆里养出来的贵公子。
那魔纹也十分别致，隐约有红光流转，像是花朵的形状。
当真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注1）
温良玉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这句以前读过的诗，她平静的眸光落在他脸上，拇指与食指指尖捏着碧玉珠，不自觉地轻轻捻了捻。
这就是，她要联姻的对象么。
她在打量魔尊时，魔尊也在打量她。
来人虽面容苍白清浅，是久病之相，却毫无孱弱之态。即便坐在轮椅上，也是身形舒展，肩背挺直，像是高山霜雪，又如林间修竹，自有一番气度。
天后将温良玉推入花厅后，站在门边含笑说道。
“魔尊相邀明华，我便不在此处打扰。只是明华体弱，还请魔尊看顾些许。”
魔尊向她抬手一礼。
“多谢天后。”
天后离开后，温良玉才发现轮椅和花几中间还有几步路，她一愣，魔尊眼神一动，上前来推动轮椅，将温良玉推到案几前，抬手为她倒了一杯茶。
见她看过来，魔尊开口道。
“突邀明华殿下前来，是我冒昧，请殿下见谅。因我有疑虑，想同殿下请教一二。”
魔尊本来想要的人是仙族少君或旁的同天帝有亲缘关系的女子，他本以为天帝不会立刻答应，所以先派人试探口风但不明说，一来二回，再借人间事威胁威胁天帝，说出想要的人，这事情大约就成了，不成也可以顺理成章攻上天庭。
没想到天帝竟然立刻将温良玉推了出来。不仅如此，还将婚期一并订好，昭告的三界皆知，让他想换人都没法子。
老东西，旁的事不见办的这么快，这事倒是当机立断。
他在魔界并未听过这位明华殿下，调查后才知道这是昭明将军的遗孤，且先天不足，是个毫无灵力的残废病秧子。今日一见，果然是被推出来挡灾的。但也怪自己未曾明说，害了这样一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
但温良玉竟是同他想的不太一样。虽然的确是先天不足，但面上毫无瑟缩懦弱之态，反而平静淡然，见到他也并不惧怕，而是光明正大的细细打量。
魔尊见她并未饮茶，斟酌片刻后问。
“你可是自愿？”
温良玉放下茶盏，慢慢顺着珠串，片刻后抬眼直视魔尊，轻声回答。
“自然。”
现在这种情况，自不自愿都得说自愿，毕竟还在天界。
魔尊打量着她的神色，随后冲她温然一笑。
“既如此，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我来迎你。”
二人并未再多谈什么，只是相对而坐，饮尽了一杯茶。魔尊走之前送了温良玉一只松花色水滴形玉坠，是略有些活泼的颜色。
阿玉略一思考，将玉坠挂在了她的碧玉珠串上。
天后含笑看着她的动作，慢悠悠道。
“这魔尊竟同之前的那些大不一样，我听闻，他似乎同人族和妖族都有些关系。”
温良玉眸光微动，天后这是在暗示她什么？
只是天后没有再说，只让她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
不过温良玉在若水境的门口被拦下，来人还是天帝身边那位德高望重的仙侍姑姑。
那仙侍向她行了一礼。
“帝君思念义子，命我前来，请殿下前往一叙。”
温良玉指尖虚虚摩挲着碧玉珠，心下思索，想来思念是假，探她对魔尊的态度为真。
天帝竟然这么着急，那一定是魔域对天界的威慑力比她想的还要大很多。
行过云海玉阶，瑶池花路。温良玉同仙侍到了天帝坐落于仙界正东方的宫殿，晖曜宫。将人带进偏殿书房后，仙侍告退。
说是书房，其实就是平日里百官议事的地方。
温良玉进去后正看到天帝坐在主位，身着金龙袍，华冠高束，面含威严，微眯着眼打量她。
目光在人手中的松花色玉坠上停留一瞬，他温声开口。
“朕听闻魔尊今日邀你相见，你观那魔尊，如何？”
温良玉微垂着脸，轻声回答。
“他看起来，同我听过的魔族不太一样。”
大约是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天帝又说。
“魔族之人皆阴险狡诈，虽近些年安分守己未曾犯上，但阿玉还是多提防为好。”
温良玉恭声应答。
“是。”
见她如此，天帝从主位起身，缓步走到温良玉面前。
“阿玉，朕知道此事是委屈了你，但朕也是没法子。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想必定能体谅朕。”
他觑着温良玉的神色，越发温和地说。
“若你母亲还在，朕也不会如此为难。”
温良玉攥着碧玉珠的指尖越发收紧，眼底泛起湿意。
“帝君…”
天帝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倏然长叹一声。
“是朕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
“玉儿，别怪朕。”
温良玉掐紧手心。
“帝君的诸多不得已，我心中都是明白的。”
“如今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天帝心下越发满意，面上微微含笑。
“也只有你能做。”
温良玉垂首恭敬行礼。
“能为帝君驱使，玉定然尽心尽力。”
天帝俯身，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好孩子。”
注1：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出自唐代诗人刘禹锡的《赏牡丹》。这里代指男主美貌天下无敌。
本书美貌担当，魔尊。
阿玉：啊啊啊啊啊啊老登，拿开你的脏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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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