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温经理通过了罗宝珠的破产延迟申请,还帮她债务重组?”
罗明珠站在书房落地窗前,阴沉着脸。
身后,李茂连声附和:“应该没错,徐雁菱亲口说的。”
“是么。”罗明珠冷哼一声。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罗宝珠竟然能够说服新上任的温行安,成功把制衣厂救活。
凭什么?
没能力没资源的罗宝珠两手空空,到底凭什么能够说服温行安?
温行安这样的人物,总不能是大发善心才出手帮助吧?
罗明珠想不通。
她思来想去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只能把一切归咎于更通俗更简单的客观原因,这一切可能都是因为罗宝珠那张出众的脸蛋。
温行安也是男人,是男人就无法免俗。
对待好看的面孔,总要软上几分。
更何况,落魄到现在的境地,罗宝珠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也就剩下那张脸蛋了吧。
罗明珠脸色更阴沉几分。
她无端想起小时候被罗玉珠处处压一头的憋屈童年。
罗玉珠能在亲朋好友面前赢得一筹,不正是凭借那张更加出色更加惊艳的脸蛋么,现在罗玉珠的妹妹罗宝珠又想拿这一套来和她争。
“而且我还打探到,今天一早,罗宝珠让人送了一件礼物给温经理。”
李茂的补充更加验证罗明珠的猜测。
瞧瞧,果然是想利用外貌走捷径。
上赶着送礼物,这股子巴结劲,真令人恶心!
罗明珠鼻子里哼出一声:“她送了什么东西?”
“具体什么东西不清楚,但包装盒挺小,应该是饰品一类的物件。”
闻言,罗明珠眉头一皱,转身从抽屉中拿出一个精美长形礼盒。
礼盒里,摆放着一只奢华的百达翡丽手表。
这只手表原本是她为哥哥罗振康不久之后的生日精心挑选的礼物,眼下既然有需求,先拿去用了,改天再为哥哥挑一只也不成问题。
“你去让人送给温经理。”
罗明珠将礼盒递过去,李茂没接。
他站在原地,支支吾吾:“罗小姐先前答应我的事……”
“放心吧,我会向哥哥提一提,你进公司不成问题。”
李茂心里一喜,连声感谢。
他原本只是一家制衣厂里的普通员工,得了吕曼云的赏识,一下子被调到永丰制衣厂做经理。
经理是个高端活,做惯了低端活的他哪有什么经验,很快把工厂经营得乱七八糟,本来赢利的工厂接连产生亏损。
他想着自己肯定要被炒鱿鱼,连铺盖都收拾好了,没想到吕曼云不仅没追责,还让他放心大胆地干下去。
这可把他乐坏了,以为碰上伯乐,更加放开胆子,大刀阔斧地经营。
谁知道越经营,越亏损。
后来整个工厂资不抵债,濒临破产,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罗冠雄突然离世,一纸遗书将整个制衣厂判给了徐雁菱。
徐雁菱接手后,他就被罗宝珠开除了。
开除就开除吧,他不是个干经理的料,走了也一身轻松。
被开除后的他想去吕曼云手里讨一份轻松的闲活,没想到以前一向赏识他支持他的吕曼云翻脸不认人,不仅细数他以前在工厂犯过的错误,还把他痛骂一顿。
他自持理亏,再也没脸去找吕曼云。
正在为生计发愁的时候,罗家三房的罗明珠找了上来,声称可以给他一份活儿,不过他得先去办一点小事。
现在小事办完了,也该罗明珠实现当时的承诺。
“罗小姐记得就好,多谢罗小姐。”李茂接过礼盒,千恩万谢地走了。
罗明珠觑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轻蔑一撇,眼中满是不屑。
一个吕曼云找来的傀儡而已,也敢和她讨价还价。
真是不知几斤几两。
不过这个傀儡也还算有点用,能打探到罗宝珠给温经理送了礼。
想起这事,罗明珠心里一阵膈应。
看来罗宝珠是铁了心要当她康庄大道上的障碍物,那就别怪她下手太狠。
罗宝珠大概忘了当初罗振荣是怎么车祸去世的吧,也忘了罗玉珠是怎么变成傻子的吧。
既然忘了,她不介意让罗宝珠也体验一下。
——
罗宝珠正忙着办理运输设备的事情。
她已经联系好货车,准备走陆运。
陆运费用高了点,但没办法,走水运更难。
这年头,蛇口货运码头还没正式开通,蛇口发展所需要的物资,都是通过招商局的货船从港城运来。
招商局原名轮船招商局,最开始是由李鸿章创办,李鸿章亲任董事长,而招商局现任的常务副董事长严刚,正是蛇口工业区的负责人。
人家有这个便利,她没有。
只得老老实实走陆运。
不过,她买了一张去蛇口的船票。
蛇口的船票也很难买,客运码头还没正式开通,但也有小规模的载客渡轮服务于特定人群,需要协调申请。
回港时听到的那声开山炮响,让她生出一股要去蛇口工业区看看的想法。
她打算去蛇口找找商机。
在离开之前,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制衣厂前阵子因经营不善导致亏损,资产冻结,没法及时给员工发工资,她解决债务危机后,第一时间给员工补发工资,一些员工拿到工资补款后选择走人,一些员工则留了下来。
制衣厂的发展不稳定,那些留下来的员工也都在观望。
人心不齐。
罗宝珠将所有员工召集起来,给出两条路。
第一条,按工作年限拿赔偿款后走人。
第二条,留下来继续工作。
也就是说,要么选择留下来继续干,要么选择离开,离开的时候还能拿走一笔赔偿费。
有人小声问:“赔偿能今天拿到吗?”
“能。”罗宝珠打保证,“如果选择离开,工资一律今天结清。”
话音一落,员工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本来制衣厂效益就越来越不好,一直没见起色,近几天才好不容易把拖欠的工资补发,以后怎么样还说不定呢。
这些留下来的人也不是对工厂抱有多大的信心,赖着不走,不过是肩上扛着养家糊口的担子,怕丢了工作一时找不到下家而已。
这会儿瞧见有补偿,心里开始松动。
万一以后制衣厂开不下去破产了,到时候别说补偿款,怕是工资都发不下来,那就亏大了,现在离开,至少还能多拿一笔费用。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人群中第一个选择离开的员工站了出来。
罗宝珠递给对方一张赔偿单,让对方去财务结清工资。
随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陆陆续续,场地空了。
罗宝珠递了十几张单子,心里估摸着大概走光了,抬头一瞧,角落里居然还剩下一个员工。
剩下的那位员工名叫梁霜君,47岁,宽脸浓眉,不苟言笑,罗宝珠认得她,这是一位在制衣厂干了20来年的老员工。
罗宝珠拿着赔偿单走过去,有些好奇:“梁姨,你为什么选择留下来?”
20多年的工龄,赔偿款也算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了。
梁霜君望着空荡荡的场地,惆怅地叹了一声,“我从17岁进厂,一直干到47岁,大半辈子都在这间制衣厂,走了也不知道去哪。”
况且,老厂长徐永丰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一直念着这份恩情。
她祖籍在宁波,鸦片战争后,宁波成为通商口岸,不少红头发的洋人来到当地,当地人叫他们“红毛人”,给“红毛人”做衣服的一帮裁缝,就叫做红帮裁缝。
梁霜君的爷爷也是一位红帮裁缝。
当时离宁波不远的沪城发展得更好,不少外国人去沪城做生意,一些名流人士、富家子弟追求时尚,带起一股“西装热”,爷爷便带着全家老小去沪城闯荡。
在沪城最繁华的南京路附近开了一家“梁记”西服店。
后来这家西服店传承到她父亲手中。
父亲虽然没有爷爷那么精明能干,但也能维持家业,一家人在沪城的生活算是安稳,直到沪城迎来解放。
沪城解放后,父亲面临失业的风险。
西服是资产阶级的衣服,新中国不流行这一套,况且实行限定工资收入的政策,导致裁缝收入大跌,拜师学艺的人少了,连行业传承都成问题。
父亲只好带着一家人来港城谋生。
在太子道开了一家洋服店。
一切的祸根就始于这家洋服店。
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沪城混得中规中矩的父亲,来到港城之后如鱼得水,出奇的顺利,生意比在沪城时更加红火。
生意红火难免招人嫉妒。
对门的一家裁缝铺老板埋怨父亲抢了生意,和父亲吵过几次,还扬言要找人砍死父亲全家。
当时被火热的经济冲昏头脑的父亲哪里肯放弃这块风水宝地,也压根没把对面裁缝铺老板的威胁放在心上。
悲剧在某一天夜晚悄无声息地降临。
对面裁缝铺老板认识一些混江湖的大哥,找了一帮小混混持砍刀半夜溜进屋子。
全家都被砍死在那个血腥的夜晚。
她因为参加好朋友的生日宴,选择留宿在朋友家而幸免于难。
事后,对面裁缝铺老板关门跑路,逃之夭夭,只留下她独自面对父母以及年幼弟弟的四具冰冷尸体。
家里的所有财物被洗劫一空,她不仅面临失去亲人的悲痛,也要面临经济上的困境。
店子倒了,学也没法上了,她只好外出打工。
身上没什么手艺,倒是跟着父亲学了点皮毛,但没有一家裁缝铺敢收她。
这桩灭门惨案太骇人听闻,大家怕凶手会回来继续报复她,收了她相当于收了一颗不定时炸弹。
走投无路、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是永丰制衣厂的厂长徐永丰对她伸出援手,给了她一条活路。
“只要工厂还在,我就一直干下去。”
这是梁霜君的肺腑之言。
“好。”罗宝珠有些动容,她将一张人事表单递给梁霜君,“既然您选择留下来,那我有一项重要的任务请您帮忙完成。”
制衣厂要从生产型工厂转型成人力和技术输出服务型工厂,首要便是在人员上优化,这也是她给出两条路的原因。
而港城最好的裁缝都来自沪城。
行业内有一句话,法国的设计,英国的面料,沪城的做工,可想而知沪城帮裁缝的本领。
“我想请梁姨帮忙找十来个沪城帮裁缝阿姨,您以后就是人事经理。”
梁霜君出生在沪城,是当初从沪城来港城的无数裁缝家族中的一员,由她完成这个任务,再合适不过。
“没问题。”梁霜君一口应下。
她接过人事表单,补充道:“不过得需要一点时间。”
“需要多久?”
“至少一周。”
“行。”罗宝珠一锤定音,“那我们一周后再见。”
解决完制衣厂的事情,罗宝珠把设备运上货车,自己也准备着去码头乘船。
码头停着一艘客轮。
客轮不大,核载百来个人。
罗宝珠提着行李越过狭窄的走廊,走到自己的座位。
刚坐稳,一阵抖动袭来,彰示轮船已经出发。
目的地——蛇口。
轮船行驶在宽阔的海面,船上有些乘客按捺不住,起身去外面甲板吹风看海景。
罗宝珠本来稳当当坐在座位上,行程进行一半后,后座有位晕船的乘客吐了好几回,肚子里吐空了,没东西再吐,只能干呕。
一阵阵干呕声传到罗宝珠耳中,原本不太晕船的她莫名也感到一点眩晕。
她只得去甲板上吹风。
刚走到船尾甲板,船头突然轰地一声爆炸。
海面升起滚滚浓烟。
一艘客轮很快在乘客们惊恐绝望的呼救声中沉入深圳湾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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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