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共享商圈,四人最后一站是本次基金会议的会场,大学生活动中心的会议厅。
会议厅的东墙上仍展示着李宝珠当年的策划案初稿。这么多年,李宝珠仍然是学权、乃至整个景廷的神话。
许明时没有夸大。本届部长之一苗文雪甚至摘出李宝珠当年写在基金会议提案篇尾语的一句话,由莫青屿设计了做成图片,设置成学权办公电脑的桌面屏保。
每次开例会,每次展示策划案,每一个学权人都会看到的——
“一切长夜终有尽头”。
会议厅的梁栋设计颇具古罗马风,据说与上议院、王宫的涉及有相似之处。
其门样式仿古制,开关都有少许笨重滞涩,哪怕是许明时也得勇敢地用些力气。
这奋力一开,门就“哐当”地撞上了什么,紧接着就是“稀里哗啦”一系列杂物落地的声音。
许明时一惊,难道门外还有人不知好歹地在偷听他的脱口秀期末考试吗?
外面一系列落地声停后,不知是什么别住了门,就留下来一条直径不过十几厘米的缝.
怎么看也不能让身份尊贵的少爷们钻。
许明时不合时宜地想起一篇高考古文:门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
自己钻也有些太不体面。许明时听见了些嘀嘀咕咕的人声,于是他向外敲了敲门:
“你好,不好意思,请问外面没事吧?”
外面的人声静了一瞬,立即爆发:
“许明时你大爷!开门那么急撞着我老婆!赶着交策划案给老头啊?多少工资这么拼?”
外面显然是个女声,许明时从高昂的第一句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不忍看身后各异的神色,沉默着闭上了眼。
人总是在奇怪的时候明白语文课文。许明时在此时忽然理解了桃花源人为何不想出世。
门外又爆发出一阵笑声,极其肆意张扬:“许哥不想理你!你是不是这周的周报还没审!?”
“说什么鬼话,难道你的走访报告审了?”
有人用力在外拉了拉门,许明时下意识握紧了门把手。门外人嘀咕了一声,说:“看来还是卡住了。”
许明时没有大爷。但他即刻反应过来,“老婆”、老头以及笑声的主人是谁。
如果有既不会让眼下情景更丢人、又能让门外人会意并迅速撤走的暗号或办法,许明时一定会不顾一切的。
世界安得双全法……他在心底叹息。
任佳佳笑得扶墙。她拍拍许明时的肩,根本停不下来:“这届学权部长团呐?”
许明时心如死灰,默默点了点头。
任佳佳笑得更厉害了。
牧云客很久没遇见过这么有活力的物种了,像早晨六点起来练嗓的怒音女高。他看向沉默地扶着门把手自闭的许明时。
对方只留给他一个生无可恋想要跳海的背影。
牧云客无意间扫到关慬,发现对方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还有闲心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扶了扶眼镜,眼里有些异样的光芒。
牧云客有些疑惑。他莫名想起动物世界春天特辑,确信那是某类求偶雄性的眼神。
根据门外女士言语中的信息,牧云客的疑问更大了。
“怒音女高”并没有继续她的演唱,似乎是被“老婆”给劝住了。门外一番悉悉索索收东西的声音后,卡住的门缝终于豁然开朗。
扩音机莫青屿女士干脆盘腿坐在地上,一个鸡窝头笑弯了腰,唯一一个稍微正常的正艰难地抱着箱子伸手开门。
挺好,许明时麻木地想,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靖节先生诚不欺我。
开门的是一个小个子女孩。她有一双很典型的桃花眼,生的白,脸颊肉肉的,像个糯米团。只不过人总是冷冷的,不含半分情意似的。第一眼看着,总让人以为她不好相与。
她第一眼看见许明时,毫不犹豫把手上的箱子塞了过去。
一箱子的新文件夹,还没来得及夹上神圣的提案,就被夹在了尴尬的部长们中间。
“小雪团”女士一眼看见许明时身后探头看出来的任佳佳,怔愣了一瞬。
而任佳佳眼里似乎在冒光,把许明时扒拉开,与她握手:“是苗文雪学妹吧?我是任佳佳。”
苗文雪盯着学姐,似乎没反应过来,就听她说:
“没想到这届学权关系这么好,”
她的眼神从苗文雪脸上,转移到地上咬着根五彩绳软糖仰头看她的莫青屿:
“她是你老婆?”
咬到舌头,莫青屿呛了个天翻地覆。苗文雪急着说开玩笑的,手都忘了放开。
自从苗文雪出现,牧云客眼睁睁地看着关慬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脸红得像见到初恋。
哦……牧云客看了看地上的莫青屿,又看看身边的关慬——
所以,你们的老婆是同一个人?
一旁的鸡窝头男士,看起来也想尖叫。他一直盘腿坐在地上,搬半箱文件夹到会议厅好像要了他的命。
这个冤魂有个非常诗意的名字——李东月。头上是最时髦的渣男锡纸烫。穿着最简单白色衬衫的瘦高个,站起来跟时髦的卷条拖把一样。
他站起来,悄悄贴在许明时身边:
“这什么……这什么情况啊??”
“委员长你见过的。”听上去许明时好像半宿没睡觉,“旁边那位穿深蓝的,是基金会议审议长,牧云客。”
“卧……”李东月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许明时死死盯住,好歹是不至于太失态。
词牌名《西江月》都无法诠释他父母的寄予的诗意,出生时沐着春风月光的李东月同志,并没有继承到半点诗骨琴心。
包厢“若有光”里,菜已经齐了。
杯里深红的液体,要说是红酒,闻起来却是酸甜的。牧云客沾了沾唇,向众人示意。
——是山楂汁。
那个笑成弯脚虾的鸡窝头此刻已成了乖巧的鸡窝头,说:“是学校后山的种植园最新一批收获榨出来的山楂汁。”
苗文雪与任佳佳学姐坐得相邻,正闲聊:“学姐是不是已经几年没吃到学校的山楂了,待会要不要带一斤走?”
学姐盯了她一会,莫名把苗文雪盯得发毛。似乎是没忍住,她伸出手捏了捏苗文雪的脸颊肉。
“咣当”,是关慬放杯子的动作稍微大了些,碰到了碗筷。
不过除了坐在他身边的牧云客,大概没人注意到。
莫青屿坐在许明时身旁,不时低声交谈着。江浩南不语,像最忠实的添茶加菜者。他随时注意着饭桌上的动向,谁的杯空了、哪盘菜吃得差不多了,他都能在第一时间观察到。李东月倒是自来熟,与几位新客都闲聊过几句。
学权部长团的眼神——尤其是不怎么说话的莫青屿与许明时,时不时、看起来不经意地往苗文雪那边瞄。牧云客从几人的眼色面色交汇当中,迅速推断出了目前关慬感情状态所处的阶段与分数.
如果初见的起步数是零,那么关慬脑袋上写的分数大概是负分。
菜式并非什么珍惜食材,也不见有刁难的做法。大多是家常菜,做法几乎极尽简单,少油少酱料,因此更考验食材本身的新鲜程度与味道。食材约莫与山楂一样,就是大学内、或山脚下自产自用的。肉类鲜美不腻口,滑嫩多汁;蔬菜青翠鲜甜,连牧云客都多动了几次筷子。
他看着眼熟,倒有些像王国南方的菜式。
牧云客不知道这是食堂自带的菜单,还是为他们定制的一桌,觉得点菜人挺有水平的。
自上了饭桌,牧云客似乎没怎么见许明时说过话。
他的视线偶尔经过许明时。按理来说,人对投向自己的实现都很敏感,会不自觉地回望。然而牧云客的目光几乎都落了空,几乎不与许明时相碰。
说起来也奇怪,牧云客总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长久地凝视。这也是他今日多看了在场人几眼的原因。但也许是对方比他还警觉,总在他意识到之前就自然地移开了目光。自上了饭桌,牧云客似乎没怎么见许明时说过话。
饭饱,大伙还在闲聊,苗文雪悄悄走到莫青屿与许明时身边。她说:
“我想跟关慬单独聊聊。”
两人顿时都看向苗文雪。
许明时皱眉。他以为莫青屿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然而后者只是静静看了苗文雪一阵,而后问她:“你确定没问题?”
苗文雪轻轻呼出一口气,笑得有些勉强:“不是很确定……”
莫青屿还想说什么,但苗文雪迅速制止了她:“不要说了。”
话说得强硬,眼里的光却微弱得几乎不见。莫青屿看出来了,苗文雪的勇气与动力源极其脆弱,哪怕二人再多劝一句,苗文雪那点刚燃起来的火焰就会被迅速扑灭。
莫青屿没有再说下去,同时示意许明时她心中有数。
许明时却从她面上细微的抽搐中看出来了。她有个鬼的数,莫青屿像看着闺女约会的老母亲。
事已至此,许明时在心底叹气,还是起身去找任佳佳。
他耳语:“学姐,不知您今天下午是否得空,我们几个想请您去学权办公室坐坐。”
私下联络基金会议委员自然是不合规的,但请本校学姐指教就是另一回事了。参加基金会议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去找几个专家指教提案,不要太过分就可以,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但这点小秘密,起码不可以当着审议长和委员长的面。
任佳佳一瞬间就明白了许明时的意思。又看见苗文雪低声与关慬说些什么,在心底暗暗赞叹这孩子有勇有谋。
关慬有安排了,牧云客呢?任佳佳用眼神示意许明时。
许明时回给她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回了个身面向牧云客,准备好了一套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