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谁说的？杨明亮？”叶乔忍不住问。周宁圆圆的面孔突然浮现在眼前，她每次都乐呵呵的，从来没提起过经济上的困境。
“啧！”薄俊言侧头睨她一眼，“他们两口子，一个满脑子艺术啊、理想啊，一个眼里只有孩子和老公，你觉得会对我这种不熟的人无缘无故卖惨吗？”
“……”叶乔无语，这两口子都不是俗人。看样子薄俊言私底下打听了不少信息，这就表示他对这个节目有一定的兴趣。
“我看了看拍摄计划，发觉杨老师自己也夹带了不少私货在里头，”叶乔伸手弹了弹资料夹，“去热带海岛寻访环保学者、去深山探访竹编艺人、去极寒地区感受游牧民族原始生活……这些，你觉得那些十几岁青少年喜欢看吗？拍摄时间还拉得特别长，他这是顺路为纪录片拍素材去了吧？”
“聪明。”薄隽言由衷道，眼中笑意更盛。
“以贩养吸”，叶乔脑袋里蹦出了这么个不太恰当的词。这位理想主义者终于向市场低头了，以商业路线支持自己的理想主义。可喜可贺呀，她想。
不过，这样的综艺片一不留神会拍成风光片或人文纪录片，“豆酱”上的评论也许还可预期，但口味和风格实在小众，网络播出量未必乐观。芸芸众生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都那么累，活着本就很难了，谁会去再关心地球变暖、珊瑚消失、濒危大动物等等等等这些听起来就很沉重的话题啊！
她来回翻动着手里的资料，微微蹙眉，偶尔用小指轻轻挠挠额头的碎发……虽然穿衣风格又黑又飒，但在薄俊言看来，还是多年前那个可爱的女孩子。
他一路打量她，视线落在她光裸的脚腕上，微微挑起眉毛。尤记得她那时一年到头都穿双白色板鞋，总是洗刷得干干净净，和她本人给人的感觉非常一致。
那时她脸上还有婴儿肥，因为近视加重的缘故，神情还很呆萌。而现在，从眼神到面容都锐利了很多，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是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打磨呢，才能走到今天？想到这里，薄俊言的眼神温柔了很多。
“和理想化的人合作是有很大风险的，彼此迁就这种事，不存在的。艺人们平时保姆车、商务舱都觉得不舒适，有几个人会自讨苦吃参加录制呢？深山、秘境、地球尽头等等，这个跟贝尔的《极限生存》差不多了吧。”
薄俊言有心想逗她，一面讲，一面把文件夹从她手里掂出来。他喜欢她注视着自己，眼里只有自己，否则就是不爽。
叶乔从大脑飞速转动被打断，视线随着企划书一路连接到薄俊言面上。
他个子高，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眼神非常认真，常给人拳拳深情的感觉。这双眼令无数少女魂牵梦绕。
叶乔对上他视线，心里叹了口气：这些厉害演员，哪个的眼睛不会说话，说情话？职业习惯而已。在圈子里摸爬滚打多年，她再也不会像当初那样，为一个眼神就怦然心动。
当年就是低到尘埃里地对他，所以反弹起来也很厉害。叶乔觉得自己身为白羊座，还是有那个特质在身上的：对你好的时候掏心掏肺，转身的时候也从不拖泥带水。
“这个项目我司还要商讨一下。”她换上了个公事公办的语气。
“叶乔，杨明亮现在最缺的是钱，可是他又不同意强硬植入。”薄俊言说，“我觉得你的演员可以带资进场，预算你也看了，头几集他肯定是最没底的，也是最好谈判的，‘便宜大碗’。”
“我考虑一下。”叶乔说。
她想起周宁，费心思凑这么一个饭局，估摸着是要她帮着说服薄俊言参与节目录制。在她看来，这种绕过经纪人的做法是极为不妥当的。不过估计周宁是没有法子才出此下策，毕竟一线当红艺人是很难接触到。
不过，她不懂，那薄俊言也不懂吗？她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他。
薄俊言发朋友圈为自己证清白，周宁感动，可她自己并不觉得。他只是说出来早该说出的事实而已。他不欠大众，而是欠自己一个交代。如今，算是两清了。
想到这里，叶乔觉得心境上有了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车子缓缓停在楼下，薄俊言下车，绅士地帮她拉开车门。
“我送你上去？”他殷勤地帮她整理大衣。
“为什么？”叶乔盯着他眼睛问道，“为什么插手这件事？”
薄俊言微微一愣。他估摸着周宁已经把他凌晨发朋友圈的事情告诉叶乔了，也一直期待着她有所反应。但眼下他不确定她问的就是这件。
伸手帮她把一绺乱发从大衣里挑出来，薄俊言避重就轻：“凡事都问个为什么，还有什么意思。你就当我一时兴起好了，我们两个都很简单纯粹，不是吗？”
叶乔笑着抚了抚领子，似乎在回味他手上的温度。
“你不纯粹。”她眸光直直射过来，“杨明亮我认识他很久了，对他的作品我很有信心。这部半纪录片形式的旅行节目预计会开创一种全新的风格，搞不好会是开创性的年度之做。但是，观众是需要教育的，你想把这个‘头盘’踢给我们星野做小白鼠，等成片出了一集两集你再跟进，毫无风险。”
“啪啪！”薄俊言鼓掌，“听到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叶乔，今天这顿饭还有这个项目，我若说都是为了见你一面，你信吗？”
他伸手把她环住，垂首在她耳边喃喃道：“叶乔，我们重新开始好吗？你到华星来，来我身边，我们从头开始。”
熟悉的香水味传来，香香甜甜，和着耳畔温热的气息，令她一时有些恍惚。
呵，这男人，这番话似是而非，猛一听想要重修旧好，实则为了拉她去华星为他做牛做马。
叶乔低下头，似在考量，搭在薄俊言肩头的手指微微摩擦着西服。
“薄先生，”她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礼节性拥抱，“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再次站在这里。我想说，你很好，我也不差。我们就好像两只铆足劲想要高飞的鸟儿，把翅膀绑在一起，反而没法飞得更高更远。”
车子缓缓启动，叶乔站在原地目送。薄俊言看着她瘦削的身姿不断后撤，宛如昙花一般的漂浮在黑夜中的白皙面孔渐渐消融，这才偏转过身去颓丧地靠向座椅。
“去机场。”他吩咐道。
“绑定”这个词就这样植入在他脑海里。譬如男女关系，与一个女人绑定将会多么可怕、乏味、疲惫。叶乔用这个词成功吓住了他。他嘴角泄出一丝笑——从这个角度来看，她是非常了解自己。
等到薄俊言的车子驶出小区，叶乔才放松地舒出一口气。
她太了解薄俊言，推推拉拉这种小技巧才会让他真的上套。
叶乔真的没有想到薄俊言会对自己如此执着。撇开感情不谈，她倒是想尝试着把薄俊言拉到自己公司。虽然挖墙脚并不仗义，但毕竟华姐也说过，她要退休了嘛……
她盘算着，脚步变得轻快起来，心却莫名有些荒凉。
刚才对薄俊言说的话，难免有几分真实情感在里面。虽然不愿承认，但是，没有那次惨痛的失败的恋爱，她不会走到今天。
即便跟着萧虹最难忍受的那几年，她一想到薄俊言那句“没有女朋友”，想想还在老家苦苦支撑的母亲，就觉得什么磋磨都不在话下。
曾经，她不是没有怨恨过薄俊言，即便到了今天，薄俊言仍旧是她不愿触及的一部分。毕竟，人在最弱小卑微的时候，受点伤害就记得特别真切。
好在，一个又一个工作电话可以很快让这种坏情绪下车，让她把那个卑微怯懦的小镇女孩再次埋藏在时间里。
商业合约、杂志拍摄、舆情监控，公司流水和预算…… 一个个工作让她忙到深夜。
她对着镜子，看自己精心维护过的面容由于熬夜而水肿，又拉出瑜伽垫子做了几组拉伸动作。
凌晨两点钟，却无论如何睡不着。
手机铃声又响，叶乔的心顿时一沉——这个时候的电话毫无疑问是棘手问题。
她迅速地接起，语调沉稳。一个合格的经纪人，哪怕自己再脆弱，总要给客户和艺人营造一种可靠自信的感觉。
“什么？您别激动导演……”
“他可以的。怎么……演不来？”
叶乔的脑袋哄地一声炸掉。
《武道》这个剧组是葛导出面谈下来的，虽然是为了替补某个犯了事的男艺人的镜头，至多算是男三号。但是，毕竟是大导白宇安为了冲击国际大奖而精心筹备多年的，这样的机会可以说五年难遇。
即便是剧组里的选角副导演，叶乔也丝毫不敢怠慢。她连声道歉，一边低声下气地为许隽辩护，一边换衣服准备出门。
进了地库，趁着发动机预热的功夫，她给许隽助理打电话。
助理接的，睡意浓重，明显就是躲到一边休息去了。
“这个点儿还在拍，怎么不叫停！”叶乔忍不住发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