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第 197 章

这几天陈庄吃了药,病情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太医署的医官们见状无不欣喜,若真能从此医好疫病,那可是不得了的一桩大功劳啊。

这天陈叔宝携了宠妃们在剔棠楼欣赏乐班新排的歌舞,歌姬们缓唱:“银床金屋挂流苏,宝镜玉钗横珊瑚,年时二八新红脸,宜笑宜歌羞更敛...”

舞姬回袖压身,和着丝竹弦音呜吒委膝向前,腰间钏铃儿催急奏响,旋身飞作云鹤登天,华裳烨影,几分娇态引玉颈。

陈叔宝抚掌叫好,对江总道:“这是江卿新作的《东飞伯劳歌》吧,没想到才几日的功夫,就已经和曲编舞了,实在是了得啊!待卿卸任后,就常驻宫中乐班吧,这样朕日日都有新舞可赏了!”

江总从座上起身,垂下的眉眼很好掩饰了那抹不甘,“只要能引陛下一笑,别说叫微臣入乐班,就是亲自下场舞袖,也绝不推辞。”

不过陈叔宝对于两鬓已经斑斑的中年男人献舞并不感兴趣,但还是很受用,搂着新宠季美人笑道:“卿之忠心,朕甚欣慰!”

这头正歌舞升平,内侍来禀,说始安王在殿外求见。

陈叔宝召他进来,对于这个在一众子女中,样貌秀极的儿子,他是万分的好颜色,松开了揽在季美人腰身上的手,蔼声道:“渊儿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陈渊行礼问安后,恭顺道:“儿臣前来,是有个好消息告诉父皇...”他抬眼,俱是压抑不住的笑意,“八弟已经大安了。”

“真的?”

陈叔宝从高卧软榻上起来,下阶走到陈渊跟前,“疫病真能痊愈?”

陈渊铿锵有力道:“是。这是太医署所有的医官们一致诊断确定的结果。”

先前祭神所得的那张治疫药方,陈叔宝是不抱太大希望的,疫病何等可怖,一旦染上,意味着只能活活等死,未曾想到这样叫人闻之丧胆的绝症,也有被治愈好的一天。

真是上天垂青,他陈国有神佛庇佑啊!

陈叔宝连说了三个好,大笑道:“快快摆驾明光殿,备好祭品,朕要亲自去开坛祭神!”

“父皇。”陈渊叫住了他,“儿臣有一事,想请父皇恩准。”

陈叔宝这个时候心情很好,大手一摆,“渊儿有何事,尽管开口,朕没有不允的!”

陈渊掀起袍角,伏拜下身,双手叠交于额前,“儿臣听闻宫外染疫者,都要阖家幽闭,断粮水,免医治,任其痛苦死去,这是何等残忍。”

“儿臣亦闻,百姓们惊惧交加,整日惶恐难安,哪怕是普通症候都不敢医,生怕被当做时疫对待。”

“儿臣更闻,染疫者,多半都是在病发前被饿死,国内控疫之严苛,已然胜过疫病本身,长此下去,百姓无宁日可过。”

他再俯一拜,“儿臣读管公,闻‘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为本。本治则国固,本乱则国危’,以为百姓不该这样被视为草芥,还请父皇以宽仁为政,下令派亲使前往疫区,放水放粮,安抚百姓,救治疫者。”

陈叔宝脸上的笑容尽数褪去,他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儿子,半响,整个剔棠楼内连根针掉下去的声音都能听见。

终于开口,责问道:“陈渊,你是觉得朕是个不近人情的暴君吗?”

皇帝直呼皇子大名,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对于这些儿女,皇帝是实打实的慈父,但慈父仅限于父子,涉及朝政,涉及君臣,尤其皇子还大有唱反调的意思,那就另当别论了。

陈渊是怕的,才不到十岁的小小少年,谨守着来前母妃的嘱托,他不能退缩。

“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意。在儿臣眼中,父皇是仁善之君,您爱惜民力,几番大赦天下,不忍见人间疾苦;您顾念手足亲情,儿臣那四叔父长沙王,以巫术咒怨父皇,何等大不敬,可父皇仅除去他的官爵,免其死罪,去岁又起用复职;您求贤若渴,不畏忠言逆耳,曾言‘若逢廷折,无惮批鳞’,哪怕是永嘉内史那样的直臣,谏言贬黜,您也愿意重召其为相。这样的心怀,这样的谦恭,儿臣敬之仰之,视父皇为天下英主明君,正因如此,儿臣才敢提言防疫政措,只因心知父皇必定觉得旧政不妥,若是觉得父皇不近人情,就算是借给儿臣一万个胆子,也断不敢多言!”

这话有吹捧的成分,但大部分说的都还是实情,简直正击陈叔宝的要害。

果然陈叔宝舒展开了眉眼,将陈渊扶起来,握着他的手道:“好孩子,你所言不错,朕先前也觉得流传下来的防疫旧政实在苛刻,既如此...”

江总在一旁听了半天,见皇帝要松口,忙道:“陛下三思!”

那句‘重召为相’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再加上他本就想借疫病这个风头上,多敛些钱财,怎会任由一个羽翼未丰的小皇子,阻碍了他的计划?

他在座前朝陈渊遥遥一礼,侃侃而谈道:“温气之疫疠,乃至千户灭门,建安时期疫病持续十余年之久,家家有位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国中大半人口尽数折于疫灾,连建安七子也未逃脱此祸,其亡者三分之二,伤寒十居其七,是何等覆国倾城之灾!旧政虽严,但确是能斩草除根,不留隐患,舍百中其一,能保百中九九,若依照四殿下所言,万一遏止不住病源,建康城危矣!”

陈叔宝软根子软,最大的弊病不是不明政理,而是优柔寡断,没有强制执行的魄力,他一听江总大肆渲染昔年建安之祸,又摇摆不定起来,“这...确实是要从长计议。”

按照以往的惯例来看,一旦从长计议,就代表着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下文了。陈渊暗暗冷笑,果然都叫母妃说准了。

既然如此,那就使出杀手锏吧,他现在对这个江总是恨之入骨,胆敢残害他的胞弟,他一定会让江总付出代价。

陈渊击掌为号,很快一个宫人就被带了上来,陈叔宝困惑不已,指了指那宫人询问,而江总却大惊失色。

陈渊又俯身道:“父皇,请容儿臣细细禀来。这是游云殿八弟的近身宫侍,先前八弟无端染上疫病,母妃心中就疑惑,平日里我与八弟的饮食起居都是母妃亲自过问照料,何等精细,缘何八弟成了宫里第一例染上时疫的,后来勘查下去,发现这宫人有异,从她房前的树下搜出了还未来得及掩埋的一套巾帕,母妃见那巾帕并非宫中样式,拷问之下方知,原是宰相府上的人以重金贿赂,让这宫人将宫外染疫者的巾帕给八弟用,这才致使八弟染病。”

说罢又奉上这宫人的口述画押,“那巾帕还在游云殿妥善保管着,只是示于父皇跟前不妥,若父皇不信,可遣信得过的内侍去查验。”

人证物证俱全,陈叔宝猛地转头看向江总,江总已然两股颤颤,跪下来大呼冤枉道:“微臣待陛下之心,日月可鉴,如何会做这戕害皇嗣的事情,只怕是这宫人受了旁人指使,有意让微臣背负罪名,离间君臣啊!”

陈叔宝神情难辨,如果说江总要害八皇子,他多半是不信的,在他眼中江总是很趣味相投的好臣子,不该做出这等事情来。

但是证据就在眼前,陈叔宝寒声问那宫人,“朕最后问你一遍,你确定是宰相府上的人将那脏东西交给你的吗?”

宫人见宰相倒打一耙,恨得咬牙切齿道:“当初来寻奴婢的,就是宰相府上的长使,他有令牌为证,体型圆胖,面白无须,奴婢绝不会认错的。”

可江总自有说辞,“陛下!那确实是微臣府上的长史,但陛下不知,那长使有一女,月前勾引微臣的儿子未遂,叫微臣打了出去,只怕是长史心怀怨怼,才借了微臣的名义行事!”

这样一来,倒是说得通了,自己女儿失了颜面,为父的怀恨在心,策划了这一出借刀杀人,宰相确实冤枉。

既然八皇子病愈了,陈叔宝私心并不想再追究这件事,命人将那长史缉拿归案,交有司衙门处置。

不过江总到底清名有损,是他治下不严方酿此大祸,陈叔宝就算有心遮掩,但场面上还得公事公办,回身踩上桂墀,高声道:“那么朕就令江相作为亲使,前去疫区执行防疫新政,要是做得好了,算是你卸任前最后一桩政绩,可功过相抵。”

还是父皇有心偏私啊!

陈渊狠阖贝齿,没有借此机会让江总失宠,真是败笔。

后来他从剔棠楼回去,对母妃好一通抱怨,最后言之凿凿道:“这奸臣,定是给父皇灌了什么**药了!”

白珠很平静,她从未想过陈叔宝会因此厌弃江总,要他的性命,或许陈庄万一丧了命还有两说,但现在两下里相安无事,不过是吃了几天的苦,在陈叔宝眼中,没有酿成大祸,一切都尚可斡旋。

江总在陈叔宝心目中,地位虽不及张丽华,但也是能排进前五的,这样一个懂他捧他,从来都是陛下英明的臣子,他只怕是觉得寻到了知音,高山流水,伯牙子期,轻易舍弃不得。

能成功将防疫新政推行下去,就已经很不错了,而且陈叔宝还选了江总去做这件事,那简直是意外之喜。

她将最后一个莲子剔掉心,放在金沿玉建花盏中,笑道:“过两日,我带着你和庄儿,一起去宫外的碧波芙蕖游船吧。”

陈渊气还未消,一张小脸泛着红晕,讶然道:“母妃不生气吗?”

白珠眼波轻漾,“渊儿,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生气都是最没用的东西。如果有时候,你不能理解别人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把你自己代入成他,从他的角度和立场去想想他的得失,许多事情就豁然开朗了很多,当然,你也会更明白,对于旁人来说,什么是不太在意的,什么才是最致命的。”

她抚了抚陈渊的手,示意道:“将莲子拿去给你弟弟吃吧,他许久没见到你了,很想念你。”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我是八大名妃(快穿)
连载中芳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