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第 191 章

白珠暗自咬紧了后槽牙,果然是消息被封锁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极力轻缓些,“陛下,太子不是不来见您,而是整个建章宫已经都在被奸人把持着,若不是今夜妾身等冒死前来,恐怕再过上一两个月,您也听不到太子和广陵王回宫的消息。”

皇帝比之方才稍微打起了点精神,他微微倾身,待看清了榻前人的面容后,才道:“哦...是赵良娣啊。”

到底是执掌了几十年江山的一代名帝,哪怕是此刻头脑不大清明,但结合这种种情形,也大致能猜出个轮廓来。

“朕说这几日髆儿为何一直守在榻前,不用去温习功课,原来竟都是在等朕死了...”

说罢扯出一个笑来,大口喘气道:“好啊,好啊,原来到朕这儿也会上演手足相残,只是可怜髆儿年幼,不懂明辨是非...”

白珠垂首聆听着,单听这一句,就知道在皇帝心目中,对幼子还是多有偏颇的。

哪怕是帝王家,好像都是这样,老来得子分外疼惜,相比之下正值壮年的长子便处处不如意。

皇帝调转视线,望了望榻前俯哭的闽夫人和白珠,“朕清醒的时候想必不多,你们去将花几上的瓷瓶拿下来,往右数三指的距离,轻叩五声,再重压两下,虎符就藏在里头,拿去...给太子吧!”

虎符在手,能调动一国兵马,哪怕是江充已经将这建章宫封得如铁桶一般,见了虎符,也都得臣服。

白珠不疑有他,按照指令将那虎符拿出来,皇帝又浑浑噩噩起来,两眼痴呆,直直望着帐顶。

她只得先把还在哭泣的闽夫人拉上,逃出了建章宫。

刘据见到她手中的虎符,不由愣住了,接过来再三确认,方紧紧攥在了手心。

“明日辰时,我就会下令封住宫门,想必躲不了一场恶战,到时候青宫一应,还要仰赖良娣照料。”

白珠说放心,“我会严守青宫四下,你只管宽心。”

刘据说好,拿着虎符决然而去,一夜未归。

到了第二天卯时左右,白珠依令关了青宫前后的大门,一干人等不许随意进入。

众人不明所以,但都只能诺诺应下,唯有史良娣带着人冲了过来,指着白珠便破口大骂起来,“好你个赵香韫,你我都是良娣,凭什么我的人要由着你呼来喝去,你说不许出门,我们就真的得被困在这里?”

白珠皱起眉头,非常时期,她并不想节外生枝,放下茶盏淡淡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要是良娣觉得不服气,待到殿下回来,一问便知。”

抬出了太子,史良娣难免有几分迟疑,但还是随之冷冷一笑,“那我现在就要去见殿下,打从前儿个殿下回来,我和孩子连面都没见过一次,定是你在其中挑唆。”

她纠缠不休,白珠的耐心一点点被消磨完了,干脆把人全部聚集在一起,朗声道:“太子殿下有令,今天午时之前青宫所有人不能进出,眼下史良娣铁了心要出去,那就劳烦大家做个见证,不是我监管不力,而是史良娣一意孤行,我也不好把人给绑起来,由此产生的所有后果,皆有史良娣一人承担。”

这样声势浩大,史良娣反而没了先前的勇气,林孺人在旁小声劝道:“殿下这样做,定然是有殿下的道理,只是守上几个时辰罢了,良娣别将此事闹大了,到时候只怕会惹得殿下不快。”

其余妃妾也鸡一嘴鸭一嘴的劝着,史良娣只好作罢,但心中仍有不平。

这个时候外头守门的宫人匆匆赶了过来,“主子们,青宫外来了好些生面孔,领头的是黄门苏文,自称是奉了陛下的命令要搜宫!”

白珠神情一凛,皇帝已经不省人事,哪里会下令搜宫,多半是江充假传圣旨。

可是为什么要搜宫...白珠立时眸色一沉,难道是要重蹈巫蛊之祸?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苏文是江充的人,眼下皇帝时日无多,只要抓住太子的把柄,就可以一举铲除,逼皇帝另立昌邑王为太子。

而皇帝向来对巫蛊之术深恶痛绝,定然不容情面,届时太子背负上诅咒君父的罪名,不论如何卫氏一族和公孙一族都保不住他。

江充打得一手好算盘,殊不知皇帝已经暗中将虎符交给了太子,眼下她只要拖到辰时,就可以阻止这场祸事。

这是个关键时点,如果在此之前搜到了青宫内有巫蛊小人,江充就握住了太子名正言顺的把柄,到时候即便太子手持虎符,那也是谋反篡位。

只差一个时辰了...白珠咬咬牙,干脆下令让人把青宫内外全部封住,即便是苏文领着‘圣旨’过来,她也绝不开门。

这阵仗实在是大,史良娣惊叫道:“你是疯了不成,苏文是陛下身边的亲信,你竟敢违抗圣旨!”说罢去拦那些要封门的宫人,“不许去,她赵香韫一个人找死,可别拖上咱们整个青宫陪葬!”

底下的人也都没了主意,不知所措地看着白珠。

白珠上前将史良娣一拽,厉声道:“你个蠢货!陛下已经多日不视朝了,眼下就连丞相都难见陛下一面,你以为这是为什么,是江充联合内官要将整个建章宫封锁死了,陛下如今生死不明,哪里会下什么旨意搜宫,要是你敢开了这道门让他们进来,你可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她步步紧逼,“或许是重蹈扶苏之祸,满宫无一人生还。”

“亦或许是在青宫里头搜到,足以让殿下永远不能翻身的罪证。”

“想想你的儿子女儿,想想太子如今的处境,我只问你,你敢赌吗?”

史良娣一个不慎,跌倒在地,白珠的话字字珠玑,如一盆凉水直浇头顶。

这几个月太子不在宫中,可她却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变化,传言甚嚣尘上,都说陛下有废太子另立昌邑王的心思,那些往日里迎笑脸的各处掌事,态度也渐渐变了。

谁都嗅到了这股风向不对,大势已去,但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史良娣嘴唇止不住颤抖,“不可能,不可能...陛下不会这样对太子的!”

泠霜嗤了一声,“苏文同殿下曾有龌龊,又向来与江充交好,你不知道?太子如今处境艰难,咱们作为他的后方,不说添力帮忙,这个节骨眼上别坏了事就行。”

她看着底下一众惶惶的神色,高声道:“大家别怕,殿下既然让我们守在宫里不能进出,就有他的道理,哪怕是真奉了皇命,也不许有人进来,封门!”

她一下令,众人便有了主心骨的感觉,林孺人在上望了望,失神呢喃道:“难怪殿下这样喜欢她....”

身旁的贴身宫女以为她是拈风吃醋,宽慰人道:“不过是样貌生得好,又年轻几岁罢了,您有皇女孙傍身,不比她差!”

林孺人迟迟一笑,“样貌青春都是次要,我就是这样看着她,总觉得她跟我,跟史良娣都不一样,她眼里有一种奇异的光采,我从来没在哪个女子身上见过,像是...山川重峦。”

而她和史良娣,就像是溪流浅浅,不可比拟。

只恨自己书读的太少,明明心中百感交集,但究其根源,居然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她们不一样。

很多年后,林孺人想起这场宫变,哪怕面对的是惊天大祸,那立于高阶上的女子依旧从容淡泊,也许是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她会是大汉史书中传奇般的存在。

这头白珠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数十个宫人在门口抵御,外面苏文的声音高昂而尖锐,“你们青宫是想造反不成,陛下口谕都敢不从,来人,给我砸门!”

隔着深红铜门,白珠也不甘示弱,扬声道:“苏中人何必动怒,这究竟是陛下的旨意,还是有人假传圣旨,中人比我心里更清楚,我今儿个把话放在这里,外头哪个敢砸了青宫的门,一应按假传圣旨的同罪论处,大家自己都掂量掂量吧,别稀里糊涂做了旁人的刀。”

此话一出,外头的宫人们面面相觑,竟都不敢再上前一步。

苏文恨得后槽牙磨得直响,“里头是赵良娣不是?奴才贴身伺候陛下已有十几载,往前各处传旨的差事也是奴才承办的,到了良娣嘴里,却扣下一顶‘假传圣旨’的大帽子,良娣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白珠不乐意跟他勾缠这些话,声音又高了几个调,“外头中人们,除了苏黄门,哪个亲耳听过陛下说要搜宫?大家都是浸/淫在宫里的老人了,建章宫这几个月是个情形,中人们心里都有谱自不必提,我还是那句话,别稀里糊涂做了旁人的刀。”

这两边争执不下,又听到外头有道声音,仔细辨认,是皇后身边的幺白。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想先请苏黄门往椒房殿去一趟。”

苏文迟疑不定,“这...陛下正要叫奴才搜宫呢!”

幺白呵着腰,语气都染上了笑意,“想必也不急在这一时的,娘娘是有要事相告,耽误不了您多久。”

苏文想不通自己和皇后素来无交集,甚至从立场上来说应该是敌对的,她这个时候寻自己是有什么事?

求自己放过她儿子一回?

但皇后终究是皇后,哪怕现在见不到陛下的面,地位也是举足轻重的,他斟酌再三,还是跟幺白走了。

白珠听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也松了口气。

一个时辰,说快不快,但说慢也不慢,守在青宫静静数着,聆听远处传来的兵戈声厮杀声,宫里的女人都是笼子里的金丝雀,别说杀人了,就是见着一点血腥都要大呼小叫,此刻大家蜷缩在一起,紧紧贴着彼此,不论往日身份如何,只想获得片刻的温暖。

史良娣如梦初醒,惨然道:“殿下这是要谋逆吗?”

白珠掀了掀眼皮子,“不是谋逆,是陛下被奸佞操控,暗中将虎符托付给了殿下,这叫清君侧。”

“不是谋逆就好...”史良娣喃喃道,这样就不会兵败后累及妃妾和子女,也不刽祸延她的母家。

不知过了多久,宫阙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刘据在亲手诛杀了江充后,第一时间回到了青宫。

看到大家都安然无恙后,刘据的目光穿过众人,停留在了白珠身上。

白珠这个时候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冲他一笑。

自打回宫后,短短几天时间,他仿佛经历了地狱,皇父垂垂危矣,奸臣把持内宫,往日里他最看不上也从未放在眼中的蝼蚁竟给了他致命一击,要不是陛下还信他,要不是他能拿到虎符,想必很快就会死于奸佞的诡计之中,连带着整个青宫,母后及外家,都不能善终。

到了这个地步上,平叛了奸臣贼子,他也耗尽了全部心血,如今只想在心爱人身边,好好休整一会儿。

遣散所有人,独留白珠,刘据歪在她的膝盖上,一言不发。

冰冷的铠甲贴在白珠身上,他眉间还有喷射状的血迹,白珠抬手,用帕子为他擦干净了眉眼。

“一切都过去了,什么都会过去的。”

刘据嗅着她裙摆间的微弱香气,瞬间让他燥郁的内心和困倦的身子得到了片刻安抚,“你知道吗,我从来看不起那些花言巧语的近臣,也看不上精于算计的卑贱太监,但我从没想过,他们差点将我这十几年的基业毁于一旦——你说父皇会不会怪我?”

他的心情,白珠可以理解,如刘据这样从一出生就在云巅之上的贵族,瞧不上奴颜婢膝,更瞧不上巧言令色,他的内心坦荡,性格宽厚,武帝专断好战,焉知不是严父有意养出这样的慈儿,想为后代扫平阻碍,让刘据做个太平盛世的皇帝。

只是人心难测,哪怕是武帝,也摸不清他自己的心意,这些年他未必没有对太子生疑,所以才有了江充苏文的可乘之机。

一切的一切,其实最开始都是皇帝自己的纵容默许,但不能怨,也不敢怨,所以刘据只能将所有罪责都怪在了江充苏文等人身上。

上辈子刘据身死泉鸠,皇帝才悔之怜之,这辈子他铲除了宵小,可皇帝的想法是不是也会变呢?

刘据感到一阵后怕,才有了‘会不会怪我’这一问。

白珠是懂他的,她断然说不会,“陛下是明君,能分得清忠奸,您是正经八百的太子,国之储君,为清君侧而斩奸佞,那是好事。”

后又顿了顿,又轻声添了一句,“况且陛下往日里多精神,眼下弄成那样躺在床上,心里头的怨气不定有多大呢!”

残害龙体,这才是最重要的。

刘据听她这样说,心中也安定了不少,长吁一口气,说:“是我太疑神疑鬼了,香韫,谢谢你。”

白珠眉眼一弯,又想起苏文要搜宫的事情,“皇后娘娘为何会在那个节骨眼上将苏文叫了过去?”

刘据看着她,眼中的柔情蜜意将要溢出来了,“是我知会了母后,苏文搜宫,八成是没安好心,你不一定能支应过去,所以先将人扣在椒房殿,怕他耽误了大事。”

闻言白珠心中柔软了几分,“那殿下先去建章宫瞧瞧陛下吧,我去一趟椒房殿,问问苏文。”

刘据说好,在她手上轻按了下,方举步往建章宫去。

至于苏文那头,她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猜想,威逼利诱下,苏文见大势已去,为了活命便将江充的主意全盘托出,指出了叫人在青宫某处埋下巫蛊小人。

皇帝那头情况不容乐观,白珠去看过两回,都是昏迷不清的状态,宫里头的太医日日守在榻前,但也无力回天,当时江充下药就没想过留人一条性命,剂量用了十足,现下毒早就侵入五脏六福,任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刘据亲自侍疾,一连三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后来体力不支倒在了皇帝跟前,皇帝大为感动和,老泪纵横道:“太子如此仁孝,何愁我大汉不国祚绵长,千秋万代?”

这句话说完,仰天长叹,就此咽了气。

国丧出殡的那一天,太子扶棺哭于陵前,那样的撕心裂肺,声声泣血,别说各路亲王大臣了,就连沿途观丧的百姓们也为之动容。

那天晚上,白珠用热水浸过的毛巾搭在他红肿的眼上,略有嗔怪道:“殿下再伤心,也不该这么作践自己的身子,万一哭狠了,往后是要落下眼疾的。”

刘据躺在摇椅上,还穿着一身丧服,距离皇帝宾天已经过去了七七四十九日,这样长的时间内,该伤心的伤心完了,该哭的也哭过了,哀思尽完了,今天这一出,不过是为了再博个美名。

当然那些眼泪都是发自内心,做了几十年的父子,再有什么恩怨纠葛,也在盖棺那一刻烟消云散,尽过为人子的本分后,他就该做为储君该做的事情了。

前两天奉常已经择定了登基的吉日,一应仪式祭祀也都吩咐往下筹备,不久以后他就能坐在那把龙椅上,在权力巅峰俯瞰这大好河山。

刘据刮了刮她的鼻尖,“今天母后问过我后宫的事情,她想着史良娣诞育了皇子皇女,又出自贵族,要我册她为皇后呢。”

白珠面色不改,将凉了的毛巾重新按进热水中,“然后呢?”

“我说,史良娣德行有失,专横善妒,不堪为后。”刘据去咬她的耳垂一点,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耳畔,“唯有赵良娣,温恭敬顺,乃兰掖椒闱柔嘉之表范....”

白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白珠照着念了一遍,“温恭敬顺,乃兰掖椒闱柔嘉之表范,你听听这几个字,哪个跟我搭边?太后只怕是要气晕了吧。”

刘据哼了声,微微直起身子来,“我说你温恭敬顺,就没人敢说一个不字,母后因着闽夫人的事情,对你心存芥蒂,但那虎符是如何到我手中的,她心里一清二楚,哪怕是为着这个,她也只能强颜欢笑。”

他擒住白珠的双臂,抱着人往内闱深处走去,喃喃道:“得先弄个孩子出来,这样才更名正言顺。”

期待了那么久的事情,也是迟迟未完成的壮举,今晚终于要圆梦了,幔花重叠交错,在她眼前直晃,数十盏烛火下,一切都格外清晰,不那么影影倬倬。

他问她痛不痛,白珠只是温柔地回抱着他,表示愿意承受更猛烈的侵袭。

十指相扣,他在她身前终于停下动作,额头蹭着她颈窝前柔软的发,呢喃道:“也许从那天你向我张开手中的钩弋时,我就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你,香韫,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往后余生,都有你陪在我身边了。”

其实这具身子的寿命,只剩下五六年了,但哪怕是仅剩一天,她都愿意陪他过下去。

什么崔府君,什么魂魄转世,那都不重要了,这一刻,她只属于她自己。

数日后,刘据登基,随后册白珠为皇后,他兑现了他先前的诺言,甚至愿意让她参与朝堂政事,并称‘二圣’。

第一位开了二圣先河的,是五百多年后的隋朝文帝与其文献皇后独孤氏,后来武则天为后时也曾与高宗统称二圣。

遗憾的是,仅仅五年后,居功甚伟的皇后便离开了人世。

当感受到生命力一点点流逝,熟悉的光圈再一次吞噬了她,再睁眼,孟婆就坐在她对面。

白珠爬起来,正想继续下一个任务,孟婆却说不忙,“那摄魂珠...你当真不用吗?”

白珠从怀中摸出摄魂珠,盯着它看一会儿,突然道:“有时候,你会将孟婆这个身份暂时摘除吗?”

孟婆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如实道:“会,做孟婆做久了,也想看看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那个时候我就会脱掉这身纸糊的皮囊,回归本体...哦,我的本体是一只兔子,然后就去阳间跑跑跳跳。”

回忆起来,那真是很美好的事情啊,阳光,青草,空气,还有人声,和她几千年前还未修行时,做个普通的兔子一样。

白珠将摄魂珠收进怀中,“所以,没有人想附带上这重重枷锁和身份,不管崔府君与我曾经有过怎样的海誓山盟,可我现在终究不是他的妻子,我这样说,您能懂懂我的意思吗?”

孟婆怔忡了下,脸上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

白珠没有多解释什么,而是按照流程,开始了下一个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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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八大名妃(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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