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第 190 章

转眼到了半月后,太子一行亲自出面,与梁王前往西山渡狩猎,作为随行,白珠不必抛头露面,只需要静静坐在帐中,与王后时不时点评一下沿途景色。

西山渡有一处皇庄可供歇脚,眼见雪越下越大,她们就此停留了下来,梁王后掸了掸狐氅上的雪沫子,笑道:“妹妹稍歇吃口热茶,本宫先去换身衣裳再来。”

白珠起身笑着目送她离开,转头潘英娘捧了茶上来,“良娣先吃着暖暖身子吧。”

白珠落座笑道:“梅兰一病,倒是辛苦你陪着来这一趟了。”

潘英娘一面殷勤添炭,一面将窗子紧紧阖住,差事倒是做得十分称职。

“良娣哪儿的话,能服侍您多大的福分,旁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白珠端起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上头的茶沫,黄澄澄的茶汤还冒着热气,白雾氤氲间,她垂眼道:“记得初回见你,你一身嫁衣,却不肯屈服于秦家的淫威之下,要说这世道不算太平,寻常人家的女儿若能嫁入豪户,哪怕夫婿年纪大些,多也是一闭眼便挺过去了,可你不一样,那时我心中其实对你是有钦佩的。”

潘英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前事,怔了怔后谦言道:“良娣言重了,英娘还当不起....”

可白珠并不理会她的附和,而是继续淡淡道:“我原以为你这样坚折不屈的品性,若是为你寻一户好人家,才不算辱没,但谁知你的心气倒实在是高,竟谁也瞧不上,偏偏瞧中了我这个位置,..”

潘英娘浑身一震,“良娣在说什么,英娘听不明白。”

白珠转头朝她一笑,“可你凭什么觉得太子殿下就一定能看上你?殿下是何等人物,见过多少姝色,你一无才貌,二无品德,三无家世,难不成觉得吃惯了珍馐美馔的,会偶尔想要尝一尝清粥小菜吗?这也罢了,要是你真有几分能耐,叫殿下对你青眼相加,那是你的本事,可你为什么非得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呢,你觉得联合梁国害了我,殿下便会让你取代我这良娣之位?还是梁王和梁王后给了你什么保证,能将你送进汉宫?”

潘英娘手中的火夹子应声落地,脸上一片惨白。

“哦,看样子是两者都没有,那你为什么要替他们做事,情愿做别人手里的一把刀,难道你不知道万一我出了什么差池,殿下动不了梁国和旁人,但对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吗?”

真痛快,她还是第一回说出这么恶毒的字眼,虽然对于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来说,多恶毒其实都不算恶毒。

潘英娘恨恨盯着她,终于撕破了伪装,“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珠唇角抽动了两下,轻叩扶手,片刻后暴胜之带人冲了进来。

使个眼色,潘英娘便被按在了地上,白珠走到她面前,她嘲讽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你的才貌都很不够看,脑子也不甚灵光,做的事更是纰漏横出。”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茶盏,“我猜这里头不是迷药就是毒药,要不你替我尝一尝?”

潘英娘瞳孔微缩,大叫道:“来人啊...唔!”

暴胜之将布团往她嘴里一塞,随后嫌恶地抽开了手,“再敢叫一声,我就生拔了你的舌头!”

潘英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被吓得哭着连连点头。

白珠将茶盏递到了她的嘴边,“不想喝也可以,那你要把王后给单独‘请’过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不过可别想着告状哦,那样我不能保证你会不会随时被一支暗箭取了性命。”

.......

冬日狩猎,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行动迟缓的猎物挨个倒地,血染红了那片洁白,是琉璃天地间交织相映出的一副生动画卷。

宫人们将猎物拾来,刘毋伤哈哈大笑道:“殿下箭法果然精准,看来今晚能一饱口福了! ”

刘据收了箭囊,“既然够了,那就不打了。”

正说着,远处的黄门急急赶来,头一句就是,“二位殿下不好了,王后和赵良娣被贼人给掳走了!”

按照计划,应当只有赵良娣被掳走,然后他们会在某条山溪旁发现尸首。

刘毋伤神色惊变,“什么!?”

刘据也沉下了脸,扬鞭扫荡起黄门前面的积雪,“究竟是说明贼人,居然敢到西山渡来掳走一国王后和太子良娣?简直是闻所未闻!”

黄门苦着脸道:“奴才也是才收到了庄子上的消息,说一伙贼人从天而降,眨眼间就把王后和良娣给掳走了,随侍们甚至连贼人的样貌装扮都没看清...”

刘据转头对刘毋伤道:“此事是出在你的辖地,贼人的来路下落你可清楚?”

到了这个时候,刘毋伤也缓过劲儿来了,贼人原本是他安排的,这场戏也是他策划的,而今这个把自己王后掳走的贼人,定然不会是自己的人,难道这西山渡里还有旁人等着做黄雀在后?

这下心绪全乱了,刘毋伤咬牙切齿道:“近来流寇盗匪确实猖獗,殿下息怒,臣这就着手派人去查,哪怕是把这西山渡给翻了底朝天,也一定给殿下一个交代!”

但是事情原没有刘毋伤想的那么简单,找了整整三天三夜,任凭他将西山渡每一寸都摸过了,依旧不见贼人的踪影。

及到第五日才有了音讯,孙相读着那从王后宫衣上撕下来的一角裙布,上头用鲜血洋洋洒洒写满了控诉梁王如何如何贱强买田,夺民之膏腴,权贵们如何如何田宅其广,产业其博,牛羊奴婢数不胜数,而民间多饿死。

孙相脸都气绿了,一拍血布道:“大王定要出兵将这些贼寇全数剿灭!”

刘毋伤冷笑连连,“孙相还觉得这事贼寇作乱?”

孙相愣住了,刘毋伤乏累地闭上了眼,“谁能有这样的手段,敢拿王后的性命相要挟,这是太子在贼喊捉贼,他是在逼本王呢。”

孙相这才明白过来,再看那血布,只觉得不寒而栗,“大王的意思,是太子一早什么都知道了?那他为何不直接向大王挑明?”

刘毋伤道:“惦记着以前的情分?或许是觉得罢黜一个梁王,国中还有其他‘梁王’,不如叫本王做这个人人喊打的出头鸟。”

孙相噎了噎,还想再说什么,刘毋伤起身摆手,“你走吧,本王到底还是要去见见他了。”

对于刘毋伤的到来刘据并不吃惊,彼时他正在沏茶,见人来了也是很和蔼地招了招手示意坐下。

煮茶是上流社会的雅事,不如读诗书礼易那样刻板,要是做得好了,行云流水间都是享受,刘毋伤静静看了许久,当刘据将茶注满,分盏推了过去时,他才道:“把王后放回来吧,她自幼养尊处优惯了,吃不得苦。”

刘据望向他,目光在他脸上流连再三,“你是准备藏着算计咱们再演一回,还是拿出诚意来?”

刘毋伤垂头丧气,活像只斗败的公鸡,从袖中拿出那份盖过玺印的奏疏,刘据展开看过,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愿意拿出一半的田邑,假名公田,待这份奏疏呈到陛下跟前,本宫自然会替你邀功的。”

刘毋伤说不敢,“只是希望其他叔伯弟兄能少些唾沫星子骂我便好。”

这样一来一往,有了些家常的口吻,刘据掂着那奏疏,宽怀道:“本宫知道,让谁要把口袋里的钱拿出来都不乐意,但你们是皇室子弟,既受供于民,就该解民之忧,想我刘家原也是崛起布衣,高祖起兵反秦,何尝不是因徭役离乱,民不聊生,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这样的道理刘毋伤不是不知道,他鼓足了勇气道:“连年的打仗,匈奴是打退了,可国库也被打空了,天下虚耗,现今朝廷要让诸侯豪强们来补这个窟窿,谁也不肯呐,如文帝景帝无为之兴,..”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但刘据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随手一指窗外的枯树,道:“春生夏长,秋收而冬藏,文帝景帝时期不是不想打,而是没有实力去打,你道穷极兵戈,难道不见拓定边方,置郡收地之功?”

所以这就是个史诗级的难题,到底应该是为了百姓经济着想不动兵戈,任由外夷挑衅,还是该出师征伐,却让全盛之力遂渐凋耗?那就得看当权者是柔是刚,或刚柔并济了。

刘毋伤良久无言,奏疏留下后,又将江杰和江充一事说了出来,刘据听到江充的名字明显一愣,遥想起此前,白珠似乎跟他提及过。

不过江充与他有龌龊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待到回京后,刘据打定主意要把这人除掉。

不论如何,有了梁王身先士卒,又有太子愿意拿出私藏,往后的南下是一路顺遂,及到广陵后返程,却收到了皇帝病重的消息。

这下不仅是刘据,就连白珠也怔住了,按理说距离武帝驾崩应该还有**年的时间,怎么会一下子提前了呢?

他们从广陵同广陵王刘胥一道赶了回去,到时已经是四月初,想去面见皇帝竟被拦在了建章宫外,刘胥体壮力大,一把将拦人的黄门撂倒在地。

“瞎了你们的狗眼!看不见站在面前的是谁吗?本王可是广陵王,旁边是堂堂太子殿下,儿子来给老子探疾,竟连这建章宫都进不得!?”

刘胥是出了名的混世大魔王,简单来说就是头脑简单但四肢发达,当年他还没去封地时,十三四岁就能把宗正的马车当街掀翻,那时人人提到他,除了唉声叹气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那个黄门吓得两股战战,“广..广陵王殿下恕罪,不是奴才不让您进去,可是陛下有令,任何人无诏不得入内...”

刘据微微皱眉,似乎闻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恰时白珠扶着皇后过来,皇后一见到刘据,才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泛了出来,好在克制住了,道:“你们不用硬闯了,进不去的,如今整个建章宫都被江充把持着,就连本宫想进去见陛下一面都难,走吧,先回去再说。”

一路上,在皇后的描述下刘据和刘胥才知道,自打年后皇帝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后来一场风寒直接加重了病情,再到后来皇帝久不视朝,身边除了江充和昌邑王,就连丞相也不见了。

回到椒房殿,皇后紧掩门窗,屏退四下后才敢道:“陛下轻信奸佞之臣,宫中也开始流言四起,说陛下有改立昌邑王的心思...”

话音未落,刘胥先提高了大嗓门道:“黄口小儿也配!我大哥正值壮年,膝下亦有皇孙,广受赞誉贤名,他八成还尿床吃奶吧,竟敢放此厥词。”

刘据自嘲般的笑了笑,“这可说不准,秦二世为少子,不照样逼死了扶苏称帝?”

皇后泪眼婆娑道:“好孩子,不许说这样丧气的话,你不是扶苏,他也不是胡亥,为今之计,只有联合丞相和朝中大臣,一同求见你父皇。”

一直不说话的白珠却道不可,“陛下心意尚不明确,若是他真的被江充所蒙蔽,有了改立之心,殿下此举便是火上浇油,正好给了奸臣一个废立太子的好由头。”

于是众人皆不做声了,白珠道:“眼下最关键的,就是我们不清楚陛下的态度,如果能潜入建章宫见到陛下,那一切都好说了。”

刘据起身道:“那晚些天色深了,我去...”

“不行。”白珠想也不想就制止了他,“此事本就是冲着你来的,若是陛下被江充撺掇着对你有了怨言,那岂不是上赶着找骂?”

刘胥一拍胸脯,很豪迈道:“我去,父皇好多年没见到我了。”说着龇起大门牙直笑。

这回皇后抢先一步说了出来,“虽说你父皇待你向来宽厚,但是若真计较起来,往大了说无召回京是大忌。”就算没有这层,按照刘胥这个智商,好事都能给他搅合坏了。

所以这个打头阵的人选需要既得皇帝喜欢,又有一定的中立态度。白珠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但碍于皇后在,没说太明白,只道:“要是娘娘放心,这事便交给殿下与妾身了。”

皇后不是那么刚强的人,能撑到儿子回来,已然是很不容易,这些年她与皇帝夫妻情分早就淡成了寡薄的亲情,要说贴心,可能还不及尹婕妤和邢娙娥。

所以叮嘱再三让他们各自回去,和广陵王才分开,走在宫道上,刘据道:“你是想叫闽夫人来是吗?”

白珠有些尴尬,点头道:“方才皇后娘娘在,我不好明说,回去我便叫竹菊拿着令牌出宫接人,料想光禄勋都听从江充了,你去找卫尉寺和执金吾吧,万一真有什么差池也好应对。”

刘据听她使唤自己做事,不由一阵失笑,“好好好,我的女将军,你在阵前指挥不要紧,千万注意自己...和你娘的安全。”

关于这点白珠倒是没在怕的,她在上一个任务里建章宫进进出出多少回了,哪个地方有小道,哪个地方不惹人注意,她都一清二楚,要是正门走不进,钻小洞也不是不行。

后来把闽夫人接过来,人一听皇帝病重,霎时哭的涕泪横流,“天爷,我早说不对劲,自年后就不往我那儿去了,找人递信进去也没回应,原以为他是厌弃我了,没成想...”

白珠递了帕子过去,同她道:“眼下有奸臣把持着,陛下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娘亲换上这身宫女衣裳,再把发髻拆了重新梳整,就随我去建章宫吧”

闽夫人止住了抽噎,“意思是,我还能再见到他是吗?”

白珠说自然,“你见到了只管哭泣,陛下要是问你为何在此,你只答太子回宫了,其余的不必多说,女儿自会顾着周全。”

交代完以后,母女二人换上宫女装扮趁夜往建章宫去了,好不容易等到交值的空隙,有机会往寝殿去,廊下有人低声私语,四方角灯照亮江充的面容。

只见他郑重嘱咐着昌邑王道:“如今太子和广陵王回宫,这消息臣还未叫传到陛下跟前,而今陛下神智昏聩,想必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了,殿下明日再来,只管在陛下面前尽孝道,多提提李夫人的好,太子那头,自有罪名罗织。”

昌邑王眨着眼睛道:“父皇会死吗?”

稚子年幼,但对生死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料,想来只觉得害怕,在他眼中父皇就是一头雄狮,好像永远不会倒下去。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整日在病榻前,眼睁睁见着父皇一天比一天消沉下去,嘴里满是胡言乱语,清醒的时候越来越短。

但他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江充笑了笑没说话,眼里却寒意陡升,暮日不沉,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新阳东升?梁王假名公田的消息才传到他耳中,他就知道事败了,若不做绝些,走这一步险招,待太子回京那一日,就是他江充的死期。

好在一切都按照他预料的在走,这几个月的部署经营,不止光禄勋在他手中,青宫内也有他买通的宫人,陛下不是最信神鬼之谈,痛恨巫蛊之术么,若是在青宫搜到行巫蛊诅咒天子的证据,那么他这个太子也就算是做到头了。

等二人走后,躲在圃丛里的白珠才敢起身,听江充这话的意思,皇帝的情形不大好啊。

帷帐之后,烛光微动,闽夫人匍匐在脚踏之上,轻声唤道:“陛下...陛下...”

昏昏欲睡的皇帝此时睁开了眼,几月不见,头鬓已然是花白如雪,眼中也没了往日的清明。他哼哼几声,想极力看清眼前人的样貌,可总是不尽意,最后颓然倒在枕上,问道:“是郭美人吗?”

人都认不清了,可见病得有多重,闽夫人止不住地怮哭,又怕声音太大引来人,一面拿帕子掩住眼泪,一面道:“陛下,是我,阿英呐!”

阿英?皇帝努力回想着,却记不起哪个嫔妃的闺名是带英的,事实上他脑袋里浑浑噩噩,能记得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少了。

闽夫人还在哭,只是换成低泣,“陛下将妾放在催秋院,一放就是这么久,妾以为再也见不着陛下了...”

催秋院?他终于想起了清渊初见的那张笑脸,还有往昔的点点滴滴,皇帝想抬手给她擦眼泪,但是手举不过就倒了下来,无奈,只好道:“你怎么来了。”

闽夫人谨记着先前的嘱咐,道:“是太子殿下回来了,妾身才能见您。”

太子...太子...皇帝好久没有听到过太子的消息了,一心以为人还在南下,哦了声道:“他既回来了,那朕明日要见见他。”

只这一声,帐后的白珠就知道,皇帝眼下对太子还没有意见,她从后头绕出来,见他形同枯槁,神情痴呆,结合之前江充的话,不由想到了一个可能,那就是他被下了药。

按理说皇帝的寿命还有好几年,平日里虽有病痛,但还不至于到油尽灯枯的地步,更何况这样杀伐果决的霸主,短短几月就如操纵木偶一样,八成是江充的手笔。

她行至榻前,行过礼后问道:“陛下多日不临朝,丞相和御史大夫代行国事,内侍可有将太子回程的消息告诉陛下?”

皇帝糊涂了,“没有啊...太子既然回来,为何不先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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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八大名妃(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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