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第 209 章

送走沈婺华,白珠开始在这乐游苑四处晃荡,在外人看来这是她被情敌讥讽后的困顿烦躁,直到天擦黑才回去。

一整天悠荡下来,白珠大致摸清楚了乐游苑的格局部署,这里有四处大门,东西两侧是正门御道,常年紧闭,除非圣驾降临,否则轻易开不得。

那也是唯一算得上守备森严的地方,其余南北两侧的门,南处用来作平日里运输物资用品,北处就是供里头宫人侍卫行走出入的。

乐游苑内正儿八经在名册里的宫人,如今早裁减不过三四十名,大半都是领着洒扫维护的差事,还有一部分是厨子杂役,除却瑶台这里住着她这个新安置的失宠贵妃,其余地方都没有住人。

正经算起来,整个乐游苑只有她这个主子,虽然失权失宠,并不得人看重,白珠逛了一天,也没人会管她。

如果想要出这乐游苑,走南门是最不伤筋动骨的,每日寅时、巳时、酉时都会门庭大开,任由各路杂买送进运出,无人盘问。

她心里头大致有了数,回到瑶台勉强用过饭,结果一进寝殿,又看见那食盒端端正正放在桌子上。

白珠打开食盖,探了探尚热的温度,就知道是才搁下的。

她按捺不住心里头的怒气,喝声道:“别装神弄鬼,你给我出来。”

不消片刻,西面窗户有了响动,果然见杨广从外头翻了进来。

今天刚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那两个宫人刚打发送走,新安排的人还没过来,整个瑶台空无一人,离得最近的、有人的地方,还在隔了一座桥的阆凤亭周围。

白珠见到他,不由往后退了两步,疾言厉色道:“你也太过分了,果真欺我陈国无人了么,皇家园囿,容得你随心所欲的来去?”

杨广看出她的色厉内荏,笑道:“娘娘怕我?”

他摊开双手,表示很无辜,“我是怕娘娘吃得不好,特地送来加餐,娘娘不领情就算了,还要这样待我,简直让人心碎啊!”

白珠扭过身去,“谁稀罕你的加餐,快些拿走。”

杨广笑得人畜无害,“那昨夜我送来的点心,可是被吃得一干二净。娘娘可别说自己爱吃那些没油水的东西,本来身子就够单薄了,要是再清减下来,只怕要比那赵飞燕还瘦了。”

说起赵飞燕,白珠可是很有发言权,那具身子她可是占了十几二十年,每一寸肌肤都再熟悉不过。

她真要反驳飞燕之纤巧,不是常人清减一些就能比的,但转念一想,自己跟杨广多费这个口舌做什么。

于是虎着脸道:“我昨夜根本没吃你的东西,不过是分给了底下的宫人,你别自作多情了。”

杨广哼笑一声,他可是藏在窗下看得真真的,每一块都进了她的肚子里,等全部吃完了人睡下了,他才把食盒取走,如今倒还抵赖上了。

不过偷窥这种事,说起来实在不光彩,杨广便岔开这个话题,施施然掀袍坐下道:“今日我收到了父皇的来信,他同意将我长姊嫁给陈叔宝了。”

白珠乍一听这个消息,一丝仓惶之色浮于脸上,好在是侧对着他的,并未叫人瞧出不妥。

她极力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淡淡哦了声,“是么,那往后殿下就是陛下的小舅子了,隋陈两国想必会永结秦晋之好。”

杨广嗤了声,“秦晋之好?笑话!”

他对着她的半边身影,好奇问道:“南陈我们势在必得,可为什么眼下又愿意联姻,你难道不疑惑么?”

她当然疑窦丛生,百思不得其解,但是面对他的发问,仍旧自持冷静。

拔下银簪,白珠挑了挑欲倒的烛芯,“与我何干?”

杨广佯佯往后一靠,“你的夫君要娶旁人了,你倒是漠不关心,果然如传言所说,张贵妃心胸宽阔如海,引荐佳丽,能容千女呐!”

夸完了她的贤德,他才徐徐道:“要娶我的长姊,必不能以妃妾之位,须得中宫正妻。”

这下白珠兜不住了,迮然回首,“你们是想让陛下废后?”

杨广点头,答得坦诚,“沈后本就与陛下不睦,膝下无子,东宫是庶子出身,等废了沈后,迎娶长姊,再废太子。长姊再从众多皇子中扶持一个听话懂事的为太子,陈叔宝身死后,顺理成章继承陈国的江山,到时候再向隋朝称臣,一切岂不顺理成章。”

听着似乎挑不出什么毛病,不费一兵一卒便可筹谋江山。

可白珠懒懒睇了他一眼,朱唇轻吐出四个大字,“绝无可能。”

杨广饶有兴趣地倾了倾身子,“何出此言呐?”

“且不说乐平公主性情刚烈,隋帝曾有意让她改嫁,她决然不肯。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乐平公主愿意为了家国,委身下嫁,你们这一废一立,就要遭受诸多困难。亦或者一切都如君所愿了,焉知届时新太子愿意宾服?”白珠将簪尖那一点黑渍轻轻拭去,又恢复如新,她曼声继续道:“无权无势的时候,都是做小伏低,唯唯诺诺,让人看着好拿捏。可一旦尝过了权力的甜头,呵,那**就会无限膨胀,直到把自己撑死,又怎肯屈居人下?这个道理,殿下应当是最明白的。”

杨广笑容散漫,但心底深处却被击得猛然一震,她说的不错,尝到了权势的好,世上有几人能再本本分分?亲王之衔看似风光无限,但谁不想更近一步,去够一够那万人之巅?

“你说的不错,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你的陛下绝不会放弃这样一门好亲事。”

陈叔宝本就不喜沈婺华,曾经一度有过废后,另立张丽华的心思,但他心里头明白,沈婺华是先帝指给他的发妻,加之她是高祖那一支的嫡亲血脉,身份贵重,若无大错,他根本动不得。

但如果有隋国和乐平公主的介入,这情形可就大不相同了,隋国蒸蒸日上,国土广袤,兵强马壮,相比之下陈国实在太过弱小,如果能和隋国联姻,最起码能保住数年的平安。

那些政客们不傻,一旦隋国松口愿意嫁公主,那么即便是沈婺华也要往后退让。

最开始白珠让陈叔宝向隋国提起求娶杨丽华,是本着隋国和杨丽华本人都绝无可能同意的想法,让陈国到时候能摆他们一道,在舆论方向上占据上风,如今要是真把杨丽华嫁过来,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白珠目光灼灼,紧盯着眼前人一刻也不放松,“这里头一定另有内情,你们到底准备要做什么?”

杨广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反应,满意一笑,站起来抖抖衣袖,倨傲道:“无可奉告。”

说罢,他按原路离开了瑶台。

等人走了,白珠狠狠将那扇窗户一掼,紧紧从里头锁住,不止这扇,室中其他窗户也都检查了一遍,确认从外头再也打不开了,这才躺到了床上。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杨广的话时时刻刻萦绕在脑海里,如同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就连做梦都梦到了他,拿着剑抵着自己的脖子,阴恻恻一眼,挥剑砍了过去。

翌日白珠顶着乌青的眼底见了沈婺华派过来的四个宫女,她们的名字也有意思,旁人取名都爱从春夏秋冬、风花雪月上靠,可这四个却叫:云门、大咸、大韶、大夏。

白珠稀奇道:“这是上古六部礼乐的名字,还有‘大濩’和‘大武’呢?”

云门最年长,她出列深深行了一礼道:“原都是皇后娘娘亲自取的名字,大濩和大武也有,只是年纪尚幼,娘娘恐怕她们不顶事,所以只派了奴婢四人过来。”

白珠哦了声,“有你们四位也足够了,皇后娘娘应当都提前交代过了吧,乐游苑不比皇宫,我这儿也没什么规矩,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行。”

底下一叠声说是,其中的大韶性子更活泛,趁机接了句,“其实这儿布置景色瞧着倒比宫里还好些,又大又别致!”

白珠多看了人两眼,“这话不错,宫中虽好,可人太多了,到处都能见到人影,这里更清静自在,想做什么事也方便。”

她又问起昨天沈婺华交代过的事情,云门便道:“贵妃娘娘还有所不知,这建康城中的将士遗孀里,领头的白氏原是咱们皇后娘娘乳母的侄女,有着这一层关系,才求到了皇后娘娘跟前,您若想见她,奴婢可以领她进来。”

白珠现在可真称得上是一个大闲人,皇后虽然是怀着私心,但将此事送过来,也算是成全。

她颔首应道:“见是要见的,只是不宜在这里。”

云门一怔,“娘娘是想....”

“乐游苑到底是皇家园囿,但凡领人进出,都需要登记在册,要是被有心人翻出来,免不了是一场风波。你们先去备下两身粗麻衣,巳时随我去南门出宫。”

到了巳时前后,白珠和云门换上麻衣,将头发盘弄成平民妇人的样子,又刻意在脸上沾染了些许灰尘,模糊了面目后,跟着一辆辆运车从南门出去了。

到了南尹桥下,绕过街道,来到了一条长而窄的巷陌里,在最深处云门叩响门扉。

开门的是一个清瘦枯槁的妇人,大约三十岁上下,见到云门眼中亮了亮,尊称一声,“云姑姑!”

云门示意进去再说,等关上门,她将白珠介绍给白氏,“这位是贵妃娘娘,眼下暂居乐游苑里,行事更方便,你们有什么苦衷,尽管和她说。”

一听是贵妃,白氏既惊慌失措,又充满警惕,她先是跪下拜礼,高呼贵妃万安,白珠把她扶起来,她仍旧欲言又止。

“你放心,不管外头是怎么传我的,既然皇后娘娘都做这个保了,难道你还不信么?”

白氏这才放下警戒,眼中含泪,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通,道:“您有所不知,打从四年前开始,每年拨下来的抚恤银就越来越少,去年只有三十钱,到了今年,更是一钱也没有了。如今粮价一年胜过一年,一石黍米都要五钱,家中还有孤女幼子,三口人要吃饭,总不好叫他们吃米糠野菜过活,如今我只能去富户人家帮闲浆洗,勉强度日...”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

按照惯例,阵亡将士的家属一年抚恤银钱应当有二百钱,但这个时候去计较这些也没用,白珠深谙其中缘故——一层又一层剥削克扣下来,到手哪里还有钱!

白珠叹了口气,抽出手绢替她擦去眼泪,“我明白了。”

就是缺钱,没钱。八百户,一年二百钱,加起来是何等巨数,哪怕是皇后,供得了一时,也无力一直供下去。

“你放心,有我在一日,必然不会让你们再饿肚子的。”

白氏是头一回见这位大名鼎鼎的贵妃,曾几何时,她也在心里唾弃过这个迷惑君上的奸妃,很为皇后打抱不平,可世事境迁,谁能想到有一日,这位贵妃会活生生站在她眼前,为她擦眼泪,还下了这么重的保证呢?

果然是传言不可尽信啊。

从白氏处离开,白珠先将云门支到了别地,约定好时辰相见,随后她来到了东郊一处宅院角门。

守门的老奴见到她,忙悄悄开了条缝让她进来。

张丽华的聪慧,不仅是在虏获君心上,她还很有前瞻,揽权敛财之余,给自己留了多条后路,就怕哪一天失了圣宠,自己也有倚仗。

这处宅院是她的秘密基地,她一贯玩弄人心,所以从来不相信人心,就连曾经的心腹莲风也并不知道这个地方,这里看守的人甚至都是她亲自买来的,压根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都唤她一声‘夫人’。

这宅院不大,统共两进两出,从外头看也只会以为是一户普通人家,白珠到了后院某间上了锁的房里,推开书案,打开地板,一条密道才显现出来。

举灯下去,入目之处,皆是金玉粲然,一箱箱稀世的古玩书画、珠宝金银,真是数不胜数。

想要将这些东西变现,便成为了白珠目前最困顿的事情。

原身张丽华并没有太多亲近心腹,从前莲风算是一个,娘家的父兄也勉强算是,但如今她失了势,这些人都不堪己用,或许临阵倒戈,贪了这些私财也未可知。

皇后久居深宫,只怕派人在宫外大肆变卖家产,会引起有心人的主意。

想来想去,唯一能托付的人,只有毛喜。

回到乐游苑,让云门去打听毛喜的行踪,后说定了明日午后召他来一趟。

天刚擦黑,白珠就早早换好寝衣入榻,云门等四人做事都很妥帖,时刻候在廊下门前,有了她们,也不必担心杨广那个登徒子再偷偷摸摸溜进来。

只是这肚子…..咕隆一声,响的她老脸一红。

果然啊,金尊玉贵养成的身子,实在是太精细了,晚膳吃得不好,它们首先第一个不乐意了。

再加上前两天都有杨广半夜投喂,养成了吃饱喝足再定心踏实入睡的坏习惯,导致她翻来覆去半宿,仍旧没合上眼。

第二天起来眼下一团乌青,倒让为她梳状的大韶吓了一跳。

“娘娘昨夜是没歇好吗?”

白珠撑着额,精神不济的样子,“梦魇了。”

大韶用骨梳为她密密梳理着鬓发,怅然道:“奴婢昨夜也没睡好,只怕是来了新地方,有些认生。”

她们有一遭没一遭的聊着,等梳洗打扮完出去,桌上的餐食让白珠更加头痛了。

一碗粟米粥,一碟鬼子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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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八大名妃(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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