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第 206 章

陈国皇帝荒淫无度,按着老例的三日一视朝,也渐次改成了五日、七日。除了召见臣工会去有觉殿或章华台,大半时间都流连在后苑之中。

穿过一重重宫门,原本广阔巍峨的长街,两道逐渐槐柳分明起来,那日楼阁遥遥一望,原来只是冰山一角,这建康皇城处处精致别雅,青绿迭晕的琉璃瓦、浮雕华美的玉勾阑,花鸟名种、掇山叠石、细溪逐波无一不美轮美奂。

偶见鹙鸟白鹤,或是展翅欲飞,或是交颈颉颃,驻足少看,它们也不怕人,就停在离你三尺之远的水面上啄理羽翼。

杨广不禁畅想,果然得是这样好的温柔乡,才会滋生出陈叔宝的这种败类。

引见的内侍见状笑道:“易公子还没见过这样的风光吧,这里是华林园,本是前朝宋国的花苑,侯景之乱时遭受毁坏,是咱们陛下下令重建并成了后苑,又修光照三阁,在天泉池上建花楼高阁,等一会儿奴才领您上去,您就可以一睹这华林园的风光了!”

杨广含笑不语,待登上池中楼阁,绕楼九转,方才见香影珠帘,紫绡椅甸,进了其中内间,地上满铺着晕花和田毯,靴底一踩上去,如置软绵的云端。

因为不算是正式会晤,所以陈叔宝不似上次见到那样的冠服俨然,发挽着解散帻,紫磨金的广袖大衫下,袒露着大半胸膛,颇有魏晋遗风。

他见到杨广,微微正身,稍理衣襟,“易二公子这样费周折寻朕,是有什么要事啊?”

陈叔宝原是不想见的,这易姓少年本不太合他的眼缘,可名帖是由薛道衡转手送来的,言辞恳切,他倒不好隋使才入建康几日,就拒了人的意思。

大多时候,陈叔宝的性情都很随和,他接过何珍儿递来的果酒,轻抿一口,就听到那少年直脊严正道:“臣来,是想讨教贵国新政,那选举制度臣觉得很好,想带回去传给我国陛下,所以特来向您讨个恩典。”

听他说起这个,陈叔宝脸上很有光采,北国这些年政权交迭,看似强硬,往前数两三百年,五胡十六国的前身都是茹毛饮血、未开化的蛮夷,喊打喊杀或许在行,但这些华夏智慧还是要中原正统才能想得出来。

他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得意,欷歔道:“这种事,你去问毛相和尚书蔡征便是。”

言语间大有‘此事不足挂齿,我陈国人才济济’的意思。

杨广笑了笑,“这新政虽是毛相和蔡尚书推行下去的,但其中细枝末节,只怕他们未必心里清楚,陛下上回说这主意原是出自贵妃之口,臣是想,若能和贵妃探讨一番,只怕是要终生受益了。”

他说的极尽谦卑,让陈叔宝狠狠受用了,本来外使见内苑嫔妃是不合规矩的,但见隋使在自己跟前这样俯首称臣,贵妃的一个点子,都叫他们受益无穷,那点虚荣心得到了无限膨胀。

陈叔宝摆手道:“你都这样说的,朕还有什么不允准的,叫贵妃来一趟吧。”

就像自己怀中藏着稀世珍宝,外人扬名而来,他将宝贝献出来,看着他们感慨、怅然、最后因为永远无法得到,而黯然神伤,朝着自己拱手说一声:陛下真是有福!

而他高居庙堂之上,分明睥睨底下如蝼蚁,却用极宽和的声口说:这算不了什么,朕有的还多着呢!

这厢白珠莫名其妙被叫了过来,一路上心中忐忑陈叔宝又想出什么馊主意,不会还惦记着什么三人同寝的荒唐事吧?

葱指一拨,霞影纱下露出里头的真容来,当她目光触及那个低眉顺眼的少年郎时,脑海中轰隆一声,久久不能平静。

哪怕是提前了五年,哪怕现在的少年郎才十五六岁,哪怕他清服简冠,乖顺无害如狸猫,但她还是想起了原身死前的那段记忆。

他披甲戴盔,用还沾染着血的长剑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见她如雪般的花容月貌,嗤笑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亡国妖姬——贵妃张丽华?”

那双星眸分明是在笑,但你只能感受到冰冷的寒意,她和陈叔宝、孔贵嫔,刚从胭脂井里被抓出来,她哆嗦着身子,颤颤巍巍道:“你你你...你是谁?!”

那人有挥星斩月的气势,冷冷道:“隋国晋王,杨广是也。”

后来她被他带走,虽说那时她年近三十,整整比他大了十岁,可他有纳她为妾的意图,本以为能留下一条性命。

她多次婉媚示人,只求他能保住自己,可后来他的长史高颎从中劝阻作梗,最后她还是被斩杀于青溪前。

临时前最后一幕,她软软倒了下去,瞪大了美目,还看见他站在不远处,沉着脸负手而立。

心下五味杂陈,原身自带的恐惧颤栗,让白珠的行动都变得迟缓不少,想起雨中那个奇怪的少年郎,终于面目和眼前人重合在了一起,那萦绕在心头的最后一道困惑,也解开了。

原来是他。

白珠欠身行礼,陈叔宝将方才的事情告知了她,畅快大笑道:“爱妃就与他好生说说吧。”

杨广会对科举制度感兴趣,这并不奇怪,原本科举就是从隋朝开始的,去年杨坚就曾下令诏举贤良,这是最初的雏形,未来几十年间会由杨广慢慢完善,最终定型。

只不过白珠先人一步,把这个法子用在了南陈,于杨广而言,就像是有个人将他脑海里尚且模糊的种种观念想法,突然整理成一副画卷,徐徐展开在他面前,让他顿时头脑清明,思如泉涌。

所以好奇这人,是人之常情,若是男子,他很该大力招揽,引为知己,可偏偏是个女子,还是个名声不怎么好,敌国皇帝的宠妃。

所以一切都显得那样诡谲不合情理,白珠看着他,倒是没有任何隐瞒的地方,“当初妾身不过是和陛下戏言,说这选才如同选美,从发肤四肢,到容貌举止,再延伸至品格轻贵,都是要一一甄选的,虽说建康城中有五经馆,已然开了随才录用的先例,但说到底一馆之力尚薄,难免有包藏祸心之疑,倒不如由中央设立重重要求,层层选拔,一如挑拣斛中珍珠,先选大小,再看圆扁,最后举光见色泽,方能定上中下三等。”

杨广颔首道:“娘娘所言所想,真是别出心裁。我隋国如今还在沿用各地中正察选推举的法子,陛下曾有改革的想法,但这几年局势未定,尚不太平,倒不好大动刀斧,娘娘这法子,倒是对隋国颇为合适。”

他们一来一回,说了好一阵子,何珍儿悄悄附耳同陈叔宝说了句什么,惹得二人一阵轻笑。

这笑让白珠和杨广齐齐看向了上头,何珍儿见状掖着手笑道:“妾身方才还跟陛下打趣呢,说贵妃娘娘和易公子站在一块,倒像是年画里的金童玉女,真真是像姐弟一般。”

白珠倒神色如常,收回眼角余光时,乍然瞧见了杨广那微微泛红的耳垂。

她矍然一凛,年轻的少年藏不住心事,如果真的像预料那样,那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如何用仅存的四年时间,力挽狂澜?

后来陈叔宝相邀也没应,从内间退出来,西风扑打着檐花蔌蔌,她凭栏相望,心事千百种涌了上来。

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她回头看去,是杨广。

“贵妃娘娘似乎有心事啊?”

少年郎似乎不懂掩藏,又或许是不屑掩藏,那点爱意一览无余,他直勾勾地盯着白珠,哪怕礼仪上再谦逊,也挡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白珠躲开他那生了钩子的目光,垂首看脚下的水墨青砖,嘴边一圈笑纹淡如云烟,“人生在世,谁能没有心事呢。”

杨广上前一步,真如星月朗朗,“娘娘居于深苑,要谋君心常驻,又要算计着家国大事,真是辛苦,难怪神色不郁。”

白珠低低一笑,“公子说笑了,承蒙陛下抬爱看重,这都是我的本分。”

“娘娘真的高兴吗?”杨广噙着一抹嘲弄的笑,“打从臣上回在阁楼见娘娘,脸上即便是有笑影,可那都是虚浮着的,娘娘过得并不高兴,甚至举步维艰,臣说的对么?”

这是实话,其实从知道崔珏和自己的瓜葛后,她哪怕是做着任务,也没有从前高兴了。

心里如有千钧重的石头,密密压着,透不过气。

但是何时何地,由得他来提醒自己了,有些时候她要强得很,哪怕叫人说中了心事,嘴上也决计不肯承认的。

白珠抬眼,那张近在咫尺的笑脸是如此的刺眼,一切都是因为他。

廊下的料丝灯挥洒出一地晕黄的光圈,打照在她脸上,那份晦暗渐渐浓翳。

“阁下说话要当心了,这里是陈国皇宫,可不是大兴皇宫,陛下虽然随和,但也容不得旁人有觊觎后妃之心。”

眼见杨广脸色一阵青白交加,那份快意霎时溢满了她的胸腔,白珠再一倾身,压低了声音。

“陈国虽弱,却也不是谁都能来戏谑拿捏的,这种捧杀的阴柔招数,可不像你们北国人的作风,你说是么,晋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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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八大名妃(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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