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痈疽腐肉,非得挖干净了,才不致蔓延开来,损害了身体的其他部位。
陈叔宝似有感悟,按了按眉心,仍是不语。
白珠将兰栽放回去,笑吟吟道:“更何况正因陛下素日里宠信江总,如今能公私分明,不枉法徇情,满朝文武知道了,才更敬佩陛下呢!”
陈叔宝这才舒展开眉眼,握住她削薄的手腕,嗔怪道:“上回御幸,只觉丰泽软腻,这才过了多久,贵妃就瘦了,定是照料庄儿的那段时日没好好吃饭。”
白珠看透他眼中的那抹旖旎,抽出手来屈膝道:“妾身有罪,还请陛下宽恕。”
陈叔宝懵懵的,先把人扶起来,好声好气道:“爱妃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朕不喜欢你这样,朕与你虽不是结发夫妻,但在朕心中,你比皇后重要千百倍。”
白珠垂眼道:“上回伺候陛下的,并不是妾身,而是一位宫人。当时妾身身子不大爽利,又不好扫了陛下的心兴...”她抚掌唤来珍儿,“与陛下有一夜情缘的,便是这位宫人了,名唤珍儿。”
珍儿柔顺俯拜下去,娇声道:“奴婢给陛下请安,愿我主万寿无疆,圣体康泰。”
陈叔宝勾起她的下颚,果然是个标致的美人儿,媚眼如丝,想起那夜的风流韵事,心下瘙痒难耐,若不是顾忌贵妃在此,恨不得立刻就再幸一回。
白珠倒是很知情识趣,福了福身道:“陛下同珍儿妹妹说说话罢,先前庄儿说自己寝殿总是有怪声,妾身先去游云殿一趟了。”
其实就是将地方留给二人,陈叔宝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轻咳两声,装模做样问道:“什么怪声,要不要紧?”
白珠说不要紧的,“左不过是小孩儿家,胆子小罢了。”她却行退了出来,曲廊下的莲风一脸幽怨。
“娘娘好生委屈,还将寝殿让了出来。”
白珠面上波澜不惊,“花无百日红,与其让陛下自个儿去寻欢,倒不如咱们把人送到跟前,也落个好。”
陈叔宝专情又滥情,他要是看上一个心仪的人儿,未来一段时间几乎都认准了,可一旦过了这股新鲜劲,便弃如敝履,不闻不问了。
张丽华和孔贵嫔算是经久不衰的特例,常伴君侧,不过饶是如此,生育过孩子,年岁又见长,到底比不上那些二八少女,而且陈叔宝对张丽华的感情,并不仅仅局限于□□上,如果说那些年轻的新宠不过是他的消遣,是每天更换不迭的各色菜肴,那么张丽华就是那碗顿顿离不得的粟米。
不过被珍馐迷晕了眼,撑饱了肚子,有时候就顾不上吃饭了。
莲风对自家主子那可真是一万个钦佩,像隔壁望仙阁的孔、龚贵嫔,每回见到那些新人都跟乌鸡眼似的,恨不得把对方扒皮拆骨吃进肚子里,但她的主子就不会,还能照旧跟人知冷知热,嘘寒问暖,把那些新人收为己用,成为自己固宠的手段。
这样的胸襟,这样的眼界,迟早有一日陛下会将自己主子立为皇后的。
这样思忖着,莲风突然想起今天听到了一桩要紧事,便悄声说与了主子,“听说昨儿个太子殿下往柏梁殿去了一趟,皇后娘娘想为他指了骠骑大将军萧摩诃的女儿为太子妃。”
白珠微微挑眉,“太子才十二岁吧,皇后就这样着急?”
莲风道:“皇后那样的性子,哪里会操心这些!据说是太子殿下自己提的,先前罪王叛乱,是萧摩诃斩杀的,当时其实陛下就有过这样的意思,奈何当时太子才不足十岁,所以想等缓上两年再说。”她掰着手指算,“萧家的女儿本来比太子大上两岁,现在定下来,等过两年就可以成亲生子了,到时候有了皇孙,那太子的地位就更固若金汤了——咱们四殿下,就是吃了序齿的亏,晚生了两年!”
白珠睨她一眼,“你是怪我生晚了?我十四岁得陛下宠幸,十五岁怀孕,十六岁生下渊儿,再想提前两年,也不能十二三岁就怀孕生子啊!”
莲风忙打嘴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她讪讪一笑,“就是觉得咱们四殿下那样的品貌才学,没入主东宫,实在是可惜。”
上一世这位太子陈胤确实被废了,张丽华把陈渊推了上去,但是白珠这一世并不打算这么做,毕竟陈胤无大过,谁当太子,于她接下来仅存的四年时间来说,都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白珠理了理袖摆,见室内烛光暗灭,踱步往前去,穿过复道的时候,有个宫人过来,道是孔贵嫔想见娘娘。
仔细算来,一个月的禁足也到时候了,只是没有贵妃的许肯,谁也不敢把人放出来。
白珠嗯了声,随那宫人去了望仙阁。
这厢孔贵嫔等得心下焦急,好不容易见到了贵妃,柔柔一歪,跪在了贵妃跟前,捏着丝帕低泣道:“往日里妾身与娘娘情同姐妹,实在不知这回是如何得罪了娘娘,还请娘娘明示。”
整整关在自己宫中一个月,不见圣颜,又听说皇帝新宠不断,唯恐自己已经失了宠爱,那份从心底深处透出的恐慌,时时围绕在她和龚贵嫔身侧。
一个月,对于在宫里依靠圣心讨生活的女人来说,足够被彻底抛之脑后了。
孔贵嫔的容色清婉,体态如弱柳扶风,一哭起来,哀哀怮动,实在叫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白珠扯了扯唇角,回身落座在上首的主位中,“贵嫔与我一同侍奉陛下多年,向来谨守规矩,我以为贵嫔是最清楚的,圣体何等尊贵,容不得半点损伤,陛下尽兴之余,身为妃妾也要尽提点之责,贵嫔难道不清楚自己的本分?”
这样冠冕堂皇的说辞,惹得孔贵嫔一怔,她还未开口说话,云母屏后的龚贵嫔就冲了出来,一双凤眸哭得红肿不堪,指着上头的白珠噼里啪啦道:“娘娘真是唱得一手好官腔,从前咱们三人和江相孔尚书一同宴游赋诗,陛下每每喝得烂醉如泥,也未见贵妃劝阻一回,如今江相被迫让位,我与孔贵嫔也被禁在宫中,张丽华啊张丽华,你是想一手独大,除尽昔日故人不成?”
白珠眼风一凛,走下来抬手就给了龚贵嫔一巴掌,“谁叫你直呼我的名讳?”
龚贵嫔被这一巴掌打懵了,等回过神来,她死死拽住她的衣袖,胡乱扑打着,“你竟敢打我,你这个贱人!当年你只不过是我房中的一个下贱的宫女,你怎么敢打我!”
白珠也不甘示弱,二人扭打在了一起,片刻后被两边拆开,都是鬓乱衣碎,尤其白珠吃了亏,脸上叫龚贵嫔挠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莲风见状,惊呼传太医!
白珠说不必,站起来理理衣裳,狠狠剜了龚贵嫔一眼。
“即日起,龚贵嫔迁居北宫静室,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放她出来,或是让她见人!”
龚贵嫔还在咒骂着,孔贵嫔惊得捂住了她的嘴,眼睁睁看她被拖了下去。
昔日交好的姐妹,翻起脸来丝毫不留情面,孔贵嫔尝到了白珠的厉害,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只得诺诺道是。
那头陈叔宝兴罢,搂着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躺在平日里和贵妃并肩的宝床上,很有不同的感觉。
谁知这时外头内侍隔帷道:“陛下,贵妃和龚贵嫔打了起来,贵嫔被贵妃下令拉去了北宫静室,贵妃的脸都花了!”
陈叔宝心头一惊,掀起被子匆匆穿衣,再也顾不得榻上的可人儿,一边系着玉带一边出去,问内侍道:“她们怎会打起来?”
“奴才也不清楚,只听说是言语上有了争执,龚贵嫔还提及了贵妃先前是她房中宫女的事情,借此来羞辱贵妃,想必是贵妃一时恼怒,这才....”
当陈叔宝赶去望仙阁的时候,贵妃身上的妃色穿花戏蝶大袖绫衫已经有一边的袖子被扯破了,高耸如云的望仙髻也歪歪扭扭,上头的赤金累丝镶宝石桃心双簪斜斜挂着,摇摇欲坠。
一见到皇帝,贵妃就扑了过来,倒在他的脚边凄凄哭道:“妾身自知身份低微,能侍奉陛下是三世修来的福分,如今颜面尽失,自请陛下贬黜妾身的贵妃之位,这就下堂出宫去!”
陈叔宝将她搀起来,一见那道血痕,登时气如涌山,“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她居然想毁爱妃的容貌,朕的后宫怎能容得下这般蛇蝎妇人,来人,将龚庶人即刻撵出宫去,此生不能再入建康城一步!”
一声‘庶人’,算是断绝了这十几年的情分,一旁的孔贵嫔面白如纸,她原本是想为龚氏说些什么,可一见陛下脸上的怜爱疼惜,喉头如塞了一团棉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君心何其凉薄,她算是彻底见识了。
白珠伏在陈叔宝的背上抽抽嗒嗒,“妾身再无颜侍奉陛下了。”
陈叔宝轻声宽慰她道:“不碍的,这伤痕浅,好好养着,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
白珠扯袖掩着半边脸颊,垂首道:“夜色已深,陛下先去安置吧,妾身召了太医来这儿,陛下明儿个还有要事,得早些歇下。”
她在‘要事’上咬字重了几分,陈叔宝知道她指的是江总贪污一事,犹豫再三,“爱妃伤了脸,朕怎么舍得走。”
白珠朝他勉强一笑,“有孔妹妹在这儿陪着呢!”她复神情黯淡,“陛下还是等妾身伤好些再来吧,妾身不想给陛下留下貌丑的印象。”
贵妃爱惜容貌,更爱惜自己对她的印象,陈叔宝只得松开了手,依依不舍地走了。
四下俱静,屏退了宫人,白珠立于满地狼藉中,望向另一端的孔贵嫔。
皇帝一走,柔弱的绵羊成了狼,再也没有先前的弱质可怜,她慢慢吃了一口茶,对着惊恐未定的孔贵嫔道:“我有一事,想请妹妹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