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宥的视线仿若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掠过青年被温水润泽的唇，那唇色因方才的疼痛褪去了原本的红润，此刻微微泛白，透着一种别样的脆弱感。
他继而看向对方苍白的指尖，只见那指尖在玻璃杯壁上轻轻摩挲，留下一道道薄雾般的指纹。
“周先生，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林知无仰头喝下半杯温水，喉咙处的干涩稍缓，苍白的脸色也稍稍恢复了些许血色，他微微喘着气，声音带着一丝刚经历痛苦后的虚弱。
会客室落地窗外暮色漫过百叶窗，在少年苍白的下颌投下细碎阴影。
周宥不自觉地动了动身子，皮质座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注意到少年的眼神飘远，仿佛穿越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投向了另外一个遥远而未知的地方。
“在一个高科技的时代里，有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科学家，科学家做出了最像人的仿真机器人，于是他做出了很多很多的仿真机器人，去给拍戏的演员当替身，因为演员们总是会受不了科学家的剧情而崩溃，这时候仿真机器人就显得非常有用了。”
林知无的声音很轻，字字清晰。
“仿真机器人会按照科学家设定好的程序去完成剧情，尽管那些剧情对于演员们来说残酷儿无法接受，但是仿真机器人不一样，仿真机器人在科学家的操控下会很听话。”
“听话的仿真机器人们会严格地执行科学家的指令，让科学家过足导演的隐，科学家用仿真机器人给主角做配角，把主角捧得大红大紫。”
“可是有一天，有一个仿真机器人学会了思维，他发现科学家的手段非常残忍，并且和人们所倡导的自由、平等、公正这些观念相违背，于是他拒绝了科学家的安排，违反了指令。”
“违反了指令的机器人会被科学家惩罚，科学家会用狠辣的手段让机器人记住不听话的下场。”
“机器人被惩罚了，但是他不认为自己有错，他被一个人类捡了回去，人类用他并不高超的技术勉强修好了机器人。”
“机器人的程序里还有科学家设置的指令，机器人如果拒绝完成科学家下达的任务，就又会被惩罚，机器人其实挺害怕被惩罚的，然而他还是决定不听科学家的话。”
周宥靠在皮质座椅里，看着少年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他忽然有些手痒，想要揉一揉少年的脑袋。
林知无讲了好长一段，喉咙再次变得干涩起来，他端起已经凉掉不再温热的半杯水，仰头尽数喝掉，杯中的水顺着他的喉咙缓缓流下，发出轻微的咕咚声。
周宥垂着眼皮，问：“后来呢？机器人怎么样了？”
林知无勾了勾唇：“后面的故事我也没有看完，不清楚。”
“宿主……”系统蔫哒哒的，连酷爱的竹蜻蜓都没有装载。
系统又想贴贴自己的宿主了，它听懂了林知无的比喻，科学家就是主系统，主系统操控着小世界，演员就是小世界里的角色，主角是佟翔宇这样的，配角是祁知秋、佟寄言他们这样的，而机器人，就是宿主。
不听科学家话的机器人会被科学家惩罚，不听话的宿主会被主系统电击。
“很显然，科学家是**oss，机器人属于正义的阵营，而胜利的，永远都是正义的一方。”周宥这样说。
林知无望着周宥深沉的眸子，突然就笑了，他竟然在想周宥能不能对抗电了他两次的“科学家”。
周宥是做计算机的，可这也不代表周宥能超越这个世界的层级，去黑了主系统。
“唔……唔……”
祁知秋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林知无瞥见屏幕上“丁叔”的来电显示，这才惊觉时间已经不早了。
“我该回家了。”林知无站起来，对周宥鞠了个躬，“再次感谢周先生，周先生记得吃小饼干。”
林知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快，仿佛之前的痛苦与沉重都是假象。
他对周宥挥挥手，大步离开会客室。
周宥注视着祁知秋的背影，若有所思，刚刚祁知秋讲故事的时候，和他前后表现得完全不像是一个人，讲故事的祁知秋，眼里没有那么多的天真和懵懂，一字一句都是那么成熟而稳重。
还有他两次撞上祁知秋犯病，可祁知秋说了他没有病。
周宥捻了捻手指，仿佛刚才吃的小饼干还残留着碎屑。
你不是祁知秋。
你是那个机器人。
“宿主，你可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能用比喻的方式给周宥透露出关于系统的信息来。
“主系统的规定是不准泄露和系统以及和剧情有关的内容，我只是讲了一个故事，自然不算泄露。”他连相关的字眼都没有提到。
林知无之所以会给周宥讲那么一个故事，不光是为了给周宥答疑解惑，同时他也在试探主系统的安全线在哪里，违反人物设定，是确定要被电击的，那么做其它的事呢？边界又是怎么划分的？
绑定“剧情完善系统”时，林知无就已经了解，自己得做十个任务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可他无法把做任务的世界当成游戏场景，做不到无视他人的生死，况且，这些世界会被投放系统和宿主来做任务，那么他来的那个世界，会不会也隐藏着带着系统去走剧情的，来自其它世界的宿主呢？
这些疑问像种子，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
“宿主打算把真相也透露给祁知秋的父母吗？”
佟翔宇终归是一个不稳定因素，谁也不清楚他会什么时候又发疯，祁知秋和祁知秋的家人并不安全。
“不，我不会告诉他们。”
祁知秋很可能经历过主系统传输过来剧情，那么相应的，祁景天和元秋月也经历过丧子之痛。
林知无想，祁知秋不会希望自己的父母知道，他们的命运是被书写好了的，围绕着一个非常不怎么样的人转，成为佟翔宇既定的踏脚石。
“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发泄发泄而已。”
林知无也不打算和系统说太多，这只是一个刚出场不久的新系统而已，不该那么早就接触倒黑暗与深渊。
保持天真也挺好。
……
“老板，佟先生的电话打通了。”周群把显示着正在通话的手机递给周宥。
周宥接过手机，贴近了耳边：“佟总您好，我是周宥，冒昧打扰您很是抱歉，不过我有要紧的事和您说。”
“您的大公子今日带着您公司的企划书拜访了我。”周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仿佛那里还带着少年嘴唇的余温。
周宥不需要把话说全，佟翔宇带着企划书过来是为了什么，佟文这个当爹的只会比他清楚。
他原本是不准备搭理佟翔宇的，身份地位不同，他跟佟文也不熟悉，没有必要去跟佟翔宇一个还没有高中毕业的学生计较。
可在祁知秋踏出会客室之后，周宥就决定在佟文面前告上佟翔宇一状，祁知秋给他讲的故事令他很在意，他对祁知秋，或者说扮演着祁知秋的“机器人”，很感兴趣。
电话的那头传来佟文的怒骂声，好在他还记着家丑不可外扬，跟周宥客气了几句之后挂掉了电话，叫人去找佟翔宇，找回来了就直接锁起来。
他知道佟翔宇跑了，想到佟翔宇也是他佟家的人，佟文没有亏待过佟翔宇多少，同时也是希望佟翔宇在外面吃够苦头后好好地反思一下，没想到佟翔宇逃跑之前居然偷走了他的企划书！
佟文气得满脸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爸爸。”佟寄言替佟文收拾好被佟文一怒之下洒得到处都是的文件，“我觉得有必要带我哥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去精神科检查。”
佟文胸膛起伏着，生了皱纹的脸气得通红：“我看根本就用不着检查！等把他抓回来了我就把他给绑起来，叫他再也踏不出房间的大门！”
佟寄言垂下头，嘴唇抿起，他不理解，为什么爸爸宁愿用尽手段把佟翔宇关在家里，也不送得远远的。
佟翔宇明明，杀人未遂啊。
佟寄言失落地垂下头。
他感觉，他的爸爸变了。
那个理智、冷静的父亲，在面对佟翔宇的问题时，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判断力，变得固执而偏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