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那位曾在马车上为沈晏清诊断的军医就被姜琦五花大绑‘请’到了府上。
同时还附赠了一个镖旗大将军陆骁。
他刚从王宫匆匆归来,便听闻随军军师被绑到了王府,无奈只得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
只见慕容渊还没说要把军医怎么着,陆骁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慕容渊面前,十分严肃的抱拳道,“王爷,军医是听了我的命令才说谎的,若是您要责罚,还请连带他那一份一并全加在我身上。”
慕容渊坐在主座,不置可否,先一挥手让姜琦给军医解绑,而后问向那军医道,“沈晏清身上的毒你可有解法?”
军医得了松快,跪在地不卑不亢的说,“回王爷,属下无法解毒。”
慕容渊抱着试试的心态问了一嘴,不能解就算了,结果没想到这人不仅骗了他,还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梗着脖子望着他。
慕容渊瞬间怒上心头。
他蓦然前倾身体,漆黑的眼盯着那人道,“你倒是有骨气。但所谓医者,治病救人乃是本职,而你又做了什么。”
“咚”的一声,军医啪叽一下磕了个头,脑门顶着一红印抬头道,“王爷,当时陆将军找上小人,让小人说谎,小人上有老下有小,不敢不从。虽当时没有对您说实话,但配的药均是止痛良方,还请王爷明察!”说罢就又要磕头。
“行了!”
慕容渊揉了揉生疼的脑壳子,望了一眼陆骁,又看了看那不让磕头就跪得笔直的一根筋军医,给了最后通牒,“你可以滚了。”
不过是踢出军营,且无别的实质性惩罚,军医当即谢恩,“多谢王爷。”
说完,姜琦就将人带了下去。
整个大堂只剩下了舅舅和外甥两个人。
慕容渊一直不说话,只抬眸紧紧的凝视着陆骁。
陆骁自知有错,便再次抱拳道,“还请王爷责罚。”
“责罚?”慕容渊轻笑一声,“骁哥。”
陆骁一愣,不明所以地望向上座之人。
只见慕容渊瞬间收了笑容,而后蓦然张口问道:“高湛是谁。”
陆骁瞳孔一缩,紧接着眉头瞬间皱起。
“我没猜错,他应当是东凛的官员吧?你说父亲几乎不让我离开家门,我为什么会认识他?”
慕容渊不依不饶,“而且有一件事我困惑很久了。骁哥一直将父亲旧部—夜骑带在身边是什么原因?是想让我不靠外界力量摸爬滚打,还是不想让我看见他们想起曾经的事!”
“我……”
陆骁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并且慕容渊失忆这件事牵连甚广,也不是他一人能够做主的,到最后说不出什么,干脆不回答,只低下头攥起双拳。
陆骁要是就打算这样顽抗到底的话,慕容渊也没办法对亲舅舅如何。
他收起了质问的目光,垂下头思索。
虽然他失去了一段记忆,但小时候和陆骁相处的点点滴滴还记忆犹新,他知道陆骁不是会阴谋算计的人,隐瞒他失忆的真相也好,和军医串通也罢,八成都是背后有人在引导。
至于引导的人,很显然除了远在雪山的父亲沈迟,那便只有王兄慕容深。
再加上之前姜琦一语难言的表情。
**不离十便是王兄下的命令。
至于原因,慕容渊也大致能猜的出来,毕竟骁哥是绝无可能作出伤害他的事情的,而且还有这么些知情人都三缄其口,八成是他丢失的那段记忆会对他自己造成不良影响。
这种保护其实让慕容渊很难受,但又很无奈。
因为无论他表现得再如何成熟,在长辈眼中他仍旧是小孩子,须得受他们保护。
终于理清了关系,慕容渊这才失落地对陆骁说:“骁哥,起来吧。”
陆骁闻言抬眸,有些怔愣,但他却没动。
慕容渊望着他揉着眉心说:“我小时候一直跟在您身边。想做将军,想入军营,也是受了您的启发。父亲忙,经常不在身边,我表面叫你骁哥,实际把你当亲爹。
我发过誓,无论是沈陵渊还是慕容渊都会永远信任你。现在也一样。”
慕容渊说罢,一双眼深邃如墨,静静的凝望着下头跪着的人。
这是慕容渊最后的愿望了,他希望陆骁是理解他的那个。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陆骁瞬间明白了慕容渊的意思,他骤然攥起双拳,额上竟冒出了冷汗。
很显然他再次陷入了忠与义的纠结之中。
陆骁沉默良久,最后郑重的开口道,“渊儿。我曾说过,你若是不相信我,那便命令我。”
话一出,慕容渊愕然,他盯着陆骁一张视死如归的脸,只觉得这一刻脑壳子更疼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命令能把骁哥都折磨成这样。
难不成王兄请父亲开口了吗?
但就在半年前,沈池不远万里给他的信件中也提到,他本心是不想再让陆骁将自己当做一个没有感情的任务机械。
慕容渊也是一样的,他想要一个有血有肉的舅舅,而不是一个听从命令的影卫。
因此当陆骁再次提出命令这个词的时候,慕容渊打内心里拒绝,面对这样的骁哥说出来的真相,慕容渊觉得还不如自己去查来得心安理得。
慕容渊深呼了一口气,语调骤然变松,转移话题道:“最近父亲他可有来信?”
陆骁本坚毅的表情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知道慕容渊只是打算放过他,可内心深处来自多年来影卫的忠诚却让他对自己很失望。
他缓缓垂下头,“这半年并无来信。”
“嗯。”
慕容渊也是在清醒过后得知父亲并没有去世,而是身染奇毒,只能靠着埋骨雪山的低温压制,半年前曾有一封父亲的亲笔信寄到了陆骁手下,虽然只是简单的问候和家常,但也是那封信让彼时有些颓靡的慕容渊振作了起来。
父亲当时承诺,再过半年再寄信过来,算算时间也快到日子了。
慕容渊神色如常,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他用商量的口气对陆骁道,“骁哥,我不会逼你,也不会命令你,你是我舅舅,不是影卫。”
“但我也希望你不要阻止我查清楚真相。”
“嗯。”陆骁张了张嘴,最后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如此,便多谢了。”慕容渊说,“过几日您就要出发去东凛吊唁幸帝,还希望您能将接收父亲信件的影卫一并留给我。”
陆骁思虑半刻,最后只吐出了一个字,“好。”
既然慕容渊已经开始恢复记忆了,也没有必要再管制夜骑旧部注意活动范围,毕竟陆骁只答应保密,至于其他的事就交给别人来愁吧。
反正陆骁本人是不想再逼迫慕容渊了。
...
陆骁走后,慕容渊一直呆坐在主位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姜琦推门进来才转了下眼珠。
姜琦上前道,“王爷,可要提审习三?”
慕容渊起身,展了展筋骨:“本王乏了,你看好他,以后再说吧。”
姜琦抱拳道:“是。”
“嗯。你也早些休息。”说完,慕容渊便大步离开,向着别院方向走去。
其实慕容渊一点都不累,他只是不想再见到习三,不想知道他与沈晏清相见的真相。
至于利用也好,其他的也罢,他现在只想等那人醒过来,然后亲口问上一句,这五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要你亲口告诉我。
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你经历了什么。
只要你说,我便只有原谅。
*
冬天的尾巴过去,春天到来,又是一年新景象。
然而沈晏清依旧没有醒来。
御医又来看了两次,说身体是没什么大问题,但因为精神上的疲惫,所以估计仍要沉睡一段时间。
然而沈晏清何时醒还是小问题,最主要的是沈晏清不醒,慕容渊就不出门,日日夜夜守在人身边。
征兵直接交给姜琦打点,军营只偶尔传个口信,至于王宫,那在他心里,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不仅没去过,连个信都没给他哥传。
若是不知情的,绝不会相信慕容渊就是那个将沈晏清搞到了如今也不愿醒不来的罪魁祸首。
终于,慕容深先坐不住了。
一道来自宫里的旨意由他的贴身内侍亲自送了到了慕容渊的府上。
这回王兄是真的生气了,慕容渊不敢怠慢,读过之后,望了望偏西的日头,让姜琦牵了匹快马,准备前去王宫面见。
姜琦带着两匹马出来,面露担忧,“爷,这些日子你都没给王上报个信,恐怕这次不好……”
容渊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担心,便跨上马背。
姜琦无奈,只得悻悻跟着,只希望王上的怒火不要波及到他才好。
其实向宫中报个信这种事情不过慕容渊一句话的事儿,至于为什么这么久没联系王兄,完全是故意的。
王兄同他一样,骨子里的泛着冲动,也只有在怀里揣着怒气的时候,才最容易说实话。
当然了,几天不联系还不够,还得再来纪猛药。
进了羡云台,慕容渊规规矩矩地半跪在地,“臣弟参见王上。”
慕容深从新换的折子后头露出一双眼睛,瞥了他一眼而后冷笑道,“呦,没想到你还记得本王啊!”
慕容渊闻言,改为全跪,而后磕头道,“臣弟惶恐。”
慕容深一甩折子站起身,“惶恐?我看你这几日可是逍遥的很!”
慕容渊脑袋搁在地上就没起来,听到慕容深的声音后,又瓮声道,“臣弟不敢。”
慕容深攥起拳头,“不敢?我看你挺敢的!早朝不上,征兵不去,军营大比你也不在。这些本王都不追究了,马瘟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说放下就放下了?!慕容渊,你是真以为本王不敢修理你是吧!”
慕容渊终于抬起了头,不卑不亢的直视慕容深道:“但凭王上处治。”
“……”
慕容渊这副模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别说,王上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慕容渊怒火中烧,却又只能坐回案牍边,耐着性子和他讲道理:“孤告诉你!慕容渊!别像个娘们似的耍这种小性子,有什么屁话都给我说清楚了,不然孤真能狠得下心派你去守陵!”
守陵是暂时不能去守的,不过慕容渊依旧梗着脖子,“那王兄叫我来是要做什么?不就是让我认错的么。”
“认什么!”错还没说出口,慕容深忽的发现,其实吧,他心里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一招被戳了心思,慕容渊这火也发不下去了,话锋一转,“行,你可真行。孤不过就是想问问,你这些天不上朝,也不来找孤商量马瘟之事,连个消息都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给孤戴帽子,说孤来逼你认错!”
慕容渊一皱眉,忽略掉后半段,直呼道:“臣弟忘了!”
慕容渊倏地站起身,“忘了?!多他妈劣质的借口!怎么着?!你王府上躺着那个是哥,到这里孤就不是你哥了?”
慕容渊低下头,低声道:“那不一样。”
慕容深不解:“哪里不一样?!”
慕容渊别过头:“王兄要是没别的事臣弟就先回去了,义兄还在等着我一起睡觉。”
“都他妈多大了还一起睡个!”
脑子嗡的一下,慕容深剩下一个屁字哽在喉咙里,半天才咽了下去。
而后瞪大眼睛指着慕容渊,“你,你们!”
这下换慕容渊疑惑了,他双眸微眯:“王兄原来不知道?”
慕容深好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调,别别愣愣的骂道:“我他妈上哪知道去,我都没见过你那位,嗯。”
慕容渊目的达到了,语调骤变:“那瞒着我记忆这件事,难道不是您指示的骁哥么。”
慕容深刚松了口气就被慕容渊摆了一道,瞳孔一缩,双拳一握,转过头,目光幽深:“你知道了。”
慕容渊默认,但没说话。
倒是慕容深凝视了他片刻,离开案牍,走到他面前轻声道:“我就知道,你是因为这件事在和孤负起。”
说罢他转过身,负手望向窗外晴朗无云的天空,骤然叹了口气。
“阿渊,这事确实是孤思虑不周。但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当年从穆城回来就高烧不退,知情的也只有陆将军、英儿和卓佳雪,连卓佳瑜也是半路接到了你,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清楚。”
“后来你醒了,就拽着你骁哥非要去报仇,当时为你诊治的是徐御医,他说既然不圆满,忘了也挺好,这样更有利于你尽快恢复。”
“我这才与你骁哥商量好一齐瞒着你的,我们也是为你好,你若是要怪,就怪王兄武断,不要与其他人动怒,尤其是陆将军。”慕容深一脸真诚的道。
慕容渊眸与王兄对视,他眼中尽是对自己的担忧。
慕容渊目中一湿,垂下头来。
都到了这个份上,王兄不可能在骗他。
王兄并不知道沈晏清的事,那么背后指示陆骁联通军医的就不可能是王兄。
哪还有可能是谁?
慕容渊想到这里,蓦然从地上站起。
慕容深被惊了一下,脱口问道:“怎么了阿渊?”
“没怎么。”慕容渊摇了摇头,“王兄。马瘟之事臣弟并未耽误,还缺少一环,等过两日我便将文书送到。若没别的事臣弟就先告退了。”
说罢慕容渊抬脚就要离开。
换做平常倒是无所谓,但今日慕容深本能的不想放他离开,脱口而出,“阿渊,等一下!”
慕容渊脚下一顿,回头,“王兄?”
慕容深这会子气也消了,愧疚的事也说了,只感觉无比的轻松,所以他无比坦诚地问道,“你,不恨王兄吧。”
慕容渊轻笑一声道,“从未。”
说罢,他快步出了大殿。
因为慕容渊忽的想起,能让骁哥心甘情愿被利用的除了王兄与父亲,其实还有一人。
就是他那位至今没有清醒,病入膏肓的义兄。
慕容渊:都这样了你就不能消停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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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惊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