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关晓芳捡起地上的断成两半的玉佩,茂盛的大榆树与树下起舞的美人仿佛被无形的界限完美的分隔开来,看着这一幕,她的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痛惜。这些命运多舛的女子,终究在这段孽缘中惨淡收场,意料之中,又不禁令人唏嘘。
“你收着吧。”张建国走到她身边,语气也有了沉重,“她是想给你的。”
关晓芳点头,把断玉放进了口袋,她疑惑道:“你烧退了?大半夜的跑出来干嘛?”
听到这个张建国就佯装生气的弯腰伸手,假捏她的脸,“你还知道大半夜呐,在房间里放什么精忠报国,是手机闹铃吗?感念岳老将军也要看时候啊,我听铃声一直不断放心不下才出来看你去的。”
关晓芳本来轻松的神色瞬间僵住,张建国看她的表情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突然想起来关晓芳说过她的手机在办公桌上没拿。
“是陈露的手机?”张建国试探问,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关晓芳摇摇头,“陈露的尸体已经被店家清理了,房间被打扫的很干净,刚刚看见的陈露和陈力应该不是幻象之类的,而是真正的尸傀。”
张建国沉默,那陈力就是先他一步被铃声吵醒,然后触犯禁忌被鬼新郎缠上继而找到了关晓芳,他既然已经死了,那铃声的事情就与他无关,刘天阳已经结盟也没动机,就只剩下……
“任繁星和徐图。”
“任繁星和徐图。”
两人异口同声,又各自沉默。
关晓芳把任繁星在楼梯口说的话告诉了张建国,他听完冷笑:“这是拉拢不成就要杀人灭口啊!浑水做事真够黑心的。”
关晓芳问:“你知道他们?”
张建国点头:“塔内有生活区,闯关通道没有出现之前过关者都生活在那里,规模已经跟小型城市一样了。不知道这个塔存在多久了,过关者们已经自成组织,其中规模最大的就是浑水,听天阳说建立者不知道在哪一关中消失很久了,现在的领导人做事低调神秘,但是浑水的行事作风也越来越偏激狠辣,为了过关不择手段。”
如果是这样的话,明知道先知条件是一道电车难题,徐图依旧“大方”的分享了出来,究竟是想以物易物换取情报,还是故意诱惑其余闯关者自相残杀!
或者,兼而有之。
而且他们观察的很仔细,考虑的也全面,选了一个像是她会放,能把张建国和刘天阳引出来的音乐。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任繁星找她说话时的画面,谈话结束后她去了张建国他们的房间,手机肯定就是那个时候放到她房间里的。
对方杀心已起,关晓芳心里有些不安,面上却依然笑道:“这些都是刘天阳告诉你的吧?你好像很信任他。”
“吃醋?还是担心我?”张建国龇牙,“我拿他当亲弟的,你跟天阳相处久了就知道了,那就是个偶尔犯中二病的闷骚小屁孩,逗一逗还是很可爱的。”
关晓芳坐在了十四娘坐过的椅子上,直言不讳:“我会告诉他的。”
张建国炸毛:“人好不容易跟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你不讲武德!”
他正准备佯装生气的侧过身,余光却看到了关晓芳没穿鞋子的脚。
“怎么只穿了袜子,鞋子呢?”张建国蹲下身没有上手,只是转着脑袋变换角度查看她的脚,没看到明显洇血才放下心。
刚刚生死时速,只顾着逃命,关晓芳都忘记自己没穿鞋了,这会儿放松下来感觉脚底板隐隐有些痛。
她揉着脚回道:“我醒来的时候被陈力假扮的鬼新郎骗到了,差点穿了脚踏上被替换的绣花鞋,陈露大概就是这么死的,以后还是要更小心些。”
突然,她脑中闪过一个细节。
鬼新郎假扮陈力,起初只是在门口跟她说话,一直没进来。直到她触犯了禁忌条件,鬼新郎才闯了进来。
也就是说,客房的门槛可以拦住他!客栈除了是这一关的集合点外也是安全区。
她把这一猜想告诉了张建国,兴奋道:“一般游戏里的出口,要么藏在最危险的地方,要么就在最安全的地方。我们要去参加徐府婚宴,这已经是最危险的地方了,这关的各个条件都这么曲折,应该不会直白的把过关通道摆在闯关者面前,而且之前的过关者无论有没有离开,活过婚宴的都在客栈留下了最后的打卡记录。所以我猜,离开的通道,就在客栈!”
张建国沉思片刻后点头:“但是即便猜到过关通道在哪里,只要不打败关主它就无法出现。”
想到那个能把自己拉长成面条的怪物,张建国撸起袖子挤出胳膊上的肌肉,“你觉得我打败它的几率是多少?”
关晓芳:“……”
关晓芳直言不讳道:“我觉得是零蛋。”
不等张建国跟她讲道理,又立马安抚道:“你很厉害,但是对付这种非人的怪物还是需要专业的人来。”
张建国一脸不服气:“还有谁?”
“戴莺莺。”关晓芳正色道:“或许最终的过关条件不是破坏冥婚,而是让过关者给枉死的人创造讨回公道的条件。”
“现在,找到戴莺莺的尸骨是重中之重。”关晓芳把昨夜那个真实的梦告诉了张建国,对于仪式的恐怖只是简略的说了两句,详说了重点,“所以根据昨晚的梦境,我推断仪式过后那口棺材一定被葬在了离徐宅不远的地方。各地都有县志存放在府衙,详实的记录当地历史,或许在这上面能有具体线索。”
“仪式上以鸡血封口,是为了让新娘有口难言不能告状,用浸血的桃木钉封住关节也是为了把她钉死在棺材里永世不得出。如果能找到戴莺莺,把她放出来,或许能跟鬼新郎一搏。”关晓芳想到那个妙龄女孩被一场荒唐的仪式夺走了生命,满怀冤屈的被锁在黑暗的地下不知多久,慢慢腐烂,就忍不住心口发紧,脸上再也扯不出半丝笑意。
张建国抿唇不语,眼神沉沉的看着关晓芳,眉头微蹙,难得脸上没有笑意。
关晓芳疑惑:“怎么了?”
张建国问:“梦里…疼吗?”
关晓芳一愣,她没说梦境里她五感和戴莺莺相通,但是张建国想到了,他是在心疼她。
关晓芳快速的眨了两下眼睛,牙齿咬着内唇勉强绽开一个很温和的笑,她摇头道:“疼的不是我。”
张建国下意识的摸向口袋,摸到空空如也才想起来他带进关卡里的糖早就送给了关晓芳,于是挠头掩饰道:“出去给你买糖吃。”
“那个出去再说。”关晓芳看到他掏口袋的动作更在意另一件事,“你怎么知道糯米对鬼新郎有用的,你哪儿来的?”
张建国回答道:“是天阳给的,他当时一直不说话,不过我要出去看你他也没阻止,就抓了一把什么东西塞在了我口袋里,我想他应该是给我保命用的。房间里太黑了我也没看清楚,后面碰上鬼新郎摸出来才发现是糯米。”
关晓芳恍然大悟,那就不奇怪了。
他回忆着接道:“睡得迷糊的时候,好像有一碗热粥喂到了肚子里,说不定就是他下楼端粥的时候从客栈厨房顺的。”
关晓芳认可的点头,很有先见之明,是个靠谱的队友。
关晓芳暗下决心,问道:“刚刚说的,还有十四娘告诉我们的,你都记住了吧。”
张建国点头。
关晓芳比了个大拇指,“好,一会儿回去你把这些信息告诉刘天阳他们,这个年代的婚宴一般在黄昏时分开始,你们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去调查。”
张建国也不傻,听到她这么交代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他沉下脸问:“你呢?你要干嘛。”
关晓芳笑的有些卖傻,“有些事情既然无法逃避,那就总有人要去做的。”
张建国一听更激动了,“那凭什么是你,为什么不能是任繁星,实在不行徐图也能上!他们两个都要害你!”
“你稍安勿躁。”关晓芳跳到他面前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我们是要都能顺利的出去,徐图他们有信息,有手段,有狠心,更知觉在前,为了不让他们背后搞小动作,我成为‘新娘’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张建国凝视了她片刻,还是不认同:“就算这样,还有我,有刘天阳,哪里用的着你一个女孩子冲到前面去。”
关晓芳笑道:“妇女能顶半边天,我是跟你们并肩作战的队友,女孩子没有你们想象那么娇气。何况这里我去是最优解,刘天阳体力不佳,需要你保护他。”
张建国愣了愣,依旧板着脸道:“那你也可以,我看你力气挺大的。”
关晓芳失笑,继续跟他讲道理:“你当然也可以替嫁徐府,但我只是有点力气,又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真要飞檐走壁,打怪升级,肯定不比你,碰到真正的危险,我能自己跑掉就已经是老祖宗在下面把头磕破了。”
张建国还是没点头,表情过分挣扎。
“你放心,我会见机行事的,实在不行我就跑,你知道我是有点子机灵在身上的!”关晓芳抬起右手在脸上比了个‘耶’。
张建国被她逗笑了,又勉强收住硬着脸,“关晓芳,保护自己是过关的第一准则你知道的吧,千万千万要小心,我……”他抬手捂嘴轻咳一声,“我们都会很担心你的。”
关晓芳答应的飞快,点头如捣蒜。
张建国虚扶着她的胳膊肘把人带回了椅子上,脱下自己的鞋子放在她面前,努了努下巴示意她穿上。
关晓芳看了看他,几不可察的动了动鼻子。很好,没有闻到很臭的味道,可以穿。
等她套上鞋子后,张建国阴恻恻的声音传来:“你刚刚是在闻脚臭吧?”
关晓芳抬起脸很懵懂的表情,语气天真的道:“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啊!”
“少来!”张建国用胳膊夹住她脑袋带着她走,另一只手捏成拳抵在她笑的花枝乱颤的脑袋上,直接拆穿,“我都看到你动鼻子的动作了!我每天都洗脚的你居然敢嫌弃我!”
“你昨天晚上肯定没洗。”关晓芳乐不可支的调侃,看人又要炸毛赶紧顺着撸,“好嘛好嘛,小生狗咬吕洞宾,你就别跟我一般计较了。”
“哼,太没诚意了,我选择不原谅。”张建国放开她率先下楼,余光却偷偷往后瞄。
关晓芳赶紧追上,转圈着告饶,好话说尽才‘勉强’得到了张大人的原谅。
她看着小孩线条流畅的侧脸笑起来的样子,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自从父母离婚后,她已经很久没被什么人惦记过了。
这种感觉,关晓芳觉得很好,她很喜欢。
两人踩着晨光赶回客栈的大堂的时候,就看到刘天阳正面色不虞的和任繁星他们分坐两桌,且隔得远远的。
看到平安无事的关晓芳和张建国,徐图眼神发冷,任繁星脸色微变,刘天阳猛的起身,又掩饰似的假咳一声慢慢走了过去。
他别过脸去,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有些暗哑:“你们没事吧?”
张建国一把薅过他的脖子,笑嘻嘻道:“有哥在,谁都不会有事!”
关晓芳没有说话,笑着原地转了一圈表示张建国所言非虚,余光同时观察着徐图他们的反应。
刘天阳奋力挣脱开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冷着脸,他脚尖不自觉地碾着地面,一度让张建国感觉他要发飙了,正准备丝滑道歉,就见少年袖口下的手指攥了又松,他伸手抓了抓头发,最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没死就行。”
张建国一听又来劲儿了,“阳阳,你不会担心我们担心的一晚上没睡觉吧?”
少年撇过头沉默不语,耳尖连带着后颈都泛起一层薄红。
张建国又凑过去手贱的揉乱了他刚理顺的头发,“阳阳,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这下刘天阳是真的要发飙了。
突然,关晓芳竖起食指贴在了嘴唇上,同一时间外面响起了由远及近的锣鼓声。
顾不上打闹,几人走到客栈门口,果然看见徐家的仆从捧着盛满喜物的几个托盘敲锣打鼓的沿街分发,却不敲门,祭奠似的放在各家门口,很快就走到了近前。
一行人的腰间都系了红绸,戴着红礼帽,脸上涂脂抹粉,笑容诡异僵硬,像纸扎似的。
为首的中年男人穿着打扮更华丽,应该是徐府的管家。他嘴角咧得极大,几乎要扯到耳根,可那双眼睛却死气沉沉,不见半点喜色,他挥手示意跟着的人把托盘呈上,“今日我家公子大婚…老爷特备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各位笑纳。”
“这是喜帖,徐府…已备下酒席,请诸位…赏光…” 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拖得极长,语气又极力的想保持喜悦,显得不阴不阳,仿佛在念丧词。
任繁星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低声道:“这哪是报喜,分明是报丧。”
关晓芳的视线扫过那些喜物,她转头看了徐图两人一眼,视线对上时毫不畏惧,然后她朝张建国点点头,率先走上前领取徐府送来的喜物,张建国知道阻止不了她,只能心事重重的跟在她身后。
众人都在吞吃拿到手的糕点,对于最后一盘上放着的绸缎都暂时视而不见。徐家来的太突然,在另外三人的眼中,这条绸缎的归属成了悬在每个人头上的一把刀。
红绸静静躺在托盘上,艳得刺目,像一滩凝固的血。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一行仆从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阴冷扭曲。
关晓芳狼吞虎咽的吃完糕点拍拍手上的碎屑,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快速伸手抽走了托盘上的红绸缎。
“啊!”绸缎在接触到的瞬间如活蛇般缠挂在了她的脖子上,渗出冰凉的湿气,她本能的惊叫出声。
张建国心里一紧,伸手就想去扯,被关晓芳眼疾手快的按住了手背,她朝张建国摇头,红绸只是挂在了她的脖子上并没有收紧,而且…
关晓芳低头看了脖子上的红绸片刻,总觉得有个更适合它的样子。于是伸手按照记忆中的步骤给它折叠打结,看到成品后心满意足的笑了——小生胸前的红领巾又更加鲜艳了!
张建国的手还僵在半空,眼睁睁的看着关晓芳手指翻飞把那条催命符似的邪物叠成了标准的红领巾,气的胸口疼,只想骂人。可对上关晓芳亮晶晶的眼睛和上扬的嘴角,他就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觉得一股荒谬感直冲天灵盖。
“真像!关晓芳同志,您这觉悟,真是时刻准备着啊!”他配合地竖起大拇指,眼角都憋出了水光,不知是气的还是笑的,他挫败的抹了把脸,带着一种被人打败的无力感,几乎是吼出来的,“回去就给你找条真的!这邪门玩意儿……祖宗,您能先别玩了吗?!”
看到张建国被她逗得发毛的样子,压在关晓芳心口的恐惧和生死抉择的沉重也被冲淡了不少,甚至还有心情戴着“红领巾”朝刘天阳比了个耶,果不其然收获了对方一个优雅的白眼。
徐府的管家一看到红绸有了着落立刻就鲜活了起来,喜笑颜开说话也利索了,“戴小姐您怎得在这儿?快跟着戴府的人回去妆扮吧,咱们家的花轿都已经在接亲的路上啦!”
在他们眼中,此刻关晓芳就是戴莺莺。
徐图和任繁星拿着吃了一半的糕点,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竟有点发愣。刘天阳一看这架势就猜到这两人昨晚背着他决定了某个自作聪明的“大计”,瞬间脸色黑如锅底,手上的软糕也不香了。
众人还未反应时,街头蓦地吹来一阵风,刮过人身上凉飕飕的,而戴家来接小姐的轿子,就随着那阵风莫名出现,几息之间就走到了关晓芳面前,领头的居然是她在梦中见到过的,戴莺莺的弟弟,戴家的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