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遗孤

滴答滴答声,每一滴鲜血都像剑在心口猛刺,雨清园含糊不清地说:“甜儿,我只想你幸福,安稳地走完你母亲未能享有的人生,我要辜负你母亲对我的嘱托了。是爹没保护好你,但爹绝不让你受苦,你怕不怕?”

“爹,我不怕。和爹在一起甜儿什么都不怕,爹你不要害怕,我不会怪你。”

是他们给甘家带来了这可怕的一切,现在就让他们一起负责,但父亲错了,谁才是罪魁祸首呢?是一开始就不该存于世的自己啊,她可怜又善良的父亲,为什么总把一切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为什么始终不能得到幸福?还要在最后做出最伤害自己的选择。

玄蜚声忽然觉得没意思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很可笑,他收紧手臂,将甘如师死死箍在怀里,至少这个我必须带走,他想。

雨清园不知哪里的力气,他忽然夺了一把剑站起来,玄蜚声上前挑开他刺向代孤山的剑锋,搭上的一刻便知道是佯攻,于是迅速翻身到甘甜宁的身前。这一步他本是迟了的,但雨清园的剑抵向甘甜宁的心口,却迟疑着没刺下去,只这一刻的犹豫,玄蜚声的剑已经再次挡住了他的攻势,两剑相接,屏息相对,雨清园忽然对他说:“求你。”玄蜚声眉头一皱,不明所以,但还是使上五分的力气,轻而易举地卸了他的剑。雨清园出人意料的举动惊呆了在场所有人,他竟然想一手杀了自己的女儿,本就被跳了手筋,还想负隅顽抗的他,只能再次软塌塌地倒下,躺在地上忽然大笑起来,“放了我女儿,我给你!”

代孤山把他拎起来,急迫道:“在哪,给我!”

“爹!”甘甜宁叫了一声,“除了鬼面长老,咱们哪有那个……”

雨清园猛地看向女儿,女儿却给了一个他看不懂的眼神。

“东西不在我们手里,在鬼面长老那里。”

代孤山冷哼了一声,“废话,雨清园就是鬼面长老。”

“我父亲是鬼面长老,你有什么证据吗?你们都被鬼面长老骗了。”甘甜宁笑了一声,变得所有人都不认识的样子。“鬼面长老带着孩子来,说是教主夫人的嘱托,却没给我们火莲心法,他说,等孩子二十岁的时候,自会上门,要我们将此事保密。对不对父亲?这是你跟我说过的。”

“孩子是谁?”

“自然是甘家最爱护的孩子,父亲怎么忍心周染的孩子受苦,一直保护得很好很好,这是实话,信不信由你。”甘甜宁目光炽热,看向了惊恐万分的甘如师。

“姐姐?”

“小师,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甘如师哭得满脸是泪,奋力大喊,“姐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错了,我再也不胡闹了,以后我只听你的话,求求你了姐姐……”

“好,我知道你最乖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甘如师看着姐姐还像以前要摸他头的时候,那样笑着,他忽然感受到了恐惧。

“是不是?”代孤山逼问着雨清园。

雨清园一直摇着头,重复地说着:“不是的,不是的,我女儿在胡说,不是真的。”

“那你告诉我,火莲心法在哪?”

雨清园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我没有。”

“你们这一对鬼话连篇的父女!”

代孤山掐着他的脖子,怒气使他磅礴的内力开始四散,雨清园受到影响,一口一口的鲜血从口中涌出,他就要死了,代孤山在那双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到。

火莲教撤离前放了一把火,他们将快要流干了血的甘甜宁扔进屋里。甘如师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被玄蜚声打晕了,雨清园挣脱压制冲进去,却被烧透了的匾额砸到,脸狠狠地被火舌撩了一下,瞬间面目模糊了。惨痛的叫声埋在冲天火光的噼啪声中,终究被拉出来带走了。代孤山最终选择相信了谁的话没人知道,但他到底没拿到火莲心法,又顾及火莲之力,且对鬼面长老的身份产生猜疑,所以,他只杀了甘甜宁一个人。

谁也不知道那天下午甘家大院里发生了什么,一场大火全烧没了,火势太大还蔓延到周边四邻,一连烧了十几户人间,死伤数人。所有人都在忙着救火,忙着呼喊,火势最大的甘家已经化作灰烬,直烧到第三天一场雨的到来。整个安源镇被烟雾缭绕,久久不散,到处是黑色的灰烬,每个人的脸上是相同的灰败,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从没经历过这么大的灾事,因惊吓而难以说出话来,所以当有人向他们问起这里发生了什么时,他们甚至难以描述得清楚,怎么回事,死了谁,已经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了事了。

“甘家丫头拦不住,可怜的孩子,那些恶人啊,孩子和周老爷都没有了,全没了,就在那,什么都没了……”

老者指着一处,只有黑色的灰烬。

西门寻站在那片巨大的灰烬中,感到了晕眩。

海上起了风雨,他晚到了一天,一天,她就没了。他蹲下身,捏起一把灰尘,“甘甜宁,你,在这里吗?”

黑色的灰烬在他手里越捏越紧,所有的不甘与愤怒似乎都埋进了掌心中。

凌水站在身后,向他一一描述那日的所有细节,他站得僵直,直到听到凌水提到了她最后说的话,身形才晃了一下。

“她知道鬼面长老,知道夫人,知道火莲之力,还知道火莲心法……”西门寻扯了一个惨然的笑,“她知道的那么多,为什么没人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

为什么,因为全教上下皆知,教主夫人会生下一个男婴,而这一定论早在孩子出生之前,就由教中神医真言所断,所以即使本该只有唯一幸存的鬼面长老知道的事,也不会有人去质疑这个诊断,因为论医术,真言他天下第一。

当年,教主偏不信,和真言就此事打赌,真言赢了便让他对自己的火莲之体进行一次研究,此事夫人也热心参与,甚至于真言私下达成了什么约定。因为她知道丈夫一直想要个女孩,而这个约定到底是什么,当时还是小孩子的西门寻也无从知道。现在即使他去逼问真言,也一定得不到答案,因为这是性命攸关的秘密。而现在,所有的一切已尘埃落定,甘甜宁因为条件不符,所以是杀是留,从不是考虑项,她就如甘家一十三口的每一人一样,是可以随便捏死的蚂蚁,代孤山多可笑啊,他一定永远无法理解甘甜宁会认为自己的价值和她每一个亲人是一样的。

“小师呢?”

“救出来了。”

“受了伤?”

“不碍事。”

“玄蜚声看出是你了吗?”

“绝无可能。”

“那就好,”西门寻转过身来,“甘如师就交给你了,鬼面组长。”

“是!”

天海相接处低挂着明月,月色被打碎在海面上,一只竹筏静静地躺在其中。像破碎的水花在空中一闪,银色的一抹身形落在了筏上,立在那里的人周身被月光所染,黑色的眼睛上如浓墨的眉,画深入鬓。西门寻换了一副模样,这才是他真实的模样,皮肤惨白,眉眼深重,不苟言笑的唇如锋利的剑,巴掌大的脸裹在微卷的黑发里,他长得也像母亲,那个惊鸿一瞥,昙花一现的女人。

西门寻的母亲是个因家族获罪贬入奴籍的官家女,后来被卖入青楼,成了妓女,那人是一派掌门。母亲飞蛾扑火般地想为他求些什么,却惨死在他掌下。西门寻野狗一般的生活结束在遇到义父的时候,义父带他上了月浴岛,拜入了火莲教。义父温柔,待他如亲生,那曾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他以为自己幸运地获得了重生。可后来,火莲教遭受灭顶之灾,他们说义父偷走了刚刚出世又身承火莲之力的少主,以及火莲教的内功心法。自此火莲教中人找了他十八年。

西门寻相信义父干得出这种事,因为他很早就察觉一个秘密,义父爱着她。即使在面具之下,西门寻也能感受到义父压抑的情感。他很少接近她,但她却很亲近他,甚至在怀了宝宝后拉着西门寻对他说:寻儿是你的儿子,我也又要生宝宝了,将来让他们一起成长好不好?男孩就拜为兄弟,女孩就结为夫妻,你说好不好?

夫人亲昵的口吻曾让年幼的他对二人的关系产生怀疑,但教主和夫人之间的感情又真切得毋庸置疑,长大后的西门寻曾想过,若私情是真,义父又何至于只苦苦陪在她的身边。火莲教对义父来说,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守着他的心。所以夫人惨死,义父会如何选择他都不奇怪。他追查义父的下落,只是为了找到他,他唯一的亲人,可是,他可能已经毁了义父的生活。

西门寻怀里抱着一个白瓷坛子,她喜欢浅色,但她说不喜欢大海。他掏出了那封信,见了水,字迹已经晕开,但那些字好像早已入了他的心。怀着新的心情,他又读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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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莲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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