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青梧镇低矮的土墙在身后渐渐模糊、缩小,最终彻底消失在蜿蜒土路的尽头。成凝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距离,落在那个冰冷小院里沉睡的母亲身上。她用力抿了抿唇,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紧了紧肩上简陋的包裹,转过身,再不迟疑,大步朝着东方未知的群山走去。

深秋的晨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卷起路边的枯叶,打着旋儿扑打在成凝单薄的衣衫上。她只穿了两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根本无法抵御这越来越浓的秋寒。包裹里那点微薄的干粮——几块硬邦邦、掺着麸皮的粗粮饼子,是她用自己和母亲几件还算完好的旧衣,在镇口一个不起眼的杂货摊换来的。摊主那挑剔和压价的眼神,至今让她如芒在背。三块下品灵石被她用布层层包裹,贴身藏在内袋里,那是她最后的依仗,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

脚下的路是通往邻近大城的官道,还算平坦,但对于一个从未独自出过远门的少女来说,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漫长。离家的悲壮和决心渐渐被长途跋涉的疲惫和现实的压力取代。沉重的包裹勒得肩膀生疼,脚底的水泡不知何时磨了出来,每走一步都传来钻心的刺痛。更让她难受的是饥饿。

为了省下干粮,她一天只敢啃小半块饼子,喝几口沿路溪涧的冷水。冰冷的液体灌入空瘪的胃袋,带来一阵阵痉挛般的抽痛。深秋的山野,成熟的野果早已被鸟兽或早行人采摘殆尽,只剩下零星挂在枝头、又小又涩的青果,吃下去只会让胃里更加翻江倒海。

第一天,她靠着离家的那股冲劲,走了很远。夜幕降临时,她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坳,捡了些枯枝生起一小堆篝火。跳跃的火苗带来些许暖意,映着她疲惫而沾满尘土的脸。她蜷缩在火堆旁,小口啃着干硬的饼子,就着水囊里的冷水艰难咽下。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和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林的呜咽和不知名野兽偶尔的嚎叫。孤独和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来。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口的温玉,那微弱的暖意透过布料传来,仿佛父亲无声的陪伴,给了她一丝坚持下去的勇气。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默念着《引气诀》那早已烂熟于心的口诀,试图引动天地间微薄的灵气来驱散寒冷和疲惫。然而,引气三层的修为太过低微,灵气入体如涓涓细流,效果甚微。

第二天,疲惫感加倍袭来。脚底的水泡破了,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饥饿感如影随形,眼前阵阵发黑。更糟糕的是,天空阴沉下来,飘起了冰冷的秋雨。雨水不大,却连绵不绝,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单薄的衣物贴在身上,寒气直透骨髓,让她牙齿都在打颤。她不得不在路边一个简陋的茶棚檐下避雨。茶棚里坐着几个行脚商和江湖客,身上散发着汗味和粗豪的气息。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浑身湿透、面色苍白、独自赶路的少女,目光中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佻。

“小姑娘,一个人去哪儿啊?这荒郊野岭的,可不太平。”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粗声问道,眼神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成凝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抱紧了包裹,往角落里缩了缩,低着头,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回答:“去…去前面镇上寻亲。”她不敢暴露真实目的地,更不敢暴露自己修仙者的身份,虽然只是最底层。怀璧其罪的道理,父亲曾多次叮嘱过。

“寻亲?”另一个精瘦的汉子嗤笑一声,“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小丫头片子走这么远寻亲?怕不是偷跑出来的吧?”

成凝抿紧了唇,不再答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带着让她极度不适的审视。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冷得她浑身发抖,心却跳得飞快。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一个孤身少女在这世道行走的脆弱与危险。

雨势稍歇,她几乎是立刻冲出了茶棚,不顾脚底的剧痛,一瘸一拐地加速前行,只想尽快远离那些让她不安的目光。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冰冷沉重,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雨水混合着汗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前路。

孤独、饥饿、寒冷、疼痛、恐惧…各种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刚刚立下的坚定誓言。寒潭边那燃烧的火焰,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似乎也变得飘摇不定。

“爹爹…娘亲…”她在心底无声地呼唤着,胸口的温玉传来微弱却执着的暖意,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

她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望向东方灰蒙蒙的天空下,那连绵起伏、仿佛没有尽头的群山轮廓。栖霞山,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仙灵宗的山门,如同云雾中的海市蜃楼。

脚下的路,泥泞而漫长。

她是真正的孤女,前路未卜。

但她不能停下。

成凝咬紧牙关,忽略脚底的剧痛,忽略腹中的饥饿,忽略刺骨的寒冷,也忽略心底翻涌的恐惧。她只是将包裹的带子又往肩上狠狠勒了勒,仿佛要将那沉重的责任和渺茫的希望都深深勒进自己的骨血里。

然后,她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继续朝着那遥远的、唯一的希望之光,蹒跚前行。深秋的冷雨打在她倔强的背影上,溅起点点泥泞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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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渊凝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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