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文理分班尘埃落定的第二天,空气中还残留着昨日公告栏前的喧嚣余温。对李念恩而言,告别却来得如此具体而沉重。
她需要把自己那张陪伴了她高一整个学年的旧课桌,从熟悉的文科班四楼教室,搬到陌生的理科重点班——位于教学楼另一翼的一楼。
课桌不算新,木头有些沉,桌面刻着几道浅浅的划痕,是她曾经构思作文时无意识留下的印记。此刻,它像一个具象化的锚,拖拽着她,也象征着即将离开的一切。
“念恩,我来帮你!” 林栀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人已经冲了进来。她是李念恩从初中就在一起的死党,同样在文科班,有着一头蓬松的短发和一双永远亮晶晶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里盛满了不舍和不解,但更多的是对好友的担忧和义气。
“不用,我自己可以……” 李念恩话还没说完,林栀已经不由分说地抓住了课桌的一边。
“少来!四楼到一楼呢,你当自己是大力水手啊?” 林栀撇撇嘴,手上却稳稳地用力。她看着李念恩没什么血色的脸和眼下淡淡的青黑,心里揪了一下,压低声音问:“念恩,你真的……想好了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老张昨天还叹气呢,说可惜了你的灵气……”
李念恩垂下眼睑,手指用力抠着桌沿粗糙的边缘,指节泛白。她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林栀看着她沉默而倔强的样子,知道再问也是徒劳。她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轻松的口吻:“好啦好啦,知道啦!我们李大才女要挑战自我,勇闯理科高峰!走走走,我送你下去!顺便嘛……”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凑近李念恩耳边,带着点俏皮的八卦,“也让我见识见识传说中的‘一班’到底啥样!重点是,看看那个杨行律,真人是不是真像照片上那么帅得‘人神共愤’?嘿嘿,近水楼台先得月哦!”
林栀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试图激起一点涟漪。李念恩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杨行律……这个名字此刻在她沉重的心绪里,激不起半分旖旎,只剩下一种模糊的、代表着她即将要面对的那个陌生而严酷世界的符号。
两人合力抬起那张沉甸甸的课桌。从四楼狭窄的楼梯一步步往下挪,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课桌的棱角不时磕碰到墙壁或楼梯扶手,发出沉闷的响声。下到三楼转角时,李念恩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酸发颤,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停下来喘息,忍不住回头,望向四楼走廊尽头那个熟悉的教室门牌。里面传来语文老师抑扬顿挫的朗读声和同学们熟悉的讨论声浪,那是她曾经如鱼得水的世界,如今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
“念恩?” 林栀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走吧。” 李念恩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重新握紧了桌腿。指尖冰凉。
终于下到一楼。理科重点班“一班”的门牌就在眼前,透着一种与文科班截然不同的、冷静甚至有些肃穆的气息。教室里很安静,大部分同学已经坐好。
林栀帮她把桌子搬到靠近后门的一个空位旁。放下桌子的瞬间,李念恩感觉像是卸下了一座山,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空虚和茫然。她局促地站在那里,像个误入禁地的闯入者,承受着四周投来的、各种含义复杂的目光:有好奇,有审视,有淡漠,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毕竟,文科第一“空降”理科重点班,怎么看都像是个笑话。
“李念恩同学?” 一个温和但略带威严的声音响起。孙海洋,理科一班的班主任,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严谨的中年男老师走了过来。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李念恩和她旁边的课桌,语气平静无波:“欢迎来到一班。你的位置暂时先安排在这里。重点班的节奏很快,希望你能尽快适应理科的学习方式。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谢谢孙老师。” 李念恩低声应道,声音有些干涩。
“嗯。” 孙老师点点头,目光转向林栀,带着点送客的意味。
林栀拍拍李念恩的肩膀,给她一个“加油,挺住”的眼神,又迅速扫视了一圈教室,目光在最后一排某个靠窗的座位上停顿了一瞬——那个穿着干净校服、正低头专注地看着一本厚厚竞赛书的侧影,轮廓冷峻,确实……很引人注目。她无声地做了个“哇哦”的口型,用眼神示意李念恩:看,目标人物!
李念恩顺着她的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她只看到对方低垂的眉眼和专注的侧脸线条,以及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生人勿近的沉静气场。在这个对她而言如同冰冷战场的环境里,他更像一座遥不可及的、覆盖着冰雪的孤峰。
“那我走啦!下课来找你吃饭!” 林栀挥挥手,带着点不放心离开了。
新班级的门在李念恩身后关上,隔绝了林栀关切的目光,也彻底隔绝了她熟悉的世界。她沉默地坐下,将书本一一放进冰冷的抽屉。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将她紧紧包裹。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教室不同角落的视线。她甚至能听到前排两个女生压低的议论声:“文科第一?来我们班?能行吗?”“谁知道呢,勇气可嘉吧……”
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那道最深的划痕,仿佛想从中汲取一点微弱的勇气。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那个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杨行律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新同学到来的影响。他依旧沉浸在那本厚厚的书里,偶尔提笔在旁边的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动作流畅而笃定。窗外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也映照出他眉眼间那份纯粹的、不被打扰的专注。
李念恩缓缓收回目光,挺直了有些僵硬的脊背。崭新的课本摊开在桌面上,纸张散发出淡淡的油墨味,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电路图,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横亘在她面前。
“今天我们讲牛顿第二定律的应用,请翻到第37页。” 孙海洋的声音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铺垫,直接切入正题。黑板上迅速写满了推导公式,字母和符号如同天书般飞舞。李念恩的笔尖悬在笔记本上方,迟迟无法落下。她试图抓住老师话语中的关键词——“加速度”、“合力”、“质量”——但这些概念在文科班只是浅尝辄止的名词,此刻却成了构建复杂逻辑的基石。
周围的同学纷纷点头,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偶尔有人举手提出疑问,问题里夹杂着她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李念恩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眼前的公式开始扭曲模糊。
她偷偷环顾四周,看到前排的女生轻松地记下推导过程,甚至还在课本边缘画了个小小的受力分析图。下课铃响起时,她的笔记本上只有零星几个不成体系的词语,和一大片刺眼的空白。她垂眸整理着几乎空白的笔记,试图从零星的词语里拼凑出一点逻辑。这时,前排一个梳着蓬松丸子头、眼睛圆亮得像小鹿的女生转过身来。
“嘿,新同学!” 女孩笑容很有感染力,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我叫顾珍语,叫我小鱼就行!以后前后桌,多多关照呀!”
李念恩抬起眼,微微颔首,“你好,我是李念恩。” 阳光穿过窗户,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精致得近乎不真实的轮廓——肌肤是上好的瓷白,细腻得看不见毛孔,长睫浓密卷翘,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秀挺,唇色是天然的樱粉。她的漂亮不是明艳夺目,而是一种带着易碎感的娇美,像初春枝头裹着薄霜的花苞,让人移不开眼,却又不敢轻易触碰。
小鱼显然也被近距离的美貌晃了一下神,随即笑容更真诚了几分:“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文科班的大才女。”她语气活泼,带着由衷的欣赏,“你的作文在我们班都传疯了,真的太牛了!我们语文老师这下高兴了,语文第一也要在我们班了。”“悄悄告诉你,他经常骂我们是一群只会算题的文盲。”
她眨了眨眼睛。
李念恩只是浅浅笑了笑,这种夸奖在文科班听得太多,如今在这陌生的理科环境里,反而像一种遥远的回响。
小鱼托着腮,眼神里带着纯粹的好奇:“不过,我真的超佩服你的勇气。从文到理,还是我们这‘地狱’一班,这跨度……啧啧。方便满足下好奇心吗?”她问得直接,但眼神清澈,并无恶意。
小鱼似乎没察觉到她的窘迫,或者说,她的八卦之魂正熊熊燃烧,自顾自地继续道:“难道真跟米诺一样?” 她眨眨眼,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为了咱们班杨学神的‘美色’而来?”
李念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物理课本冰冷的封面,脸上那抹浅淡的笑意未变,只是眼神沉静地望向小鱼,“想试试不同的路,挑战一下自己。” 答案简洁、官方,滴水不漏。
小鱼眨眨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不愿多谈的界限感,便识趣地没有追问。她刚想换个话题,旁边一个一直埋头在草稿纸上狂算的男生猛地抬起头。
“哎,新同学!” 他似乎才注意到李念恩的存在,脸上带着点后知后觉的腼腆和兴奋,目光落在李念恩脸上时,明显停顿了一下,耳根微微泛红,“你好你好!我叫周寄明!也是顾珍语的同桌!” 他声音有点大,带着理科生特有的耿直,“那个……你长得真好看!比我们班那个整天……”
顾珍语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了周寄明一脚,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周寄明立刻噤声,讪讪地低下头继续讪讪地低下头继续算题,只是眼角的余光还忍不住瞟向李念恩。
他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什么,猛地刹住车,有点尴尬地挠挠头。
李念恩对周寄明直白的夸奖和突兀的停顿笑了笑,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她礼貌地对周寄明点了点头:“你好,周同学。”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交流间隙,李念恩敏锐捕捉到了周围空气中弥漫的微妙异样。从她搬进这个班开始,除了小鱼和周寄明这种性格跳脱或迟钝的,其他女生,尤其是前排几个环绕在以米诺为中心的女生,眼神总是若有若无地扫过她,带着审视、好奇,以及一种……不易察觉的疏离。她们彼此间正在谈笑风生,但当她目光交汇时,那笑声会微妙地停顿一下,气氛瞬间冷却几分。
不是明显的敌意,而是无声的壁垒。
这种无声的、通过建立小团体并施加隐性社交压力的手段,更符合重点高中的“体面”,也更……有效。
米诺甚至不需要亲自下场,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态度,就能让她这个“外来者”感受到无形的排斥。
米诺是李念恩的初中同学。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教室另一端笑语晏晏的米诺。那张漂亮的瓜子脸早已褪去了童年伙伴的痕迹。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看似无端的敌意,其根须深深扎在她们共同拥有、却又被其中一方彻底否定的灰暗土壤里。
她们曾是真正意义上的挚友。小学四年级,当米诺的父亲意外离世,整个天空仿佛都塌陷在那个瘦小女孩身上时,是同样失去了父亲、由奶奶拉扯长大的李念恩,默默牵起了她的手。
两个沉默寡言、背负着相似伤痕的孩子,在放学后空荡的教室里分享一块廉价的糖果,在夕阳下的旧操场角落互相讲述着对遥远父亲的模糊记忆。她们是彼此在那个冰冷世界里,唯一的微光与懂得。
那时的米诺,眼神里是和李念恩一样的、带着怯懦的坚韧。她们互相取暖,约定要一起考上最好的初中,逃离那个充斥着同情目光的小环境。
后来,她们如愿进入了最好的初中。然而,命运的转折猝不及防。米诺的母亲在她初一那年,嫁给了一位事业有成的商人。几乎是瞬间,米诺的生活天翻地覆。她从破旧的老小区搬进了带花园的别墅,身上是李念恩只在杂志上见过的漂亮裙子,书包里装着最新款的电子产品。物质生活的剧变,像一剂强效的麻醉药,也像一剂猛烈的催化剂。
李念恩清晰地记得米诺的变化。最初是兴奋和分享,带来昂贵的进口巧克力,邀请李念恩去她“很大很大”的新家玩。但渐渐地,分享变成了小心翼翼的展示,再后来,变成了带着优越感的施舍。
米诺开始有意无意地提及家里的新车、度假的酒店、妈妈新买的珠宝。她谈论这些时,眼神会不自觉地瞟向李念恩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以及那个用了好几年的旧文具盒。
最核心的裂痕,源于米诺对过往的彻底切割和对“见证者”的排斥。
李念恩的存在,就是她那段拮据、灰暗、充满丧父之痛的童年最清晰的见证。
李念恩知道她曾经为了一双新球鞋在妈妈面前哭过鼻子,知道她家冰箱曾经空得只剩下几个鸡蛋,知道她父亲刚去世时她躲在被子里哭哑了嗓子……这些记忆,在米诺拥抱新生活、努力扮演“富家千金”的过程中,成了她急于掩埋的“耻辱”。而李念恩,就是那个活生生的、无法摆脱的“耻辱柱”。
矛盾激化的,是米诺在学业上,始终无法超越李念恩。无论她如何努力,甚至请了昂贵的家教,李念恩似乎总能凭借那种天生的专注和领悟力,稳稳地压她一头,尤其是在语文和作文上。这成了米诺新生活中一个无法弥补的缺憾,一个让她在“完美新形象”下始终感到挫败的痛点。
她开始将这种挫败感扭曲为对李念恩的怨恨——凭什么?凭什么她拥有了这么多,还是赢不了这个一无所有的李念恩?李念恩那沉静的眼神,在她看来不再是理解,而是无声的同情和嘲讽。仿佛在说:
“看,你拥有了这么多,也不过如此。”
“她凭什么同情我?” 米诺曾私下对跟班抱怨,语气里满是愤懑,“她家比我家惨多了!她爸死得更早,她妈也没了,她奶奶捡破烂供她上学!她有什么资格用那种眼神看我?装什么清高!”
这种扭曲的心理,让米诺对李念恩的“好”,都解读为居高临下的怜悯;对李念恩的“优秀”,都视为对她新身份的挑衅。初中后期,两人渐行渐远。米诺开始主动疏远李念恩,并在小圈子里散布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暗示李念恩“清高孤僻”、“不好相处”、“嫉妒心强”。
当林栀为李念恩出头与米诺冲突时,米诺甚至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感——看,她果然需要别人保护。
李念恩并非迟钝。她清晰地感受到了米诺的变化和那份日益加深的敌意。只是那时的她,目标清晰而坚定——考进一中,那是奶奶最大的期望。米诺那些小动作和夹枪带棒的讽刺,在她看来不过是成长路上微不足道的噪音。她选择了无视和沉默。她甚至理解米诺那种想要彻底摆脱过去的心理,只是无法认同她将这种情绪转化为对自己的攻击。
她看着米诺在一班如鱼得水、被众人簇拥的模样,李念恩心中没有怨恨,只有一丝淡淡的、近乎悲悯的叹息。
就在李念恩思绪翻涌之际,米诺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带着她精心练习过的、无懈可击的社交笑容。
“李念恩同学?真是惊喜。” 米诺的声音温软动听,如同浸了蜜糖,“欢迎来到一班。” 她微微歪头,眼神在李念恩身上流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只是关心新同学的探究。
“刚才就听小鱼在夸你呢,文科班的大才女转战我们理科重点班,这份‘魄力’……真是让人佩服。” 她刻意加重了“魄力”二字,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只有李念恩能懂的微妙上扬。
李念恩抬起眼,迎上米诺的目光。她的眼神清澈平静,没有惊讶,没有局促,更没有米诺预想中可能出现的窘迫或闪躲。
“谢谢。” 李念恩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米诺同学,好久不见。” 她刻意用了“同学”这个最生疏的称呼,清晰地划开了界限。
米诺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李念恩的反应太过于平静,太平和了,完全没有她期待中的任何情绪波动。她准备好的、绵里藏针的后续话语,在这份平静面前,竟显得有些无处着力。
“是啊,好久不见。” 米诺迅速调整表情,笑容重新变得无懈可击,甚至更显亲昵,“看来我们初中没‘切磋’够的缘分,要在高中继续了?希望在一班这个新环境,你也能像以前一样……嗯,‘稳定发挥’。”
她意有所指,目光扫过李念恩桌上那本物理书。
“我会尽力。” 李念恩的回答依旧简洁、官方,目光却已平静地移开,重新落回自己的笔记上,仿佛米诺的话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米诺精心准备的“开场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看着李念恩低垂的侧脸,那瓷白的肌肤在光线下仿佛透明,长睫如蝶翼般安静。这份完全不受她影响的专注……都让她心底那份扭曲的烦躁感再次升腾。她维持着笑容,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场面话,才转身离开,背影依旧优雅,但转身的瞬间,眼神却冷了下来。
小鱼和周寄明全程旁观了这场无声的交锋。小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对李念恩的佩服。她凑近李念恩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打抱不平的意味,但又不好直接点破:“念恩,别理有些人。一班有些人……嗯,就那样,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她没提米诺的名字,但眼神里的暗示足够明显。
李念恩端起桌上的水杯,指尖感受着杯壁温热的触感,声音很轻却很清晰:“谢谢。不过没关系。”
第二节课的数学,李念恩几乎是带着赴刑场的心情等待的。她机械地翻开课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页脚,那里还留着文科班时她随手画的一朵小花——如今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今天讲三角函数综合应用,老规矩,杨行律上来主持。” 数学老师拍了拍讲台,笑眯眯地退到教室一侧。
班里响起一阵习以为常的掌声。一中有培养学生上讲台做小老师的传统,美名其曰锻炼学生的沟通能力。
李念恩诧异地抬头。只见最后一排那个总是低着头的男生,合上手中的书,步履平稳地走向讲台。他的校服领口整齐地翻折,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手腕。没有推辞,没有怯场,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交接。
杨行律站定,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今天的课题。他的字迹瘦劲清晰工整。没有开场白,没有照本宣科,他直接切入书上的一道例题:
“这道题有四种解法,我讲效率最高的两种。”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粉笔在黑板上划出流畅的轨迹,复杂的图形和公式乖顺地排列成有序的阵列。他没有一步步推导,而是先拆解题目骨架,指出核心陷阱,再用最简洁的步骤直击要害。偶尔停顿,抛出关键问题,引导同学思考。
李念恩怔住了。
她从未见过有人这样讲课——那些曾让她绞尽脑汁的辅助线、公式变换、角度转换,在他手中被随意拆解又重组。更让她震惊的是,他全程没有看一眼教材,所有步骤信手拈来,仿佛那些知识早已内化为他的一部分。
“所以,这类题的本质是寻找隐藏的周期对称性。”
他放下粉笔,指尖沾着少许白色粉末。
全班鸦雀无声,随即响起一片恍然大悟的感叹。李念恩低头看自己的笔记——她甚至没能完整记下第一种解法,而他已经轻描淡写地讲完了两种。
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什么叫“天赋的鸿沟”。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落在讲台上。杨行律站在光晕里,侧脸线条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她忽然想起自己那些被叔叔贬为“无用”的文科才华,想起王老师说的“才华不该被埋没”。眼前这个人,正站在她无法企及的高度,诠释着另一种才华的极致形态。
她羡慕,甚至有一丝隐秘的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向往。
我要追上他。
李念恩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