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力恢复的瞬间,应急灯闪烁着熄灭,主照明系统以一种冷酷的白色光芒重新笼罩了整个黑穹监狱。
那光像手术刀般锋利,割裂了短暂的黑暗,将金属墙壁照得泛出青灰的冷色,连影子都仿佛被冻结在地面上。
刺耳的电流嗡鸣声中,林昭面前的光屏数据流再次狂涌,蓝白色的字符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她瞳孔中映出流动的残影。
指尖划过虚拟键盘,快得几乎撕裂空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那串混乱的次声波信号在她脑海中被迅速解码、重组、定位——如同将散落的刀片重新拼成一把利刃。
成了。
B区,地下三层,坐标(-77.4, 158.2, -31.9)。
一个精确到毫米的三维空间模型在她意识深处瞬间构建完成。
她仿佛能“看”到那处空间:幽暗的通风管道锈迹斑斑,滴水从天花板裂缝渗出,在地面汇成一滩浑浊的水洼,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霉菌混合的腥气,指尖触碰墙面时,会沾上一层滑腻的湿灰。
冰冷,潮湿,被遗忘的角落。
正是她记忆中,“昭计划”废弃主脑的所在地。
那个承载着原身所有秘密和罪罚的源头。
陆沉舟,你果然把最关键的东西藏在了最危险的地方。
她刚要将这组至关重要的数据进行二次加密备份,牢房厚重的金属门却在此时发出一声沉闷的解锁声,液压装置泄压的“嗤”声刺破寂静,无情地打断了她的动作。
光屏在她眼前强制关闭,数据流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视网膜上残留的灼热光斑。
两名身穿白色医疗制服的Alpha走了进来。
他们和普通狱警不同,身上没有武器,但那股信息素压制力却如同实质的墙壁,冰冷而强硬,像一层无形的冰膜贴在皮肤上,令人呼吸微滞。
他们的眼神没有丝毫情绪,像是两台精准的人形机器,脚步踏在合金地面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咔、咔”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囚犯734号,进行常规神经稳定性检测。”其中一名Alpha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宣布,声音像金属刮擦般干涩。
林昭缓缓站起身,心中一片雪亮。
常规检测?
在黑穹监狱,这个词只意味着一件事——精神清洗。
陆沉舟在断电的混乱后,终于等不及要亲自下场,抹掉她脑中任何可能威胁到他的“杂质”了。
她没有反抗,脸上甚至看不出丝毫波澜。
被押送着穿过漫长而压抑的合金走廊,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面上,鞋底与金属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回声空旷,仿佛整座监狱都在低语。
她能感觉到无数隐藏在墙壁后的摄像头正贪婪地捕捉着她的一举一动,像秃鹫盘旋在尸体上空,镜头微微转动时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鸣。
检测室比她想象的更加森白。
墙壁、地面、天花板,全是无缝的反光白板,映出她苍白的倒影,仿佛置身于一个无边的雪洞。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冰冷气味,鼻腔被刺得微微发酸,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碎冰。
房间中央,一把造型可怖的椅子静静伫立,无数线缆从其背后延伸,如同毒蛇的根须,最终汇入一面巨大的监控光屏。
叶阑就站在那光屏前,修长的手指正在一台精密的神经编码器上轻巧地敲击着,指尖与金属按键碰撞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像在演奏一首冰冷的安魂曲。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金丝眼镜后的双眼带着一丝学者般的优雅和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看到林昭进来,他嘴角微微勾起。
“林昭,我们又见面了。”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瞳孔,声音温和得令人作呕,“别紧张,你不需要抵抗。我只是来帮你……‘回忆’一些事情。”
林昭被强制按在椅子上,冰冷的金属触点贴上她的太阳穴,皮肤瞬间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仿佛有电流在皮下缓慢爬行。
脑波共振仪发出的低频嗡嗡声,像是死神的耳语,从颅骨深处震荡而来,震得耳膜发麻。
她抬起眼,目光穿过冰冷的空气,直视着叶阑,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冷笑:“回忆?你们费尽心机从我脑子里删掉的东西,现在捡回来,也配叫记忆?”
她的视线锐利如刀,掠过叶阑身旁的仪器面板。
一个微小的数字跳入她的眼帘,瞬间点燃了她所有的警觉。
校准频段:Ω-7.3Hz。
林昭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这个频率她太熟悉了。
这是专门用于安抚Omega情绪、诱导其进入顺从状态的“安抚素”标准共振频率。
而她这具经过“昭计划”改造的身体,对所有信息素类波动都拥有着超乎寻常的抗性,同时也意味着,她对这类频率的感知和解析能力,同样远超常人。
陆沉舟他们以为这是她的弱点,却不知道,这恰恰是她最强的武器。
叶阑显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他优雅地按下启动按钮,低声道:“那就让我们开始吧,看看你所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子。”
“梦境锚定程序,启动。”
一股强大的精神力瞬间涌入,林昭的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拽入深渊。
眼前的森白检测室迅速剥落、溶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巨大实验室。
她正站在实验室的正中央。
四周,一排排巨大的玻璃培养舱发出幽幽的蓝光,液体中,漂浮着一个个尚未睁开双眼的Omega胚胎。
他们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头部无一例外地连接着一根根鲜红色的神经导线,像是被蛛网捕获的蝴蝶。
整个空间死寂一片,只有营养液循环的微弱水声,滴答、滴答,像倒计时的钟摆。
突然,广播系统被激活,陆沉舟那沉稳而冷酷的声音,如同上帝的审判,从四面八方响起:
“你亲手销毁了三百二十七个实验体,林昭。”
“每一个,都承载着帝国未来的希望。你按下了那个按钮,终结了他们尚未开始的生命。”
“你不是英雄,林昭。你是屠杀者,是刽子手。”
声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体,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向意识的深处。
这是他们精心编织的“罪疚记忆”,目的就是利用这种精神重负,让她在情感彻底崩溃的瞬间,交出大脑深层防御区的密钥。
然而,林昭没有挣扎,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痛苦。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那股被篡改的记忆洪流冲刷着自己。
她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了一件事上——感知这个梦境的底层构造。
有了!
她清晰地捕捉到了。
为了让这场“审判”更加逼真,为了更有效地操控她的情绪,叶阑在梦境中释放了微量的镇静型Omega信息素模拟波。
而那波动的核心频率,不多不少,正好是7.3Hz。
与现实中仪器的频率,完美同步。
一个致命的漏洞。
林昭的嘴角,在意识的深处,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既然你们能通过这个频率向我注入虚假的情绪,那么,我自然也能通过同一个信道,向你发动反击。
她的意识瞬间下潜,潜入原身记忆最深、最痛苦的角落。
那是无数次基因改造实验留下的烙印,是每一次细胞被撕裂、重组时那深入骨髓的剧痛。
她没有选择逃避,而是主动抓住了其中一道最尖锐、最狂暴的痛觉记忆。
下一秒,她在这个虚假的梦境中,用自己的意志,狠狠地“撕裂”了自己精神体的一道伤口!
“啊——!”
剧痛瞬间爆发,不是伪造的,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真实痛苦!
这股痛苦如同火山喷发,瞬间转化为一股强度高到无法估量的β-脑波冲击,以7.3Hz为载体,沿着那条精神链接,狂暴地、毫不留情地反向穿透了回去!
现实世界的检测室内。
“呃啊!”
站在监控屏前的叶阑,脸上的优雅笑容瞬间凝固,随即被极致的痛苦所扭曲。
他猛地抽搐起来,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金丝眼镜摔在地上,碎成几片,玻璃碎片在灯光下闪出冷光。
他双眼翻白,口中涌出白沫,整个人像一截断了线的木偶,轰然倒地。
“叶博士!”
“发生什么事了?!”
旁边的医护人员发出一片惊呼,脚步杂乱,金属托盘翻倒,药剂瓶碎裂声清脆刺耳。
监控光屏上的数据流瞬间变成一片刺目的红色乱码,警报声尖锐地响起,红光在墙上疯狂闪烁。
“精神回流!是精神回流反噬!”一名资深医护人员惊骇地大叫,看着地上抽搐不止的叶阑,满脸的难以置信。
混乱之中,被固定在椅子上的林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温度,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
她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精神战争与她毫无关系。
她的目光越过那些惊慌失措的医护人员,最终落在了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监控摄像头上。
“梦,是你建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
“频率,却是我调的。”
她微微偏过头,对着那个摄像头的方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顾淮,信号已转发。”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
“呜——呜——呜——!”
比之前断电时更加尖锐、更加急促的最高级别警报,猛然响彻了整个黑穹监狱!
“紧急警报!紧急警报!B区地下三层,冷却管道系统侦测到异常高热源移动!重复,侦测到异常高热源移动!疑似有不明人员闯入!”
检测室内的混乱达到了顶点。
林昭被两名脸色煞白、眼神中充满恐惧的Alpha狱警粗暴地解开束缚,重新押送回牢房。
这一次,他们甚至不敢离她太近,仿佛她是什么会随时爆炸的危险品。
牢门在身后重重锁上,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林昭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意识却在以超高速运转。
在那场反噬回去的精神风暴中,她不仅仅是攻击了叶阑,更像是用蛮力砸开了一个紧锁的保险箱,从那片被篡改的记忆碎片里,撬出了一段……被深埋的真实。
那是在同样的实验室里,原身站在无数培养舱前。
但在她按下销毁按钮的前一刻,她曾俯下身,对着其中一个培养舱,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我不想你生来,就是奴隶。”
那声音里的决绝和悲悯,此刻依旧在林昭的耳边回响。
她的指尖,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
原来如此。
原身反对的,从来不是新生命的诞生。
她反对的,是用基因编辑和精神烙印,去抹杀一个生命生而为人的自由意志,是将他们变成帝国工具的“胎狱工程”!
她继承的,不是一段罪恶,而是一段被强行抹除的良知。
林昭缓缓抬起头,看向墙壁上那个冰冷的倒计时。
46小时00分00秒。
她必须在下一次精神扫描开始前,进入B区地下三层的废弃主脑。
否则,当陆沉舟用更强的手段撬开她的脑子时,她穿书者的身份,将彻底暴露无遗。
到那时,她将万劫不复。
夜色渐深,黑穹监狱在警报平息后,陷入了一种更加死寂的沉默。
每一寸空气都紧绷着,仿佛在酝酿着下一场风暴。
林昭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双目紧闭,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最微弱的状态,整个人如同融入了黑暗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四周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就在这极致的安静中,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异动,突兀地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