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食堂,人声鼎沸,各种饭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独特而喧嚣的青春气息。打饭窗口排着长队,不锈钢餐盘碰撞的声音叮当作响。
阮星临端着餐盘,在拥挤的餐桌间穿梭。他的盘子里东西很简单:一份最便宜的素炒青菜(油汪汪的,没几片叶子),一份米饭堆得冒尖,外加一碗免费的清汤寡水的紫菜蛋花汤(蛋花少得可怜)。这就是他的标准午餐配置。
他找到靠窗一个相对人少点的位置坐下,把餐盘往桌上一放。鹤临夏端着堆满红烧肉、鸡腿和炒蛋的丰盛餐盘,一屁股坐在他对面,餐盘砸在桌上“哐当”一声。
“星哥!你就吃这个啊?”鹤临夏看着阮星临那清汤寡水的盘子,夸张地瞪大眼睛,“这能吃饱吗?下午还有体育课呢!”
阮星临头都没抬,拿起筷子就开始扒拉米饭,含糊道:“管饱就行。少废话,吃你的。” 他夹起一筷子蔫了吧唧的青菜塞进嘴里,嚼得飞快。他习惯了,家里条件一般,妈妈一个人工作不容易,他从来不会在吃穿上提要求。打篮球消耗大,他就多打点米饭,反正食堂米饭管够。
鹤临夏耸耸肩,也不再多说,夹起一块油亮的红烧肉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然后立刻又进入八卦模式,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还不忘说话,唾沫星子差点飞到阮星临碗里。
“唔…我跟你说星哥!刚…刚打听到的!”鹤临夏压低声音,但难掩兴奋,“就…就咱们班那个闷葫芦李想!你知道吧?平时屁都不放一个那个!”
阮星临正努力从青菜里挑出几根疑似肉丝的玩意儿,闻言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居然!”鹤临夏神秘兮兮地凑近,“他居然在追高三的那个学霸学姐!就是总考年级前三那个冰山美人!楚瑜!”
阮星临挑肉丝的手一顿,总算来了点兴趣,抬起头:“啊?真的假的?就他?楚瑜能看上他?” 楚瑜那可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眼里只有学习。
“千真万确!”鹤临夏拍着胸脯,“有人亲眼看见他偷偷往楚瑜课桌里塞情书!粉色的信封!还画了爱心!我的妈呀!闷骚啊!”
“噗…咳咳咳!”阮星临差点被嘴里的饭粒呛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又离谱又好笑,“粉色信封?爱心?李想?哈哈哈哈…这反差也太大了!” 他忍不住笑起来,暂时忘了自己那寒酸的午餐,跟着鹤临夏一起吐槽,“他是不是学习学傻了?楚瑜能理他才怪!”
“就是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鹤临夏深表赞同,唾沫横飞地分析着李想成功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以及楚瑜收到情书后可能的冰山反应(冻死李想)。
阮星临一边听着八卦下饭,一边努力从寡淡的青菜里寻找着一点点咸味和油水。他吃得很认真,每一口米饭都咀嚼得很充分,尽量让这简单的食物提供足够的能量。偶尔能从青菜里翻出一点肉沫,他都会小心地挑出来,单独吃掉,像对待什么宝贝。
* * *
**(角落里的目光)**
食堂靠墙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裴松谿独自坐着。他的餐盘里,菜色精致而均衡:一份清炒虾仁,一份蒜蓉西兰花,一份糖醋小排,还有一小碗炖得软烂的鸡汤。营养搭配得无可挑剔。
他吃饭的动作很斯文,细嚼慢咽,几乎不发出声音。周围的热闹似乎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习惯性地观察着整个食堂,目光最终,无可避免地落在了靠窗那桌。
他看着阮星临那盘几乎看不到油星的青菜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白米饭。
他看着阮星临低头认真扒饭的样子,腮帮子因为咀嚼而微微鼓起。
他看着阮星临小心翼翼地从青菜里挑出那一点点可怜的肉沫。
他看着阮星临因为鹤临夏的八卦而暂时忘记食物的简陋,笑得露出尖尖的虎牙,眼睛亮亮的。
裴松谿夹起一块晶莹的虾仁,动作却停顿在半空。
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地胶着在那个清瘦的身影上。
178cm,64.5kg。
腰围68cm,腿围52cm。
这些数据再次清晰地浮现。再结合眼前这顿简单到近乎寒酸的午餐,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裴松谿——阮星临的家境,可能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拮据。他的清瘦,不仅仅是少年人的体型,更是…生活重压留下的痕迹。
裴松谿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钝痛感蔓延开来。他想起了自己那个窗明几净、饭菜永远丰盛温暖的家。想起了阮星临跟着妈妈姓,那个单亲家庭…赵老师沉重的语气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他那个生父,是个混账东西…打老婆孩子是家常便饭…”
童年饱受暴力阴影,家庭经济拮据…这个在他线上世界里对他撒娇依赖、在现实世界里对他张牙舞爪的少年,他的生活底色,竟然是如此沉重而艰难。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愧疚、怜惜和一种沉重责任感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住裴松谿的心脏,让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他之前所有的“心机”、“逗弄”、“掌控”,在这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轻浮、可笑,甚至…卑劣。
他看着阮星临因为一个廉价的八卦而暂时展露的笑容,那笑容在简陋午餐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让人心疼。裴松谿握着筷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鹤临夏还在眉飞色舞地说着,阮星临一边笑一边扒着饭,偶尔被鹤临夏夸张的描述逗得直拍桌子。阳光透过窗户,落在阮星临的头发和肩膀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裴松谿就那样沉默地看着。他盘子里的虾仁已经失去了温度,鸡汤表面的油花凝结成了小块。他一口也吃不下去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又干又涩。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和阮星临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线上线下的身份鸿沟,还有一道由截然不同的生活境遇和沉重过往筑成的、难以逾越的高墙。而他,这个自诩的“掌控者”,正站在墙的这边,无力地看着墙那边的少年,在并不丰裕甚至有些艰难的生活里,努力地、像野草一样倔强地生长着,用他特有的方式(比如八卦)寻找着简单的快乐。
这份沉默的注视,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复杂。
* * *
**(线上 - 午休时间)**
阮星临吃完饭,回到教室准备趴会儿。鹤临夏的八卦虽然聒噪,但确实冲淡了午餐的寡淡。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习惯性地找**?谿水**分享(吐槽)午餐。
**[暴躁小狮子]:[叹气] 食堂的青菜真是越来越敷衍了…油星都舍不得放…[咸鱼瘫]**
**[暴躁小狮子]:不过鹤临夏那傻缺今天贡献了个巨好笑的瓜!笑死我了![捶桌笑]**
**[暴躁小狮子]:谿水你中午吃的啥?肯定比我强![羡慕]**
**[暴躁小狮子]:好困…想趴会儿…但下午还有老班的课…死亡…[困]**
消息发出去,阮星临把手机放桌上,脸埋在臂弯里,准备小憩。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那顿简单的午餐和短暂的快乐,已经被角落里的目光尽收眼底。
另一边,裴松谿坐在安静的图书馆角落(他习惯在这里午休或自习)。他看着“小星星”发来的消息,特别是那句“青菜越来越敷衍”和“油星都舍不得放”,心脏像是又被细针扎了一下。眼前浮现出阮星临餐盘里那清汤寡水的画面。
他该怎么回复?
像往常一样,轻飘飘地说“宝宝辛苦了”,然后分享自己精致的午餐?这无异于一种残忍的炫耀。
他沉默了很久,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第一次感到回复如此艰难。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涩然,选择了转移话题和…补偿。
**[?谿水]:宝宝辛苦了。[抱抱] 青菜没油水确实不好吃…**
**[?谿水]:什么瓜这么好笑?说来听听?[好奇]**
**[?谿水]:我吃的…也就那样吧。[模糊带过]**
**[?谿水]:困了就趴会儿?定个闹钟?**
**[?谿水]:对了,宝宝下午想喝奶茶吗?还是…想吃什么小零食?我帮你点?[试探]**
阮星临刚有点迷糊,听到手机震动,勉强睁开一只眼看了看。看到“奶茶”和“小零食”,眼睛亮了亮,瞌睡虫跑了一半。
**[暴躁小狮子]:嘿嘿,瓜就是…(此处省略鹤临夏的八卦内容)**
**[暴躁小狮子]:奶茶!全糖加**![举手] 零食…薯片!黄瓜味![星星眼]**
**[暴躁小狮子]:谿水你是我的神![膜拜]**
**[暴躁小狮子]:我趴会儿…奶茶到了叫我…[困][亲亲]**
**[?谿水]:好,都听宝宝的。[亲亲]**
**[?谿水]:睡吧,奶茶到了叫你。[月亮]**
放下手机,裴松谿靠在图书馆冰凉的书架上,闭上了眼睛。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点开外卖软件,下单:招牌**奶茶(全糖加双份**),黄瓜味薯片(最大包)。地址:阮星临教室。
备注:
**“给努力又有点困的小星星,补充能量。—— 你的谿水”**
发送订单。
他看着订单页面,却感觉不到丝毫往日的掌控感和愉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无力感。
线上,他用一杯奶茶和一包薯片,轻易地“补偿”了对方简陋的午餐,换来了“你是我的神”的依赖。
线下,他却只能作为一个沉默的旁观者,看着对方在现实的经济困境中挣扎,连上前说一句话的立场都没有。
这杯甜蜜的奶茶,像是一块遮羞布,勉强盖住了他窥见的那份沉重现实,却盖不住他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那高墙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下来。裴松谿知道,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虚假的线上安抚和沉默的线下旁观,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加深他的负罪感。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是为了维持这场游戏,而是为了…墙那边的那个少年。即使,他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图书馆的安静中,裴松谿缓缓睁开眼,镜片后的眸光,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乎迷茫的挣扎。掉马的风险和身份的重压,在阮星临真实的困境面前,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他需要找到一条路,一条能真正触碰到那个少年,而非仅仅隔着屏幕和谎言给予虚假慰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