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锚点

黑板右上角那个鲜红的数字,像只贪婪的怪兽,每天无情地吞噬掉一个数字。59…58…57…日子在成山的卷子、油墨味和粉笔灰里飞速滑过,快得让人心慌。空气里那根无形的弦越绷越紧,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沉重得像拖拽着铁链。

阮星临感觉自己像台超负荷运转的老旧机器,脑子被塞满了公式、单词和拗口的古文,嗡嗡作响。他烦躁地甩了甩写得发酸的手腕,目光扫过旁边。

裴松谿依旧是那副“人形AI”的样子,脊背挺直,笔尖在理综卷子上流畅地移动,速度快得惊人。金丝眼镜反射着窗外的天光,侧脸线条冷静得像雕塑。那股熟悉的柠檬薄荷味,在这种焦灼的环境里,竟成了阮星临唯一的镇定剂。

“喂…”阮星临用笔尾戳了戳裴松谿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这题…受力分析…总觉得怪怪的…” 他把自己的物理卷子推过去一点,指着那道让他抓掉好几根头发的斜面滑块题。

裴松谿的笔尖甚至没停顿,只是眼珠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扫过阮星临的草稿纸。下一秒,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极其精准地滑到了阮星临的手肘边。

阮星临:“……” 又来!这混蛋!就不能说句话吗?!

他愤愤地打开纸条。上面是裴松谿标志性的工整字迹,简洁明了:

* 摩擦系数μ方向标反。

* 重力分解,正交坐标系建立错误。

* 参考我草稿纸左下角图示。

阮星临赶紧扒拉过裴松谿摊在桌角的草稿本。果然,左下角用极细的铅笔画着一个清晰得如同印刷的受力分析图,箭头、角度、标注,一丝不苟。他对比着自己的鬼画符,瞬间醍醐灌顶!

“靠!原来是这样!”他低声骂了一句,抓起笔唰唰修改。思路通了,下笔如有神。

刚改完,得意劲儿还没上来,裴松谿的手就伸了过来。不是拿回草稿本,而是极其精准地捏住他因为激动又写得歪七扭八的卷面边缘,轻轻往上一提,将卷子摆正。

“歪了。”声音平淡无波。

“……”阮星临刚冒头的得意瞬间被拍灭。他愤愤地瞪了裴松谿一眼:“…事儿精!卷子歪了也管!”

裴松谿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他卷面上一个被反复涂改、墨迹晕染的选择题选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极其自然地抽走那张卷子,从自己桌肚里拿出一张崭新的空白答题卡,铺在阮星临面前。

“卷面混乱,影响批阅情绪及正确率判定。”裴松谿言简意赅,拿起笔,开始极其熟练地在新的答题卡上誊抄阮星临的答案,字迹工整得像尺子量过,关键公式和结果用红笔清晰标出。“用这个。旧卷分析错因。”

阮星临看着那赏心悦目的新答题卡,再看看自己那张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旧卷子,心里的愤懑被一种“算了算了随他吧”的无奈取代。他认命地拿起旧卷子,开始对着裴松谿誊抄的清晰步骤分析自己刚才为什么掉坑里。

午休时间,教室里弥漫着泡面和咖啡混合的奇怪味道,还有此起彼伏的轻微鼾声。阮星临做完一套英语,感觉眼睛发花,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烦躁地揉了揉眼睛,把脸埋进臂弯,像只逃避现实的鸵鸟。

刚趴下没两秒,一个温热的、带着点硬度的东西轻轻抵了抵他的胳膊肘。

阮星临不耐烦地抬起头。

裴松谿递过来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红得发亮的苹果,还有一瓶拧开了盖子的温水。

“补充维生素和水分。”裴松谿的声音很低,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缓解视疲劳。”

阮星临看着那水灵灵的苹果和冒着热气的杯子,心里的烦躁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大半。他别扭地接过苹果,咔嚓咬了一大口,清甜的汁水瞬间充盈口腔,也冲淡了嘴里的苦涩感。

“谢了…”他含糊不清地嘟囔,声音闷闷的。

裴松谿没说话,目光却落在他因为趴着而滑落到锁骨下方的星形项链上。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极其轻柔地将吊坠托起,小心地、端端正正地摆回锁骨中央。

“歪了。”他低声道,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习惯性的珍重。

阮星临啃苹果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看着裴松谿专注摆正项链的侧脸,那冷峻的线条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心里那只被高考压得喘不过气的小兽,莫名就安静了下来。那股熟悉的柠檬薄荷味,混合着苹果的清甜,无声地将他包裹。

他几不可察地、轻轻“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啃苹果,感觉沉重的大脑似乎轻松了一点点。

* * *

放学后的自习室,人满为患,空气闷得让人窒息。

阮星临被一道化学工业流程题卡得死去活来,各种反应釜、催化剂名称像天书。他烦躁地抓乱了头发,眼神不自觉地瞟向旁边——裴松谿正被几个尖子生围着讨论一道超纲的物理竞赛题,侧脸专注,声音冷静清晰。

一股莫名的酸涩和焦虑猛地涌上阮星临心头。差距……还是太大了。那个“同一所大学”的约定,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山,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他愤愤地把笔一扔,卷子揉成一团,起身就想冲出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手腕却被一只微凉的手猛地扣住!

力道大得惊人!

阮星临惊愕回头,撞上裴松谿不知何时转过来的目光。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沉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穿透了他强装的烦躁和掩饰不住的慌乱。

“去哪?”裴松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讨论声。

“透…透气!憋死了!”阮星临梗着脖子,想甩开他的手。

裴松谿没松手,反而收紧了力道。他极其自然地站起身,无视那几个错愕的尖子生,拉着阮星临就往外走:“跟我来。”

阮星临被他拽着,踉踉跄跄地穿过拥挤的自习室,引来不少侧目。他心里又羞又恼:“…裴松谿!你干嘛?!放开!”

裴松谿没理他,径直把他拉到教学楼顶楼一处僻静的露天平台。傍晚的风带着凉意,瞬间吹散了自习室的闷热和心头的烦躁。远处是城市的点点灯火,天空是深邃的蓝紫色。

裴松谿松开他的手,走到平台边缘,背对着他。晚风吹动他额前一丝不苟的碎发。

阮星临揉着被捏红的手腕,愤愤地瞪着他的背影:“…带我来这干嘛?!喝西北风啊?!”

裴松谿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他没回答阮星临的问题,而是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

“那道工业流程题,难点在催化剂的循环再生路径和副产物处理。”

“第一步,明确主反应方程式和催化剂作用机理。”

“第二步,分析流程图,找出物料守恒节点。”

“第三步,副产物通常有两个去向:回收利用或无害化处理,题干暗示了后者。”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没有丝毫的质疑或轻视。直接把阮星临卡壳的那道题的核心难点和突破路径,摊开在他面前。

阮星临愣住了。他没想到裴松谿不仅注意到了他的崩溃,连他卡在哪道题、哪个点都一清二楚!

“你……”他张了张嘴,心里那股酸涩的焦虑,像被这阵晚风吹散了不少。

“差距,客观存在。”裴松谿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但目标,不会变。”

他向前一步,走到阮星临面前。晚风吹拂着两人的衣角。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这次不是整理衣领,也不是摆正项链,而是极其精准地、用指腹轻轻拂过阮星临因为焦虑和烦躁而紧蹙的眉心。

“这里,”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安抚,声音低沉得像夜风,“别皱。”

“按我说的步骤,回去重做。”

“我在。”

“我在”两个字,像两颗沉甸甸的石头,砸进阮星临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没有华丽的鼓励,没有空洞的保证。只是最朴素的陈述——他会在。

阮星临看着裴松谿近在咫尺的、写满不容置疑的笃定的脸,感受着眉心那点微凉的触感,心里的慌乱和无措,奇迹般地一点点平复下来。那摇摇欲坠的山,似乎被这简单的两个字和那沉稳的气息,牢牢地锚定了。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晚风,感觉混沌的脑子清醒了许多。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

“知道了!”他别开脸,声音有点发闷,却没了刚才的暴躁,“…啰嗦!回去就做!做不出来你别赖我!”

裴松谿看着他重新亮起来的眼神和强装镇定的侧脸,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嘴角。他收回手,推了推眼镜:“嗯。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平台。回到自习室门口,阮星临刚要推门进去,裴松谿却极其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等等。”裴松谿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熟悉的、印着傻乎乎金毛狮子的暖手捂(天热了,但阮星临做题时手总是冰凉),塞进他手里。“拿着。”

阮星临捏着那个毛茸茸、傻乎乎的狮子,掌心传来一点残留的暖意(天知道裴松谿什么时候焐热的)。他看着裴松谿那张平静无波的冷脸,心里的暖流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微不足道的别扭。

他几不可察地攥紧了手里的傻狮子,含糊地“嗯”了一声,推门走进了依旧闷热喧嚣的自习室。

坐到位置上,他翻开那张被揉皱又摊平的工业流程题卷子,拿起笔。旁边,裴松谿已经重新投入了和尖子生的讨论,侧脸依旧冷峻专注。

但阮星临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安定。他按照裴松谿说的步骤,一步步分析下去。思路虽然依旧磕绊,但不再是一片迷茫。那只傻乎乎的金毛狮子,像个小小的暖炉,焐热了他微凉的手心,也焐热了他心底某个角落。

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依旧刺眼,但阮星临觉得,那座名为“同一所大学”的山,似乎……也没那么难爬了。至少,他身边有个自带导航和锚点的“重点对象”裴绿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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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恋对象竟是我死对头?
连载中林鹤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