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临。”
“下午有空的话,陪叔叔去趟书房。”
“有点东西,想给你看看。”
裴逢珩的声音不高,沉稳得像块磐石,却像道惊雷狠狠劈在阮星临天灵盖上!
他刚放下的筷子差点脱手掉桌上!后背瞬间绷得笔直,冷汗“唰”地就下来了!脸“唰”地一下又白了,比刚才被裴松谿堵在房里还白!
给……给他看东西?
在书房?!
单独?!!
这……这还能看什么?!肯定是刚才那“不堪入目”的画面啊!裴叔叔这是要秋后算账了!要跟他摊牌了!要把他扫地出门了!
巨大的恐慌像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阮星临的心脏!他感觉呼吸都困难了,手脚冰凉,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完了完了要被赶走了”的弹幕!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对上裴逢珩那双平静无波、却深得像寒潭的眼睛。那眼神没什么情绪,但阮星临愣是从里面读出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审判意味!
“我……我……”阮星临喉咙发紧,舌头跟打了结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下意识地、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裴松谿,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救命啊”的信号。
裴松谿正慢条斯理地擦着嘴,接收到阮星临那慌乱的小眼神,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放下餐巾,推了推眼镜,声音清冷平稳,听不出波澜:
“爸,他下午要跟我去趟学生会,处理篮球队场地批复的后续……”
“不急。”裴逢珩直接打断儿子的话,目光依旧锁在阮星临惨白的脸上,语气不容置疑,“就一会儿。不耽误你们的事。”
完了!
没救了!
裴松谿这绿茶精也救不了他了!
阮星临的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悲愤和一种“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绝望感涌了上来。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蹭地一下站起来,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声音带着破釜沉舟般的颤抖:
“好……好的叔叔!我……我现在就有空!”
说完,他看也不敢看裴松谿和林染,低着头,像只即将奔赴刑场的鹌鹑,脚步虚浮地绕过餐桌,跟在已经起身的裴逢珩身后,一步三蹭地朝二楼书房挪去。背影充满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林染看着阮星临那副“英勇就义”的样子,又看看儿子微微蹙起的眉头,赶紧打圆场:“哎,老裴,你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她后面的话被裴逢珩关上的书房门隔断了。
餐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母子二人。
裴松谿的目光沉沉地落在紧闭的书房门上,镜片后的眸光深不见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放在桌下的手,几不可察地握紧了一下。
“妈,”裴松谿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似乎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爸要给他看什么?”
林染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还能是什么?你妈我当年留下的那些老照片呗!还有你小时候的一些东西……你爸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心里惦记着事儿呢,估计是想跟小临说说他妈妈的事……”
妈妈?阮盼余阿姨?
裴松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想起父亲刚才那平静却深沉的目光,想起阮星临锁骨下那枚星形项链,想起母亲初见项链时的异常……还有那句遗言……
一股莫名的、混杂着担忧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涌上心头。他猛地站起身。
“我上去看看。”裴松谿丢下四个字,迈开长腿就朝楼上走,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
“哎!松谿!”林染想拦,但儿子已经几步跨上了楼梯。她看着儿子挺拔却带着一丝急切的背影,再看看紧闭的书房门,无奈地摇摇头,小声嘀咕:“这爷俩……一个比一个能憋!小临那孩子,可别被吓坏了……”
* * *
书房里。
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外面的声响,光线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明暗相间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木质家具特有的沉静气息。
阮星临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书桌前,手脚冰凉,头都不敢抬,只敢盯着自己脚上那只傻乎乎的狮子头拖鞋。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震得他耳膜发麻。
裴逢珩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没说话,只是拉开了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看起来很旧、边角都有些磨损的深棕色皮质相册。
相册?!
阮星临的心猛地一跳!不是……不是监控录像或者“捉奸在床”的照片?!
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了一眼。裴逢珩正小心翼翼地翻开相册,动作带着一种难得的珍重。相册的纸张有些泛黄,但保存得很好。
“坐。”裴逢珩头也没抬,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椅子。
阮星临如蒙大赦(暂时),赶紧拉开椅子坐下,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屁股只敢挨着一点点椅子边儿,腰板挺得笔直,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裴逢珩翻开了相册的第一页。阮星临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那是一张有些年头的彩色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年轻的女人,肩并肩站在一棵开满花的树下,笑容灿烂得晃眼。
左边那个,阮星临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妈妈!阮盼余!年轻时的妈妈,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头发乌黑柔顺地披在肩上,笑容温婉又明亮,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是他记忆深处最温暖的样子,却比记忆里更年轻,更鲜活!
而右边那个……
阮星临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个同样年轻漂亮的女人,剪着利落的短发,穿着当时流行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裤,笑容爽朗大气,眉眼间带着一股英气。她亲昵地搂着妈妈的肩膀,两人头靠着头,关系显然极好。
这张脸……阮星临觉得有点眼熟!他猛地看向裴逢珩!再仔细看照片上那个短发女人……虽然年轻了很多,但那眉眼轮廓,那爽朗的笑容,分明……分明就是林染阿姨年轻时的样子?!
“这……这是……”阮星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指着照片上的短发女人,“林……林阿姨?”
“嗯。”裴逢珩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悠远,“你妈妈,盼余。还有你林阿姨,林染。这是她们大学毕业那年,在学校的樱花树下拍的。”
妈妈……和林阿姨……是大学同学?!还是好朋友?!
阮星临彻底懵了!他从来不知道!妈妈很少提起过去的事,尤其是生病以后……
裴逢珩又翻了一页。照片上是三个人的合影。年轻的裴逢珩穿着笔挺的西装(看着有点拘谨),站在中间,左边是笑容温婉的阮盼余,右边是笑容灿烂、挽着他胳膊的林染。背景像是什么宴会厅。
“这是……”阮星临更懵了。
“我和你妈妈,还有你林阿姨。”裴逢珩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阮星临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时候……你林阿姨是我的未婚妻。”
轰——!
又一个惊雷炸响!阮星临感觉自己脑子快不够用了!林阿姨是裴叔叔的未婚妻?!那……那妈妈呢?!
裴逢珩没看他震惊的表情,继续翻页。后面的照片,大多是林染和阮盼余的合影,地点各异,公园、图书馆、宿舍……两人总是形影不离,笑容灿烂。偶尔有几张裴逢珩入镜,也多是站在林染身边,像个沉默的背景板。
翻到某一页,照片上只有阮盼余一个人。她坐在窗边,低头看着一本书,阳光洒在她柔顺的长发和侧脸上,神情专注而温柔。照片的右下角,用娟秀的字迹写着:「盼余,摄于毕业前夕,图书馆。」
阮星临看着妈妈年轻时的样子,鼻子猛地一酸。他从来没见过妈妈这么安静美好的样子。
“你妈妈,”裴逢珩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追忆,“她……一直是个很安静、很善良的人。和你林阿姨性格完全不同,但她们感情很好,亲如姐妹。”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照片上阮盼余温柔的侧脸上,又翻过一页。这一页的照片,明显少了很多。其中一张,是穿着病号服、戴着帽子的阮盼余,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脸色苍白,但笑容依旧温婉。她旁边坐着的,是同样眼圈微红、却强撑着笑容的林染。两人紧紧握着手。
“后来……”裴逢珩的声音更沉了,“盼余生病了。胃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阮星临的心狠狠揪了一下!这是他最不愿意触碰的回忆!
“那段时间,”裴逢珩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你林阿姨……几乎放下了所有事情,天天往医院跑,陪着她,照顾她。我……也经常去。盼余她……很坚强,一直很乐观,还总反过来安慰我们……”
阮星临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他能想象,妈妈最后的日子,是怎样强撑着笑容面对这些关心她的人……
裴逢珩翻到了相册的最后一页。这一页没有照片,只夹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有些毛糙的信纸。
裴逢珩极其小心地拿起那张信纸,展开。
阮星临的呼吸瞬间屏住了!那字迹……是妈妈的!他认得!
裴逢珩的目光在信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看向阮星临,那平静无波的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沉重,有追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歉疚?
“小临,”裴逢珩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敲在阮星临的心上,“这封信,是你妈妈……临走前,托你林阿姨转交给我的。”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锁着阮星临瞬间瞪大的眼睛。
“信里,除了感谢和嘱托……”
“她还说,让我……‘别怪裴那孩子’。”
“她说,她看得出来,那孩子待你是真心的。”
别怪裴那孩子……
待你是真心的……
妈妈……在生命的最后……还在为他担心?还在为裴松谿说话?!
巨大的酸楚混合着迟来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阮星临!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唰”地一下涌了出来!他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捂住脸,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妈妈……
原来妈妈……早就知道了?
她知道裴松谿对他……
她还……还让裴叔叔别怪他?
为什么?!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思念猛地冲垮了他的心防!他一直以为,妈妈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孤零零一个人。他从来没想过,妈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竟然还看到了他和裴松谿之间那点……连他自己都看不清的牵扯!
裴逢珩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浑身颤抖的少年,看着他指缝里滚落的泪水,那向来深沉平静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动容。他沉默了片刻,将那封承载着太多情感的信纸,极其郑重地,推到了阮星临面前。
“你妈妈她……”裴逢珩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沙哑,“看人……很准。”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猛地打破了书房里沉重的氛围!
紧接着,不等里面回应,书房门就被“咔哒”一声拧开了!
裴松谿站在门口,身形挺拔,金丝眼镜后的眸光锐利如鹰,带着毫不掩饰的紧张和一丝冰冷的怒意,第一时间扫视书房内的情形!
当看到阮星临捂着脸、肩膀剧烈颤抖、明显在痛哭的样子,以及父亲面前摊开的旧相册和那封信纸时,裴松谿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爸!”裴松谿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他几个大步跨进书房,直接挡在了阮星临和裴逢珩之间,像一堵坚实的墙!他目光冰冷地直视着父亲,“你跟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