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沉默。
裴松谿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又大又稳,巷子里的昏暗被他宽阔的背影隔绝在外。阮星临像个提线木偶,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肩上披着那件带着清冽柠檬薄荷气息的宽大外套,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衣襟。
巷口的光线重新洒在身上,带着点夕阳的余温,却驱不散阮星临心头的混乱和脸上滚烫的热意。他低垂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沾了灰的鞋尖,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裴松谿的外套领子里。后脑勺那个小揪揪大概在打架时蹭散了,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颈后,痒痒的,像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裴松谿没回头,也没说话。他只是沉默地走着,仿佛刚才巷子里那强势的“检查”、温柔的擦拭、以及那句宣告般的“下次等我一起走”都只是阮星临的幻觉。但这种沉默反而像一张无形的网,裹得阮星临喘不过气。
他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乱麻:
裴松谿为什么会出现?
他跑那么急……真的是担心他吗?
他捏他下巴时,眼神里那种深沉的、看不懂的东西是什么?
还有那句“等我一起走”……是命令?还是……别的意思?
最要命的是,当裴松谿靠近,当他捏着他下巴,当他指腹擦过他嘴角,当他脱下外套披在他肩上……那股陌生的、滚烫的悸动,像野火一样燎原,烧得他心慌意乱!喜欢?他怎么可能喜欢裴松谿?!那个心机绿茶!控制狂!骗子!
可是……心底那个小小的声音却在疯狂叫嚣:他来了!他第一个来了!他看起来很着急!他怕你受伤!
两种念头在脑子里疯狂打架,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前面裴松谿挺拔的背影。夕阳的金光勾勒着他利落的肩线和后颈冷白的皮肤,连走路时微微晃动的发梢都透着一股该死的……好看?
“操!”阮星临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赶紧低下头,脸上更烫了。他一定是打架打傻了!脑子进水了!才会觉得裴松谿好看!
* * *
回到裴家别墅,气氛依旧沉默得诡异。
裴母林染正坐在客厅插花,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进来,阮星临还披着裴松谿的外套,嘴角带着点伤,头发衣服都有些凌乱,吓了一跳,赶紧放下花剪迎上来。
“哎哟!小临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伤着哪儿没有?”她关切地想拉阮星临看看。
“没……没事阿姨!就……就摔了一跤!皮外伤!”阮星临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往后缩了一下,避开林染的手,动作快得差点撞到后面的玄关柜。他心虚得要命,生怕被林染看出什么端倪,只想赶紧逃离现场!
“妈,他没事。”裴松谿适时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平稳,挡在了阮星临身前,“我带他上去处理一下。”
林染看着儿子平静却不容置疑的态度,再看看阮星临那副恨不得钻进地缝的样子,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温柔地点点头:“那好,松谿你照顾好小临。药箱在你房间柜子第二层。”
“嗯。”裴松谿应了一声,侧身示意阮星临上楼。
阮星临如蒙大赦,低着头,像阵风似的从林染身边刮过,噔噔噔就往楼上冲,连句“阿姨再见”都忘了说。那件宽大的外套在他身上晃荡,衬得他背影更加单薄和……仓皇。
回到二楼的客房,阮星临“砰”地一声甩上门,背靠着门板,才敢大口喘气。心脏还在狂跳,像揣了只不听话的兔子。他一把扯下肩上裴松谿的外套,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随手扔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外套滑落,露出里面有些皱巴巴的校服衬衫,肩膀上打架时被拉扯的痕迹清晰可见,还蹭上了点巷子墙上的灰。
阮星临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小揪揪彻底散了。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脸颊泛红(一半是打架的余热,一半是莫名的羞臊)、嘴角带伤、眼神慌乱、头发像鸡窝的自己,简直狼狈又可笑!
“妈的!都怪裴松谿!”他愤愤地一拳捶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要不是那混蛋……要不是他突然出现……要不是他靠那么近……他怎么会……怎么会……
那个“喜欢”的念头又不受控制地冒出来,阮星临吓得一个激灵,赶紧甩头,试图把它甩出去!
不行!绝对不行!他需要冷静!需要隔离!需要……洗澡!把这一身打架的汗臭和混乱的思绪都冲掉!
他几乎是冲进浴室,反锁上门。温热的水流冲刷下来,暂时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紧绷。他用力搓洗着肩膀和手臂,想把那三个混混恶心的触感洗掉,也想把裴松谿指尖的触感和那件外套的气息洗掉。
然而,越是想忘记,画面反而越清晰。
裴松谿冲进巷子时焦急的眼神……
捏着他下巴时专注的审视……
擦掉血迹时轻柔的指腹……
还有那句低沉有力的“等我一起走”……
水流哗哗作响,阮星临闭着眼,任由热水冲刷着脸颊,试图掩盖那不受控制爬上来的红晕和……嘴角那点因为想起而被忽略的、微微刺痛的伤口。
洗完澡出来,阮星临胡乱套上了自己那套洗得发白的旧睡衣(裴家给他准备了新的,但他一直倔强地穿自己的)。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他也懒得擦,只想赶紧把自己埋起来。
他走到床边,看着那柔软蓬松的被子,像看到了救星!对!睡觉!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什么打架!什么混混!什么裴松谿!什么乱七八糟的心跳!通通滚蛋!
他掀开被子,像只鸵鸟一样,一头扎了进去!然后飞快地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
黑暗,温暖,带着洗衣液淡淡的清香,瞬间将他包围。
世界安静了。
阮星临蜷缩在“被窝结界”里,大口呼吸着被子里暖烘烘的空气,试图平复那颗依旧在胸腔里疯狂蹦迪的心脏。
“砰砰砰!砰砰砰!”
心跳声在狭小的黑暗空间里被无限放大,震耳欲聋!像是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他捂住耳朵,没用。
他数羊,数到一半变成了裴松谿推眼镜的样子。
他强迫自己回忆篮球赛的精彩进球,画面却定格在裴松谿站在学生会窗前看他奔跑的背影……
“啊啊啊!烦死了!”阮星临在被子里烦躁地蹬了蹬腿,像只困兽。他越是抗拒,那些画面和感觉就越是清晰!裴松谿身上的柠檬薄荷味,他指尖的微凉,他外套的温度,他靠近时带来的压迫感和……安全感?
安全?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进阮星临混乱的大脑。
他猛地想起妈妈遗书里那句“裴家那孩子……妈妈觉得他待你是真心的”。
想起雨夜崩溃时,是裴松谿撑着伞找到他。
想起浴室自残时,是裴松谿把他捞出来。
想起胃痛咳血时,是裴松谿抱着他冲向医务室……
想起刚才,在他最孤立无援、后怕发抖的时候,是裴松谿第一个冲了过来……
线上“潺潺谿水”给过他虚幻的温暖和依赖。
而线下这个强势、心机、控制欲爆棚的裴松谿,却在他最狼狈、最脆弱、最需要的时候,一次次真实地挡在了他面前。
线上线下的影子,在这一刻,在黑暗温暖的被窝里,在剧烈的心跳声中,终于艰难地、缓慢地,开始重叠。
一种酸涩又滚烫的情绪汹涌地漫上心头,冲垮了他所有的抗拒和否认。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瞬间浸湿了枕套。
不是因为疼,不是因为委屈。
是因为……他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
他好像……真的……喜欢上裴松谿了。
喜欢那个线上温柔似水的“潺潺谿水”。
也喜欢……不,或许是更复杂地……在意着这个线下强势霸道、心机深沉、却又一次次把他从泥沼里捞出来的混蛋裴松谿。
这个认知让他既恐慌又绝望,像掉进了更深的漩涡,无处可逃。
就在这时,“笃笃笃”,三声极轻、极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阮星临瞬间屏住了呼吸!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像只受惊的小兽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门外,是裴松谿。
他一定是来送药的!或者来“检查”他是不是真的没事!
怎么办?!
他这副哭唧唧、心乱如麻的样子怎么能被他看到?!
阮星临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祈祷着门外的人以为他睡着了赶紧离开。
黑暗的被窝结界,成了他此刻唯一的堡垒。他蜷缩在里面,听着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感受着脸上未干的泪痕,还有那因为紧张和某种隐秘期待而微微发抖的身体。
门外的人似乎停顿了几秒。
然后,脚步声响起。
不是离开。
而是……拧动了门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