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柠檬薄荷的方舟与无声的崩塌

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像耗尽了阮星临生命中最后一点力气。他死死抓着裴松谿湿透的裤脚,脸深埋在那带着熟悉柠檬薄荷气息的怀抱里,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不住地颤抖、抽搐。哭声从最初的凄厉尖锐,渐渐变成了破碎的、断断续续的呜咽,最后只剩下喉咙深处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抽噎。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拍打着裴松谿撑着的黑伞,发出沉闷的声响。小巷深处弥漫的潮湿霉味被雨水冲淡,只剩下冰冷的土腥气。裴松谿的身体在阮星临扑进来的瞬间僵硬如铁,但此刻,他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座沉默的山峦,承受着怀中少年所有的绝望和重量。

那只落在阮星临后背上的手,从最初的僵硬和笨拙,渐渐带上了一丝极轻微的、带着节奏的拍抚。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裴松谿平日形象截然不同的、近乎生涩的安抚意味。他没有说话,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用身体和那把伞,为怀里崩溃的人隔绝着冰冷的雨幕和窥探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抽噎声终于微弱下去,只剩下身体无意识的、细微的颤抖。阮星临像是哭空了灵魂,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抓着裤脚的手都松开了,软软地垂了下去。他整个人瘫软在裴松谿怀里,意识昏沉,只有滚烫的额头抵着裴松谿同样湿漉冰凉的脖颈。

裴松谿低头,看着怀里那张苍白到透明、布满泪痕和雨水、紧闭着眼睛仿佛昏睡过去的侧脸。镜片后的眸光深暗如夜,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依赖的掌控感,有面对巨大悲痛的茫然,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脆弱全然冲击的悸动。

他不再犹豫,手臂穿过阮星临的膝弯和后背,再次以那个无比熟悉的公主抱姿势,将人稳稳地抱了起来。这一次,怀里的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随时会消散的羽毛,带着一种破碎的脆弱感。

裴松谿抱着他,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那条冰冷肮脏的小巷,走进了依旧滂沱的雨夜。黑伞稳稳地罩在两人上方,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他没有回学校,也没有去阮星临那个可能已经空无一人的家。他抱着阮星临,径直走向停在附近路边的、那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

司机早已等候多时,看到裴松谿抱着一个浑身湿透、昏迷不醒(看起来像)的阮星临走过来,吓了一跳,赶紧打开后座车门。

裴松谿小心翼翼地将阮星临放进温暖干燥的车内,自己才坐进去,收起伞。车厢内瞬间被湿冷的雨水气息和阮星临身上浓重的悲伤气息充斥。

“回家。”裴松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对司机吩咐。

车子平稳地驶入雨幕。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暖风低沉的嗡鸣和阮星临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裴松谿侧头看着蜷缩在座椅角落、脸色惨白如纸、眉头即使在昏沉中也痛苦地紧蹙着的阮星临。他犹豫了一下,脱下自己同样湿了大半的校服外套,动作有些笨拙地、轻轻盖在了阮星临身上。

外套上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柠檬薄荷的气息,似乎让昏沉中的阮星临无意识地往温暖源蜷缩了一下。

裴松谿的目光在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移开,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霓虹光影。镜片后的眸光深沉,看不出在想什么。

* * *

车子驶入那个安保森严的高档小区,停在那栋熟悉的别墅前。裴松谿抱着依旧昏沉不醒的阮星临下车,司机撑着伞小跑着跟上,为他打开入户门。

别墅内温暖明亮,与外面的冰冷雨夜截然不同。裴松谿抱着阮星临径直上楼,走进一间宽敞整洁、色调偏冷的客房(不是他的主卧)。他动作轻柔地将阮星临放在柔软的大床上。

阮星临沾到柔软的床铺,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细微的呓语,身体蜷缩得更紧,像只寻求安全感的虾米。湿透的校服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单薄脆弱的轮廓,冰冷的布料让他即使在昏睡中也微微发抖。

裴松谿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那个被巨大悲痛击垮、毫无防备的少年。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转身走进了客房的独立浴室。

很快,浴室里传来放热水的声音。

裴松谿再次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条干净柔软的浴巾和一套全新的、他自己的睡衣(明显大很多)。他走到床边,看着依旧昏沉、眉头紧锁的阮星临。

换衣服。

这个念头在裴松谿脑中闪过。湿衣服穿久了会生病。但他看着阮星临那副毫无知觉、脆弱不堪的样子,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镜片后的眸光晦暗不明。最终,他没有去碰阮星临的衣服,只是用那条干燥温暖的浴巾,动作生疏却极其轻柔地,裹住了阮星临湿漉漉的头发,小心地擦拭着,避免水珠流进他的脖颈。

然后,他又用浴巾的一角,尽量轻柔地擦拭阮星临脸上残留的泪痕和雨水,还有冰冷的手和脖颈。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小心翼翼的克制。

做完这些,他将那套干净的睡衣放在床头柜上。看着阮星临依旧紧蹙的眉头和微微发抖的身体,他转身离开了客房。

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杯温水和几片白色的药片(大概是退烧或安神的)回来,放在床头柜上。又拿了一条更厚的毯子,轻轻地盖在裹着浴巾的阮星临身上。

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整个空间里只有他轻缓的脚步声和阮星临微弱不均的呼吸声。

做完这一切,裴松谿没有离开。他拉过床边的单人沙发椅,坐了下来。他没有看书,没有处理事务,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落在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上,像一尊沉默的守护者。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房间内温暖而安静,只有空调暖风的低鸣。柠檬薄荷的气息混合着浴巾干净的皂香,萦绕在空气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渐深。

床上的阮星临似乎陷入了更深的不安。他眉头越皱越紧,身体开始无意识地扭动,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带着浓重的哭腔:

“妈……别走……别丢下我……”

“妈……冷……好冷……”

“呜……不要……”

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却充满了无助和恐惧。身体在毯子下蜷缩得更紧,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陷入了冰冷的噩梦。

裴松谿立刻站起身,走到床边。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去推醒他,而是轻轻地、用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安抚的力道,拂开了阮星临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动作很轻,很缓,带着一种生涩的温柔。

“没事了。”裴松谿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在阮星临耳边响起,不再是平日的清冷,而是带着一种低沉的、近乎哄诱的磁性,“睡吧。”

他的声音似乎穿透了噩梦的屏障。阮星临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一点点,身体的颤抖也渐渐平息下去,呼吸重新变得绵长,只是依旧带着不安的抽噎。

裴松谿保持着俯身的姿势,看着阮星临在安抚下重新陷入昏睡。镜片后的眸光深沉复杂。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直到确认阮星临真的平静下来,才缓缓直起身。

他没有再坐回椅子,而是转身,轻轻地退出了客房,关上了门。但他没有离开,只是靠在门外的墙壁上,沉默地守着。像一头守护着脆弱幼崽的、沉默的兽。

* * *

后半夜,阮星临是被一阵强烈的窒息感惊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和柔和的夜灯灯光。混沌的意识慢慢回笼,巨大的、冰冷的、如同黑洞般的悲痛瞬间席卷而来,将他再次淹没!

妈妈……

冰冷的身体……

刺耳的死亡长鸣……

不是梦!是真的!

“呃……”一声痛苦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溢出。他感觉胸口像压着千斤巨石,喘不过气。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酸软无力。

环顾四周,陌生的房间,柔软的床铺,身上裹着干净的浴巾和厚毯子……床头柜上放着水和药片。

这里是……裴松谿家?

这个认知让他混沌的大脑更加混乱。他怎么会在这里?裴松谿……是他把自己带回来的?他还给自己擦头发……盖毯子?

混乱的记忆碎片涌上来:冰冷的雨巷,绝望的恸哭,那个为他撑伞的身影,那个带着柠檬薄荷气息的怀抱……

巨大的悲痛和被仇敌收留的复杂屈辱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头痛欲裂。他猛地掀开毯子,踉跄着下床。脚刚沾地,一阵眩晕袭来,他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

身体内部那巨大的空洞感,那无处发泄的悲伤和绝望,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他跌跌撞撞地冲向房间里的独立浴室,“砰”地一声关上门,反锁!

他扑到冰冷的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流下。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双眼红肿、头发凌乱、像个鬼一样的自己。

“啊——!!!” 一声压抑的、绝望的嘶吼猛地爆发出来!他再也控制不住,拳头狠狠地砸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

“咚!咚!咚!”

一拳,又一拳!指骨瞬间红肿破皮,渗出血丝!剧烈的疼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口那灭顶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妈——!!”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嘶吼,声音嘶哑破碎,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水龙头流下的冷水,狼狈地糊满了脸。他像是要把所有的悲痛、愤怒、无助、委屈,都通过这自毁般的发泄吼出来!

他打开淋浴喷头,冰冷的水瞬间从头浇下!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但他没有关掉,反而仰起头,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脸颊,冲刷着身体,仿佛这样就能冲刷掉那深入骨髓的悲伤和冰冷!

他像个疯子一样,在冰冷的水流下,无声地嘶吼,无声地流泪,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悲痛而剧烈地颤抖、蜷缩……

门外。

靠在墙上的裴松谿,清晰地听到了门内那压抑的嘶吼,那拳头砸在墙上的闷响,还有那冰冷的水流声。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镜片后的眸光锐利如刀!他猛地站直身体,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但就在拧动的瞬间,他停住了。

里面是绝望的宣泄,是崩塌的世界最后的哀鸣。

他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隐现。他听着里面那令人心碎的、混合着水流声的压抑呜咽,听着那身体撞击墙壁的闷响……

最终,他缓缓松开了手。没有强行破门。

他只是沉默地、重新靠回冰冷的墙壁上,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那属于心机绿茶的精明和掌控,在面对这纯粹的、毁灭性的悲痛时,似乎也失去了所有效力。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守在这扇门外,成为隔绝外界冰冷的最后一道屏障,无声地等待着里面那场暴风雨的停歇。

浴室里,冰冷的水流下,是少年无声的崩溃和自毁。

浴室外,冰冷的墙壁前,是另一个少年无声的守护和……第一次的束手无策。

柠檬薄荷的方舟,承载着绝望的暴风雨,在寂静的深夜里,无声地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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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恋对象竟是我死对头?
连载中林鹤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