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骤雨中的告别与唯一的浮木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此刻闻起来像死亡的气息。阮星临几乎是跑着冲进住院部大楼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下午医生突然打电话,声音异常急促沉重,让他“立刻、马上”来医院。

当他气喘吁吁地推开妈妈病房的门时,看到的景象让他如坠冰窟。

病床上,阮盼余的脸色灰败得吓人,嘴唇泛着青紫,氧气面罩覆盖了大半张脸,心电监护仪上原本规律的波形变得极其微弱、凌乱,发出刺耳的、不连贯的警报声。几个医生护士围在床边,表情凝重,动作迅速地进行着急救。

“妈——!”阮星临嘶哑地喊了一声,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踉跄着扑到床边,抓住妈妈那只露在被子外、冰冷得吓人的手。

阮盼余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触碰,紧闭的眼皮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却没能睁开。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医生!医生!我妈怎么了?!她下午还好好的!”阮星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旁边一个医生的白大褂,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祈求。

那个昨天宣布“三个月”的医生也在场,他摘下听诊器,脸色极其难看,看着阮星临,声音沉重而急促:“对不起……我们之前的诊断……有误。病情恶化速度远超预期……是急性并发症……我们……尽力了……”他顿了顿,看着心电监护仪上越来越微弱的曲线,艰难地说出那个残忍的事实:“……做好心理准备吧……可能……就今天了……”

“嗡——!”

今天?!

就今天了?!

昨天还是三个月,今天就变成了……最后一天?!

这巨大的落差像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阮星临最后一丝侥幸!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催命般的、越来越慢的警报声!

“不……不可能……医生你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阮星临死死抓着医生的衣服,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眼泪汹涌而出,语无伦次地哀求着。

医生沉重地摇摇头,眼神充满无力:“我们真的尽力了……现在……让她……安静地……和你说说话吧……” 他示意护士们停止了徒劳的急救动作,只留下最低限度的维持,然后带着其他人默默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关上了门。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了小小的病房。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微弱得几乎要消失的“滴……滴……”声,像生命倒计时的钟摆。

阮星临扑倒在病床边,紧紧握着妈妈冰冷的手,把脸贴上去,泪水瞬间浸湿了床单。他感觉到妈妈的手指极其轻微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握了他一下。

“妈……妈……”阮星临泣不成声,声音破碎不堪。

氧气面罩下,阮盼余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像风中残烛:

“小……小临……别……别哭……”

“妈……对……对不起……不能……陪你……长大了……”

“要……要好好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别……别怪……裴……那孩子……”(这句话极其微弱,阮星临几乎没听清)

“要……要开心……妈……爱你……”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微弱。那双回握着他的手,也渐渐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变得绵软冰凉。

心电监护仪上,那代表心跳的曲线,在极其微弱地挣扎了几下后,猛地拉成了一条冰冷的、笔直的直线——

“滴————————”

刺耳的长鸣,如同丧钟,敲碎了病房里最后一点生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阮星临呆呆地握着妈妈那只彻底冰冷、失去所有生气的手。他脸上的泪水还挂着,表情却一片空白。巨大的、灭顶的悲痛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然后猛地捏碎!他甚至感觉不到痛,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真空,所有的声音、色彩、温度……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妈妈灰败安详的面容,和耳边那挥之不去的、尖锐的死亡长鸣。

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石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医生和护士默默地走了进来,带着惋惜和肃穆。

“阮同学……”医生低声开口,带着不忍。

这声呼唤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阮星临体内被冰封的悲痛闸门!

“啊——!!!妈——!!!”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哭嚎猛地爆发出来!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悲鸣!他猛地扑到妈妈逐渐冰冷的身体上,紧紧抱住,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最后一丝温度。滚烫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绝望的嘶吼,瞬间浸透了妈妈胸前的病号服。

“妈!你别走!妈!你回来!你看看我!妈——!”

“你走了我怎么办?!妈——!”

“妈——!啊——!!!”

他哭得声嘶力竭,浑身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仿佛要呕出血来的声音。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将他彻底吞噬、淹没、撕碎!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这巨大的悲伤碾成了齑粉!世界在他眼前彻底崩塌、毁灭!

医生和护士默默地站在一旁,没有人上前打扰。他们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但眼前少年那纯粹的、绝望的、仿佛灵魂都被抽走的恸哭,依旧让人心头发酸。

阮星临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嗓子彻底哑掉,发不出一点声音;哭到眼泪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哭到浑身脱力,连抱住妈妈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像一滩烂泥,从病床上滑落,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病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身体还在无意识地、轻微地抽搐着。

世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的、冰冷的声响。

* * *

医院冰冷的灯光,消毒水的味道,还有妈妈最后安详却冰冷的触感……这一切都让阮星临窒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签完那些冰冷的文件,怎么看着妈妈被盖上白布推走的。他像个提线木偶,麻木地办完了所有手续,拒绝了所有后续的安排(鹤临夏打电话来,他直接关机),然后,像个游魂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医院大门。

外面,雨下得更大了。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单薄的校服,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钻进骨头缝里。但他感觉不到冷,心口那块巨大的空洞,比这雨水要冰冷一万倍。

他没有伞,也不想打伞。雨水混合着脸上未干的泪痕,模糊了视线。他漫无目的地在雨夜里走着,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街道上行人匆匆,车辆穿梭,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开模糊的光斑。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只剩下冰冷的雨水和无边的黑暗。

不知走了多久,他的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拐进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巷子里堆放着一些杂物,散发着潮湿发霉的气息。这里没有灯光,只有远处路灯透过来的微弱光线,勉强勾勒出轮廓。

阮星临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潮湿、布满青苔的墙壁,缓缓滑坐到肮脏湿漉的地面上。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脖颈不停地流下。

他把自己蜷缩起来,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受伤的幼兽。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压抑了一整天的、那灭顶的、无处发泄的悲痛,终于在这个无人知晓的黑暗角落,彻底爆发了出来!

没有声音,只有肩膀剧烈地、无声地抽动。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喉咙深处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般的呜咽和抽泣。身体因为剧烈的悲伤而蜷缩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揉碎,揉进这冰冷的黑暗里,和妈妈一起消失。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冰冷刺骨。巷子深处弥漫的霉味和垃圾的腐臭,混合着雨水的土腥气,钻进他的鼻腔。但他毫无所觉。所有的感官都被巨大的悲伤封闭了。他沉溺在那片无边的黑暗和冰冷里,任由绝望将自己一点点吞噬。

“呜……嗬……嗬……” 破碎的、压抑的呜咽在寂静的雨巷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微弱。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彻底冻僵、吞噬的时候——

一片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他头顶上方冰冷的雨水。

那令人窒息的、砸在身上的雨点,突然消失了。

阮星临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毫无所觉,依旧蜷缩着,身体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然后,一双沾着雨水和泥泞、却依旧干净锃亮的黑色皮鞋,出现在他模糊的、被泪水雨水糊住的视野里,停在他面前。

阮星凌乱的抽泣声顿住了。他茫然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埋在臂弯里的头。

泪水混合着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撑着一把宽大的黑伞,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为他挡住了倾盆的冷雨。

雨水顺着伞沿流淌下来,形成一道水帘,将那人的面容遮挡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伞下露出的线条冷硬的下颌,和握着伞柄的、骨节分明的手。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座沉默的山,为他隔绝了这冰冷世界的最后一点风雨。

阮星临呆呆地看着那把伞,看着那双熟悉的鞋,看着伞下那个沉默的轮廓。混沌、冰冷、绝望的大脑似乎停止了思考,只剩下一种本能的、对那点遮蔽风雨的阴影的……渴望。

巨大的、无处安放的悲伤,和这突如其来的、沉默的庇护,形成了一种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冲击。一直强撑着的、最后一道名为“坚强”的堤坝,在这一刻,被彻底冲垮了。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猛地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了那人被雨水打湿的裤脚!仿佛那是他在这灭顶洪流中唯一的浮木!

然后,他再也控制不住,像只终于找到巢穴的、伤痕累累的幼兽,将满是泪水和雨水的脸,深深地、绝望地埋进了那人干燥、温暖、带着熟悉柠檬薄荷气息的怀抱里!

“呜……啊——!!!”

压抑了一整天的、撕心裂肺的哭嚎,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无尽的悲痛、委屈、恐惧和绝望,在冰冷的雨巷里,在这个唯一能提供一点点庇护的怀抱里,毫无保留地、彻底地爆发了出来!

哭声凄厉,穿透雨幕,回荡在寂静的小巷。

裴松谿的身体在阮星临扑进怀里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伞依旧稳稳地撑着,隔绝了冰冷的雨水。他低头,看着怀里那具因为巨大悲痛而剧烈颤抖、哭得撕心裂肺、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身体,看着他湿透凌乱的头发,看着他苍白脆弱到极致的侧脸……

镜片后的眸光剧烈地翻涌着,冰冷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犹豫了片刻,最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僵硬,缓缓抬起,轻轻地、极其克制地,落在了阮星临那被雨水和泪水浸透的、单薄颤抖的后背上。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生涩的、试探性的安抚。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座坚固的堡垒,为怀里崩溃的少年,撑起了一片隔绝风雨的、短暂的港湾。冰冷的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这残酷世界唯一的背景音。而小巷深处,只剩下少年绝望的恸哭,和另一个少年无声的、带着柠檬薄荷气息的庇护。世界崩塌后的废墟上,似乎只剩下这一方伞下的方寸之地,还残留着一丝绝望中的微温。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网恋对象竟是我死对头?
连载中林鹤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