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的那口水终究没能压住身体深处翻腾的不适。下午最后一节课刚开始没多久,阮星临就感觉脑袋越来越沉,像灌了铅。眼前黑板上的字迹开始模糊,重影。耳朵里老师的讲课声嗡嗡作响,像是隔着一层水。嗓子眼干得发疼,连带着吞咽都困难。最要命的是,那股被他刻意忽略的酸痛感,似乎随着体温的升高而变本加厉,骨头缝里都透着股酸软。
他强撑着,把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课桌面上,试图汲取一点凉意。但没用。身体里像是点了一把火,烧得他浑身滚烫,手脚却一阵阵发冷。
“星哥?你没事吧?”旁边的鹤临夏最先发现不对劲,小声问。他看阮星临趴在桌上,肩膀微微发抖,露出的耳朵尖红得不正常。
“……没事。”阮星临的声音闷闷地从臂弯里传出来,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有点困。”
鹤临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想去摸他额头:“困?你脸怎么这么红?别是发烧了吧?”
阮星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躲开他的手,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酸痛的腰背,疼得他“嘶”了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别碰我!说了没事!”
他这反应更不对劲了。鹤临夏皱起眉,还想说什么,讲台上的老师目光已经扫了过来:“阮星临,鹤临夏!安静点!”
两人只好噤声。
阮星临重新趴回去,感觉天旋地转。身体像被架在火上烤,又像被扔进了冰窖,冷热交替,难受得要命。意识也开始有点模糊。他只想趴着,一动都不想动。
坐在他旁边的裴松谿,看似在认真听课记笔记,笔尖在纸上划过流畅的线条。但他的余光,却一直锁在身旁那个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微微发抖的身影上。
阮星临躲开鹤临夏手的那一下,还有那声压抑的痛呼,都没逃过他的眼睛。那露出的、红得不正常的耳廓和脖颈皮肤,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裴松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眸光沉静无波,指尖却无意识地用力,在笔记本边缘按下一个浅浅的凹痕。
下课铃声终于响了。
阮星临几乎是瘫在桌子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黏在滚烫的皮肤上。
“星哥!星哥你醒醒!”鹤临夏用力推他,声音带着焦急,“你发烧了!额头烫得吓人!走!去医务室!” 他不由分说地架起阮星临一只胳膊,想把他扶起来。
“别……别动我……难受……”阮星临声音虚弱,带着浓重的哭腔。他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被鹤临夏一拉,身体像面条一样往下滑。
“靠!你这样子不行啊!”鹤临夏一个人根本架不住他,急得满头大汗。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沉稳有力的手伸了过来,直接揽住了阮星临另一边的胳膊,轻而易举地分担了他大半的重量。
裴松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们旁边,神情依旧平静,仿佛只是顺手帮个忙。
“我来。”裴松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没看鹤临夏,目光落在阮星临烧得通红、意识模糊的脸上。
鹤临夏愣了一下,看着裴松谿那副“理所当然接手”的架势,识趣地松开了手:“……哦,好,好!麻烦裴会长了!”
裴松谿没说话,直接弯腰,手臂穿过阮星临的膝弯和后背,再次以那个无比熟练的公主抱姿势,将人稳稳地抱了起来。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阮星临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身体一轻,落入了一个带着熟悉柠檬薄荷气息的怀抱。那怀抱并不温柔,甚至有些强硬,但此刻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支撑感和……凉意?他本能地往那微凉的怀抱里缩了缩,滚烫的额头抵在裴松谿微凉的颈侧,发出难受的哼唧声。
裴松谿抱着他,步履沉稳而迅速,直接穿过还没完全散去的同学人群,朝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鹤临夏赶紧抓起两人的书包,小跑着跟在后面。
“卧槽……又抱了……”
“阮星临怎么了?脸好红!”
“好像发烧了?看起来很严重……”
“裴会长这动作也太熟练了吧……”
“啧啧啧……”
身后的窃窃私语裴松谿充耳不闻。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阮星临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难受而微微颤抖,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那副平日里张牙舞爪的炸毛样子消失不见,只剩下脆弱和依赖(虽然是烧糊涂了),像只病恹恹的小兽。
裴松谿的眸光深了深,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加快了脚步。
* * *
校医室。
穿着白大褂的校医看着被抱进来的阮星临,吓了一跳:“哎哟,这是怎么了?”
“发烧了,温度很高。”裴松谿言简意赅,动作轻柔地将阮星临放在诊室的病床上。
校医赶紧拿出体温计,甩了甩,示意阮星临夹好。阮星临烧得晕乎乎的,根本没法配合。裴松谿直接接过体温计,一手扶着阮星临歪倒的脑袋,一手熟练地将冰凉的体温计轻轻塞进他滚烫的腋下。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细致。
校医看了看裴松谿,又看看病床上烧得人事不知的阮星临,眼神有点微妙:“你是他……?”
“同学。”裴松谿面不改色,声音平稳。他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目光一直没离开阮星临。
鹤临夏气喘吁吁地跟进来,放下书包:“医生!他怎么样?烧得厉害吗?”
“等体温出来。”校医开始检查阮星临的瞳孔和喉咙,“喉咙红肿得很厉害……扁桃体也发炎了……最近是不是太累,抵抗力下降了?还着凉了?” 校医一边检查一边问。
鹤临夏挠挠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坐得笔直、神情专注的裴松谿,含糊道:“呃……可能……可能是有点着凉吧……” 他可不敢说是因为“写作业”写过头了。
几分钟后,体温计拿出来。校医一看,眉头紧锁:“39度8!这么高!得赶紧退烧!” 他立刻去配药,准备打退烧针。
“嘶……”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尖锐的疼痛让昏沉中的阮星临猛地一颤,无意识地痛呼出声,眉头紧紧皱起,手胡乱地挥了一下。
裴松谿眼疾手快地握住了他乱挥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打针那条胳膊的上臂,防止他乱动。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道,声音低沉地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别动,忍一下,马上就好。”
阮星临似乎真的被安抚到了,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些,只是依旧难受地皱着眉,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
鹤临夏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裴大会长这哄人的语气……是他幻听了吗?
打完针,校医又配了口服的消炎药和退烧药,交代道:“让他多喝水,注意休息,物理降温辅助一下。观察一个小时,如果温度还不降,就得送医院了。” 他看了看一直守在床边、明显是主导者的裴松谿,“你……照顾他?”
“嗯。”裴松谿应了一声,接过药和水杯。
校医点点头,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去忙别的了。
小小的诊室里只剩下三人。鹤临夏看着裴松谿那副“生人勿近、专心照顾”的架势,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电灯泡。他挠挠头:“那个……裴会长,要不……我在这儿守着?你回去上课?”
裴松谿正用棉签沾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阮星临干裂的嘴唇。闻言头也没抬:“不用。你回去,书包带走。告诉赵老师,阮星临发烧,我在这里照顾。”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鹤临夏:“……哦,好。” 他看看病床上烧得脸颊通红的阮星临,又看看那个动作细致得不像话的裴大会长,心里疯狂刷屏:这特么是“照顾”?这简直是二十四孝好男友的模板!绿茶精的段位果然深不可测!表面是照顾,实际是全方位无死角地宣告主权啊!
他不敢再多待,拎起两个书包,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诊室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阮星临因为退烧针的作用,似乎没那么难受了,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昏睡着,脸颊的红晕还未褪去。
裴松谿放下棉签,拿起校医给的冰袋,用毛巾包好。他没有直接敷在阮星临额头上,而是先用手背在自己脸颊上试了试温度,确认不会太冰,才轻轻、稳稳地放在阮星临滚烫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让阮星临无意识地哼了一声,眉头舒展开一点点。
裴松谿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复杂,没有了平日的清冷疏离,也没有了掌控一切的锐利,只剩下一种专注的、甚至是……柔和的凝视。手指无意识地拂开阮星临额前汗湿的碎发,动作轻缓。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淡淡的、属于阮星临身上的、被汗水浸透的、混合着药味的气息。
裴松谿的目光扫过阮星临因为高烧而显得格外脆弱的睡颜,扫过他脖颈上还未完全消退的、自己留下的暧昧痕迹,扫过他微微张开的、干涩的唇……
他拿起水杯,用勺子舀起一点温水,极其耐心地、一点点润湿阮星临的嘴唇。动作细致入微,带着一种与平日形象截然不同的、近乎虔诚的专注。
绿茶精的“照顾”,在这一方安静的医务室里,褪去了所有刻意的表演和心机的宣告,只剩下无声的、强势的、却又细致入微的守护。阮星临这只烧迷糊了的鸵鸟,在昏沉中,似乎也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抗拒,本能地汲取着这份带着柠檬薄荷气息的“凉意”。高烧的屏障下,心机绿茶的掌控,以一种更隐秘、更不容拒绝的方式,渗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