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我从红色袋子里掏出了两个新鲜的柑橘,放在了张陌然奶奶墓碑前。

“我来看你了,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在我身后是调查陌然死因的两个警察,如果有消息了我会告诉你。”

随后,我向方珞一和李安做了简单的介绍。他们也对现场的痕迹留了照片,但总归没有其他线索,为了让逝者安宁,我们没有多加打扰便很快离开了。

离去时,我注意到方珞一的表情不太自然,她似乎在隐瞒什么。

回到老宅,天色也深了。院子门前立着一道不高不矮的身影,走近看发现是隔壁家朱奶奶的孙子张信。见到我们回来,他很远便激动地挥手:“村子里的人都说你回来了,喊着让你去吃百家饭哩。”

“原来是小信,替我谢谢他们了。我和两位警官都有正经事要办,恐怕不太好......”我正想婉拒,谁知张信已经拉住我的手往外带。他嘴里嘟嘟囔囔道:“没事,大家都弄好了,赶紧跟着我去吃吧。”

我颇为为难地看向了身后那两位警官,从前我只吃过一次百家饭,是陪张陌然第一次回老家的时候。他们这儿有个风俗,凡是村里的人带了陌生人回来,那么回来的第一天,每家每户都会烧好饭菜一起邀请远方的人吃百家饭。或许是我嫁给了张陌然,他们自然也当我是村里的人。

我眼前这小孩张信,今年正好十一岁,在村里自建的小学上学。学校教书的通常是城里下乡的老师,语数外都是一个人教,班主任也是一个人当,几个年级的小孩都会混合着上课。听村子的人说他们小孩换了好几任老师,有的是因为条件太差,受不住就辞职跑了;有的是因为下乡加分考上了城里的编制,没做几年就离开了。还有一个女老师留的时间最长,最后嫁到了村子里的一户人家,好像姓许,但从来没有在村子里见过。

我和张信很有眼缘,他总是说我长得像他许老师。虽然许老师后来没继续教他了,他却常常挂在了嘴边。所以这半年每逢回老家,张信都喜欢来老宅找我,有时会问我课本上的作业,有时我也会在白纸上教他些简单基础的数学题。相处久了,朱奶奶总是会感恩地提着好些柑橘送过来。张信和我说:“你喜欢吃柑橘,但许老师不喜欢,她不喜欢太甜的水果。之前我也送过,她却拒绝了。”

他带着我前往的是村长的家,村长叫张广茂,我们不会经常打交道,但他是个很圆滑的人。他听说我在A市教书,便盘算着让我回村时可以给村子里的小孩补补知识。我的确挺乐意的,有几次回来也给几个小孩上过课,但发现他们和城里的小孩知识面相差挺大,得在知识点上从头学。我也将这问题反馈给了学校那唯一的老师,他却表现得并不是特别专业,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太会教书。村长听说了,也只是让那男老师多向我学习,说是学校目前缺老师,临时在村子里找了个会识字的赶鸭子上架来教书。

我还记得,那男老师叫张勤奋。

不过我也只是每次跟着张陌然回老家那几天,会去学校给小孩补课,去了几次都发现学校里还没安排下乡的新老师,仍然是那张勤奋在教书。张广茂提了几次让我留下来,我都只是笑笑,并没有当真。

还未到村长家,就听见了屋外特别热闹,人声鼎沸。村长家的院落是自己搭建的,外面关着铁门,被两面平房合围着。在院门口处还拴着一只吵吵嚷嚷的土狗。

院子的好几张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有猪肉,有鸡肉,也有鱼肉。几桌人围在一起,坐得端端正正地等着我们,最中间的那桌正好差了三张位置。

这是我第二次吃百家饭,看见了场面并不惊讶。方珞一和李安似乎脸上表情有了变化,因为在白天四处坐着的这些老人和小孩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现在个个热情四溢,脸上堆满了笑容。除了这些老人和小孩,还多了些陌生的男人和女人。

张广茂出现的很及时,他端着两盘菜,佝偻着背从其中一平房走了出来。他看见我们,眼神微亮:“你回来啦,赶紧带着客人快入座吧。”

这句话,我不知他是说给张信听的,还是说给我听的。但我还是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

我们坐着的饭桌大多坐着老人,她们似乎对方珞一特别感兴趣,还未坐稳,便竖着耳朵前后相问:姑娘,你今年几岁了...你家是哪里的...你嫁人了吗...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她们颇为关心她的私人问题,这些提问问得方珞一耳根直泛红,喜爱说话的她也像触了霉头,紧闭了嘴巴只顾着吃菜。

李安并没闲着,鲜少开口的他开始朝这些老人打听村子里的情况,问了案件相关的一些线索,顺势也岔开了话题。在座的这些奶奶并不认为张陌然是会自杀的人,她们都提到了他打小的一个外号:窜天猴。她们认为他若是要命,也不是主动想要自己的命,而是因为调皮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张陌然这性格和他爸一样,自小就不省事,喜欢上房揭瓦到处挂彩。有一次他不顾湍流去河里游泳,险些回不来。若不是他奶奶懂水性,将他救了回来,他差点就没命了。不过自那一次后,他就不敢惹事了,惜命得很。

这些奶奶还提到了一些往事,是关于张陌然奶奶白濯心的。当年白濯心跟随母亲改嫁到了他们村最有钱的一户,她刚来的时候白白净净的,用的物件都稀奇的很。听别人说,她母亲娘家曾是地主,被抄家后认识了现在的丈夫才改嫁了过来。

刚嫁过来的时候,白濯心已经到了快懂事的年纪,自小就有股劲,相处起来总是心高气傲的,人却不坏。她母亲的确是个大美人,为人处事时轻声细语,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白濯心没出村子嫁给了同样家底殷实的张泰德,也就是张陌然的爷爷。

她们一言一语就将张陌然的家底盘了个底朝天,特别是张陌然父母离婚的事情,探讨起来还颇有微词。不过,说来说去都是不太满意张陌然的母亲,说是城里来的姑娘始终都留不下来。而我比较在意的是,她们说的时候,还忍不住一直看我。我们眼神相对时,她们还有些躲闪。听了一阵,她们倒不太了解张陌然的父母,毕竟他父亲很早就出去读书,母亲也只回村过几次,后来很早离婚就再也没见过了。

其他几桌的老人和小孩,我看着都挺眼熟,特别熟悉的还能叫出名字。但是临坐的那些男人和女人却不大熟悉,他们鲜少露出太多的表情,动作也很奇怪,有种钝挫感。

张广茂举着白酒杯,朝我们这桌走来。透过屋檐前牵过来的昏黄日光灯,他满脸通红,应是喝了不少。他有些跌撞,但还不至于失态。在他身边跟着的是张勤奋,他一手举着白酒杯,一手举着酒壶,眼神也故作镇定。

“你总算回来了,我们村最盼着你回来的肯定是勤奋。”张广茂笑的很大声,顺势拍了拍张勤奋的肩膀,指着他手里举着的酒杯,“还不快敬一下你老师,她回来你又可以多学些授课的技巧了。”

张勤奋听了照做,酒杯正想碰上,我假装朝前示意又很快躲开。还未等他开口,我便推诿道:“村长,这次回来我有正事,所以学校那边确实没法继续帮忙了,希望你们能找到比较好的下乡老师,尽快能接手张老师的工作。”

张广茂闷咳了几声,清了清喉咙:“哎呀,实在可惜了,那这样你先处理好你的事情。处理完了,想回学校看看这些孩子,随时都欢迎。”

我笑了笑,并未再接话应下,而是转身介绍身边坐着的方珞一和李安。张广茂听见了他们的身份,也是特别客气地上前碰了碰酒杯,简单聊了几句村里的情况。提到这个,他不经意间表现出了疑惑:“对了,你们应该还没去问过张春红家吧,他们家这次也没有来参加这场百家饭,奇怪的很,他们平时可不这样。”

他凑近前来,用微乎其微的声音朝着方珞一和李安的耳朵边说道:“他们家的田地离那洞桥最近,每次都会路过那座桥,去问问他们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我侧头扬了扬鼻子,摒住了呼吸。酒气太浓,我不喜欢。

来的时候,我听方珞一提到过,C市的警察早就找了张春红一家做了背调和笔录,因为发现张陌然尸/体的就是张春红的儿子张水水。张春红本还在外地务工,听见了消息连夜买了火车票赶了回来。挺凑巧的,张水水的母亲在他很早的时候就和张春红离婚了,所以他们家也是奶奶、爸爸和一个孙子的结构。

张水水是才上小学的年纪,却很早就开始跟着他奶奶到田里干活。发现张陌然尸/体时,他正好是在放学后赶往家里田地的路上,在通过洞桥时就看见了桥下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什么。他年纪太小,又具有好奇心,凑近前才发现是张陌然的尸/体,吓得魂不守舍、屁滚尿流。

我也理解,他们今晚不来的原因。张水水恐怕现在吓得不轻,家里的大人应该都在安抚他的情绪。

张广茂身上的酒气又参杂了烟味,我紧绷了脸,尽管讨厌什么也不想太过流露,假装好意地感谢了他的这句“提醒”,桌上该有的客气没完全漏掉。方珞一和李安也并不想在外人面前披露过多的案件细节,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将话题转开。很快,张广茂在大家的吃喝声中似乎也淡忘了这件事,他自顾自地又举着酒杯朝其他人其他桌挨个敬去。

但有一个人的眼神,我极其不太喜欢,哪怕掩饰情绪也很难在面对他时能保持片刻的笑容,他便是张勤奋。他每次看向我的目光都带着目的性,导致我总是刻意想和他保持距离。

今晚也是如此,我不太喜欢他那双细长的三角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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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点睛
连载中周时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