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晃晃悠悠又过了一礼拜。鹤雨宵脚上那圈白绷带成了他新标志，拄着拐在校园里挪动也成了日常风景。
沈湛晴那“顺半路”的活儿，莫名其妙就固定下来了。每天放学，他磨磨蹭蹭收拾好书包，溜达到鹤雨宵座位边，特自然地拎起他那死沉死沉的书包往肩上一甩：“走了，H。”
鹤雨宵也从一开始的“嗯，谢了”，变成现在的“嗯”，连谢都省了，拄着拐站起来就走。
两人并排出教室，下楼梯，穿过操场，一路到校门口鹤雨宵打车的地方。沈湛晴那张嘴基本没停过，叭叭今天老王又喷了多少唾沫星子，赵凯打球又出了什么洋相，食堂的菜又整出了什么新花样（通常不是人吃的），偶尔也蹦两句他爹昨晚几点回来、带没带“惊喜”。
鹤雨宵话不多，就听着，偶尔“嗯”一声，或者简短回一句“老王今天火气是挺大”、“赵凯那球商没救了”。但沈湛晴知道他在听，那感觉跟网上瞎聊时一样，贼踏实。
这天放学，天阴得厉害，风呼呼刮，看着要下大雨。
“靠，这破天！”沈湛晴帮鹤雨宵拉开车门，把书包和拐杖塞进去，“你赶紧回吧，别淋着。这脚可不能再出幺蛾子。”
鹤雨宵坐进车里，看了他一眼：“你也快回。”
“知道知道！”沈湛晴摆摆手，看着出租车开走，才转身往公交站跑。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往下砸了。
***
鹤雨宵到家，家里依旧是他妈高亢的“背景音”主旋律，今天主题是他爸又把袜子乱扔。他爸照例装聋作哑看报纸。鹤雨宵换了鞋，单脚蹦着回自己屋，关上门，世界清净一半。
脚踝还是隐隐作痛，但比前几天好多了。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论坛私信框。
> **鹤雨宵：** S，到家没？雨挺大。
沈湛晴刚挤上公交，浑身湿了半透，正烦躁地拧着T恤下摆的水。
> **沈湛晴：** 刚上公交！淋成狗了！靠！这鬼天气！H你脚没淋着吧？
> **鹤雨宵：** 没，到家了。你赶紧回去换衣服。
> **沈湛晴：** 知道！烦死了！[怒.jpg] 对了，你脚感觉咋样？校医说啥时候能拆绷带？
> **鹤雨宵：** 下周复查看看。感觉…还行。不动不怎么疼。
沈湛晴看着“还行”俩字，撇撇嘴。鹤雨宵这人，报喜不报忧，网上都这样，现实里更甚。他手指戳屏幕：
> **沈湛晴：** 行个屁！你少逞强！好好养着！听见没？[指指点点.jpg]
> **鹤雨宵：** …知道了，S大妈。[微笑.jpg]
沈湛晴：“……” 靠！反了你了！
两人又瞎扯了几句，沈湛晴到站下车，冲进雨里跑回家。家里空荡荡，他爸果然没回。他冲了个澡，换了身干衣服，瘫在床上刷手机，等着鹤雨宵的“背景音”播报。
***
接下来几天，沈湛晴发现鹤雨宵有点不对劲。
这家伙，脚还没好利索呢，就开始不安分了。
先是拐杖用得少了，试着单脚蹦跶着走。沈湛晴看见了就吼：“H！你丫找死啊！用拐！”
鹤雨宵就回一句：“没事，试试。” 然后该蹦还蹦。
后来更过分，沈湛晴中午吃完饭溜达回教室，远远看见鹤雨宵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靠着墙，受伤的那只脚虚点着地，另一只脚在做小幅度的……抬腿练习？动作很轻，但沈湛晴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他们训练前热身的一个基础动作！
“我靠！鹤雨宵！”沈湛晴吼了一嗓子冲过去，“你他妈干嘛呢？！”
鹤雨宵被他吼得一激灵，动作停了，脸上难得闪过一丝被抓包的心虚：“…活动一下。”
“活动个屁！你这脚能活动吗？校医让你静养！静养懂不懂？！”沈湛晴火气蹭蹭往上冒，比他自己脚伤了还急，“你想废了这只脚是不是？还想不想比赛了？！”
鹤雨宵抿着唇，没说话。走廊里光线有点暗，他侧着脸，沈湛晴能看到他紧抿的嘴角和下颌绷紧的线条。那眼神里有烦躁，有不甘，还有一丝…沈湛晴很熟悉的压抑。
“说话啊！”沈湛晴推了他肩膀一下，力道不重，“哑巴了？”
“不用你管。”鹤雨宵声音很低，带着点倔。
“我他妈就管了怎么着？”沈湛晴也杠上了，“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H！你脚废了，谁陪我顺半路？谁听我叭叭废话？谁跟我共享那破粮票秘密？！”
他一口气吼完，喘着粗气瞪着鹤雨宵。
鹤雨宵被他吼得愣住了，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沈湛晴。那眼神里有惊讶，有被戳破心思的狼狈，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比赛快到了。停训太久，跟不上。”
“跟不上就下次！命重要还是比赛重要？！”沈湛晴毫不客气，“你妈那背景音还不够你受的？再加个终身残疾的剧本？H，你脑子呢？！”
这话说得有点重，但沈湛晴是真急了。他知道鹤雨宵压力大，家里指望不上，训练和比赛是他唯一的出路和证明。可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啊！
鹤雨宵的脸色白了白，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反驳。他垂下眼，声音闷闷的：“…知道了。我回去坐着。”
他转身，扶着墙，单脚慢慢往教室挪。背影看着有点僵，有点落寞。
沈湛晴看着他那样，心里的火气像被戳破的气球，噗一下泄了，只剩下酸酸胀胀的难受。他追上去，走到鹤雨宵没受伤的那边，没说话，但也没走开，就默默地跟着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鹤雨宵也没赶他。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挪回了教室。鹤雨宵坐回座位，把受伤的脚重新架到凳子上，拿起本书，但没看进去。
沈湛晴坐回自己位置，心里乱糟糟的。妈的，这叫什么事儿。
***
晚上，论坛私信框。
> **鹤雨宵：** S，下午…谢了。
> **鹤雨宵：** 还有…对不起。
沈湛晴正心烦意乱地对着数学题发愣，看到消息，火气又有点上来。
> **沈湛晴：** 谢屁！对不起有屁用！H我告诉你，你再敢偷偷练，我就…我就去论坛发帖曝光你！标题我都想好了：《震惊！某二级运动员为比赛不惜自残！是人性的扭曲还是…》[刀.jpg]
> **鹤雨宵：** ……[捂脸.jpg] 不至于。
> **鹤雨宵：** 真知道错了。就是…有点急。我妈今天又打电话问教练我恢复情况了，话里话外…你懂的。
沈湛晴看着“话里话外”，心里那点小火苗噗一下灭了，只剩下堵。他懂。太他妈懂了。鹤雨宵他妈那张嘴，说出来的话能当刀子使。
> **沈湛晴：** …懂。但再急也不能拿脚开玩笑啊兄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这山都快塌了还想着砍柴呢？[怒其不争.jpg]
> **沈湛晴：** 听我的，好好养！比赛的事，我去帮你问问林薇，看能不能借到之前比赛的录像带啥的，你先研究着，动脑子不动脚，行不？
手机那头安静了一会儿。
> **鹤雨宵：** …行。S，谢了。
> **鹤雨宵：** 你…挺会安慰人的。[笑哭.jpg]
沈湛晴看着那句“挺会安慰人的”，老脸一热。
> **沈湛晴：** 滚！谁安慰你了！老子是怕你瘸了没人帮我拎书包！[哼.jpg]
> **鹤雨宵：** 嗯。知道了。[微笑.jpg]
沈湛晴：“……” 靠！这微笑表情怎么看着那么欠揍！
***
鹤雨宵这次是真老实了，拐杖用得贼标准，让坐着绝不站着，脚放得比谁都端正。沈湛晴每天“顺半路”的时候，眼神就跟探照灯似的，在他脚踝上扫来扫去，生怕他又作妖。
鹤雨宵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S，能别看了吗？没偷练。”
“谁知道呢！H你前科累累！”沈湛晴理直气壮。
鹤雨宵：“……” 行吧。
沈湛晴说到做到，真去找了林薇。林薇不愧是班长，人脉广，隔天就弄来了鹤雨宵上次区运会的比赛录像带，还有厚厚一叠技术分析笔记复印件。
“给，”沈湛晴把东西一股脑塞给鹤雨宵，“林薇弄的，让你好好研究，用脑子。”
鹤雨宵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录像带和笔记，愣了好一会儿。他抬头看向沈湛晴，眼神有点复杂：“…帮我谢谢班长。还有…谢了，S。”
“谢啥，顺手的事儿！”沈湛晴摆摆手，一脸“小意思”，“赶紧看！看完给我讲讲，让我也熏陶熏陶体育精神！”他纯粹是想监督鹤雨宵别瞎琢磨乱动。
鹤雨宵真就研究起来了。训练去不了，他就抱着录像带和笔记看，在纸上画发力图，分析动作细节。沈湛晴有时候凑过去瞄两眼，满屏的肌肉线条和专业术语，看得他眼晕。
“H，你们练体育的脑子也得好使啊？这都啥跟啥？”他嘟囔。
“你以为光靠蛮力？”鹤雨宵头也不抬，手指点着屏幕上一个定格画面，“这里，旋转角度差了一度，出手时机就不对，成绩就差很多。”
“哦…”沈湛晴似懂非懂，“那你现在不能练，光看有用？”
“有用。”鹤雨宵很肯定，“脑子记住了，身体恢复后更容易找到感觉。”
“行吧，你牛逼。”沈湛晴服气。学霸的世界他不懂，体霸的世界他也不懂。
***
又过了几天，到了鹤雨宵复查的日子。下午自习课，他跟老班请了假，自己拄着拐去医院。
沈湛晴在教室里坐立不安。数学卷子摊在面前，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鹤雨宵那脚踝。骨头没事，韧带到底恢复咋样了？能拆绷带了吗？能恢复训练了吗？要是没好利索，这家伙会不会又急眼？
“晴哥！你屁股长钉子了？”赵凯捅他一下，“扭来扭去干啥呢？”
“关你屁事！”沈湛晴没好气。
“切！”赵凯翻个白眼，又凑过来，“哎，你说宵哥复查咋样了？能拆绷带了吧？我看他这两天走路利索点了。”
“我哪知道！”沈湛晴更烦了。
好不容易熬到快放学，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一下。沈湛晴跟做贼似的摸出来，飞快点开。
> **鹤雨宵：** 回来了。拆绷带了。
> **鹤雨宵：** 韧带恢复还行，但还有点肿，不能剧烈运动，得再养一周。可以慢慢走路了。[图片]
图片是他拆了绷带的脚踝，还有点微肿，但比之前好太多了。
沈湛晴看着图片，又看着“不能剧烈运动”那行字，心里一块大石头“咚”地落了地。还好，没全好，还得养！看你这下怎么偷练！
> **沈湛晴：** 拆了好啊！看着顺眼多了！[鼓掌.jpg] 不过H，医生说了不能剧烈运动！听见没！走路就走路，别想跑跳！再被我抓住…[菜刀.jpg]
> **鹤雨宵：** …听见了。S大妈。[微笑.jpg]
> **鹤雨宵：** 放学…不用顺半路了。我自己能走。
沈湛晴看着“不用顺半路了”，心里突然空了一下。靠，习惯了。他手指动了动：
> **沈湛晴：** 谁要顺你路！老子回家坐公交！校门口等你？看看你拆了绷带走路啥德行？[抠鼻.jpg]
> **鹤雨宵：** …随你。[白眼.jpg]
放学铃一响，沈湛晴第一个冲出教室，跑到校门口等着。没等多久，就看到鹤雨宵从教学楼那边慢慢走过来。没了拐杖，也没了碍眼的绷带，就穿着普通的校服裤和运动鞋，走得不快，但很稳。
夕阳的金光洒在他身上，冷白的皮肤，利落的三分七刘海，身姿挺拔。虽然走得不快，但那股属于运动员的、内敛的力量感又回来了。
沈湛晴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莫名其妙被填满了，还有点…小得意？看，这棵差点瘸了的“青山”，是他S大爷给守住的！
鹤雨宵走到他面前，停下。两人对视了一眼。
“看够没？”鹤雨宵先开口，语气还是那副平静样，但眼底有很浅的笑意。
“谁看你了！自恋！”沈湛晴立刻移开目光，耳朵有点热，“走啊！磨蹭啥！”
“你走那么快干嘛？”鹤雨宵看着他蹿出去的背影，无奈。
“怕赶不上公交！”沈湛晴头也不回。
鹤雨宵看着少年清瘦的背影在夕阳下晃悠，加快了点步子跟上去。脚步落在坚实的地面上，脚踝只有一点点微酸。他吸了口气，傍晚的空气带着点凉意，很清爽。
“喂，S，”他开口。
“干嘛？”沈湛晴放慢脚步，等他。
“晚上…还瞎扯淡吗？”鹤雨宵问，声音不大。
沈湛晴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扯啊！干嘛不扯！H你准备好接招吧！今天我要吐槽老王新发型！像被雷劈了！”
鹤雨宵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嘴角也弯了起来：“行。等着。”
两人并肩走着，影子在身后拖得长长的，挨得很近。校门口车水马龙，喧嚣嘈杂。但这一刻，沈湛晴觉得心里那片空洞的地方，被填得满满当当。鹤雨宵也觉得脚踝那点微不足道的酸胀感，被身边少年吵吵嚷嚷的声音，熨得平平整整。
掉马了，脚伤了，吵过架了，现在脚快好了。网络上的S和H，现实里的沈湛晴和鹤雨宵，好像彻底搅和到一块儿了。有点乱，有点烦，但更多的是…说不出的踏实和热闹。
这感觉，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