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带着怒气和心疼的、近乎窒息的拥抱,不知持续了多久。
沈湛晴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浸透鹤雨宵胸前的衣料,留下深色的湿痕。他所有的委屈、疲惫、倔强和长久以来独自支撑的孤单,都在这滚烫的禁锢和那句沙哑的“笨蛋”里土崩瓦解。他像只被暴雨淋透的小兽,只能本能地蜷缩在这个唯一能汲取暖意的避风港里,贪婪地呼吸着对方身上干净又带着风尘的气息。
鹤雨宵的手臂依旧紧紧环着他,但最初的、带着惩罚意味的力道已经悄然松缓。那只按在沈湛晴后脑勺的大手,笨拙地、一下下地顺着他的发丝,带着一种生涩的安抚。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跳依旧急促,像一面被擂响的鼓,震动着紧贴在他胸口的沈湛晴的耳膜。
“…手,”鹤雨宵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沉沙哑,却少了几分压抑的怒火,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急切,“…烫红了。…去冲冷水。”
沈湛晴没动,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那片温热潮湿里,含糊地呜咽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鹤雨宵似乎叹了口气,很轻,气流拂过沈湛晴的发顶。他终于松开了紧箍的手臂,但一只手依旧稳稳地扶着沈湛晴微微颤抖的肩膀,另一只手则强硬又不失小心地托起沈湛晴那只被汤汁烫红的手背。
红痕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鹤雨宵的眉头瞬间拧紧,眼神沉得像化不开的墨。他不由分说,拉着沈湛晴就往卫生间走。动作依旧带着强势,但脚步明显放慢了,迁就着沈湛晴有些发软的腿。
冰凉的自来水哗哗地冲在烫红的手背上,激得沈湛晴瑟缩了一下。鹤雨宵握着他的手腕,力道适中,既防止他抽回,又小心避开了那道粉嫩的疤痕。水流带走灼痛感,也冲淡了些许刚才那场风暴带来的窒息感。
沈湛晴低着头,看着水流冲刷着自己发红的手背,又看看鹤雨宵握着他手腕的、骨节分明的大手。那手指修长有力,带着薄茧,是常年握铁饼留下的印记。此刻,这双充满力量的手,正用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力道,托着他烫伤的手。
“…疼吗?”鹤雨宵的声音在哗哗的水声中响起,比水流更清晰地钻进沈湛晴耳朵里。
沈湛晴摇摇头,声音闷闷的:“…不疼了。”
鹤雨宵没说话,只是关小了水流,仔细检查了一下那片红痕。确定没有起水泡,才关了水。他抽过旁边崭新的毛巾(沈湛晴特意买的),轻轻吸干沈湛晴手上的水珠,动作细致得不像他。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向沈湛晴依旧泛红的眼睛和湿漉漉的睫毛。空气里还残留着刚才风暴的余威,但卫生间柔和的灯光下,紧绷的气氛悄然缓和。
“…那个本子,”鹤雨宵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只是比平时更低一些,“…不是故意翻的。拉链没拉好,掉出来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湛晴瞬间又有些窘迫的脸,“…还有合同,夹在里面。”
沈湛晴的耳根瞬间又烧了起来,他别开眼,盯着光洁的瓷砖地面。
“沈湛晴,”鹤雨宵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不再是单音节的“嗯”或命令,而是清晰、平稳地陈述,“…看着我。”
沈湛晴被那语气里的力量牵引,下意识地抬起头,撞进鹤雨宵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冰冷的审视或压抑的怒火,而是一种沉静的、带着复杂情绪的光芒——心疼、无奈,还有一丝…沈湛晴看不懂的沉重。
“这个‘家’,”鹤雨宵的目光扫过卫生间崭新的镜柜和光亮的五金件,又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外面那个明亮温暖的空间,“…很好。比出租屋好一万倍。”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但是,不值得你用命去换。”
沈湛晴的心猛地一揪!
“我没有!”他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带着委屈的颤抖,“…我只是…只是画稿子!熬夜而已!大家都这样…”
“大家不会把自己熬到贫血营养不良!不会把手腕旧伤画到复发!”鹤雨宵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他看着沈湛晴瞬间又红了眼眶的样子,眼神软了一瞬,但语气依旧坚决,“…沈湛晴,你的命,是我从巷子里抢回来的。它很值钱,比你想象的,比这房子,都值钱得多。”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沈湛晴心上!他猛地想起那个昏暗的巷子,想起放弃求生时冰冷的绝望,想起鹤雨宵嘶吼着叫救护车的样子…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鹤雨宵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颤抖,握着沈湛晴肩膀的手微微收紧,传递着无声的力量。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继续开口,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
“省队那边…定了。秋季开学直接去报到,封闭训练,备战明年开春的全国选拔赛。”
沈湛晴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还是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封闭训练…那意味着更少见面,更难联系…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努力掩饰声音里的失落,“…好事啊。恭喜你…”
“教练说,”鹤雨宵像是没听到他那句言不由衷的“恭喜”,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目光紧紧锁着沈湛晴的眼睛,“…基地有运动员公寓,条件还行。但…是双人间。”
沈湛晴愣了一下,没明白鹤雨宵说这个干嘛。双人间…不是很正常吗?
“我不喜欢。”鹤雨宵的下一句话,直接而干脆,带着他一贯的强势风格,“…吵。麻烦。”
沈湛晴:“……” 这…算是理由?
“所以,”鹤雨宵的目光扫过沈湛晴呆滞的脸,又落回他手腕上那道粉嫩的疤痕,眼神深不见底,“…我申请了外宿。教练批了。”他顿了顿,像是在强调,又像是在宣告,“…这里,离省队基地地铁四十分钟。早上六点有早班车,不耽误晨训。”
轰!
沈湛晴的脑子彻底宕机了!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鹤雨宵那张没什么表情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脸!
H…申请了外宿?不住基地公寓?就为了…住在这里?住在他这个“用命换来”的新家?就因为他“不喜欢”双人间?!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像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刚才的失落、委屈、窘迫统统被冲得无影无踪!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呆呆地看着鹤雨宵,眼圈又不受控制地红了,但这次是因为铺天盖地的惊喜和暖流!
“你…你…” 他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省队的训练补助,”鹤雨宵像是没看到他的震惊,继续平稳地安排着,话多得让沈湛晴应接不暇,“…加上以前攒的奖金,够付这里的房租水电,还有…”他的目光落在沈湛晴的手腕上,语气不容置疑,“…你的营养费,复健费。不够,我再想办法。”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说完了最重要的事情,目光重新落回沈湛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认真:
“沈湛晴,这个‘家’,不是你一个人的负担。它是‘我们’的。”他刻意加重了“我们”两个字,“…以后,一起养。我养你,养小光,养这个家。你…”他伸出手指,这次动作很轻,带着一点迟疑,最终落在沈湛晴微红的眼角,指腹擦过那点未干的湿意,“…只需要负责,好好活着,好好画画,好好…在家等我回来。”
最后那句话,像带着魔力的咒语,彻底击溃了沈湛晴所有的防线!滚烫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这次不再是委屈和绝望,而是巨大的、失而复得般的安心和铺天盖地的幸福!他猛地扑上去,再次紧紧抱住鹤雨宵,把脸深深埋进他带着熟悉气息的颈窝里,哭得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嗯…嗯!”他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明亮,“…我等你!天天等!画好多好多画等你!”
鹤雨宵被他扑得微微后退一步,但很快稳稳站住。这一次,他收紧了手臂,将这个哭得浑身颤抖的身体完全纳入怀中。下巴抵在沈湛晴柔软的发顶,感受着怀里真实的温度和汹涌的依赖,他冷白的脸上,那层坚硬的冰壳终于彻底融化,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而温暖的弧度。
他抬起手,像无数次那样,用力揉了揉沈湛晴柔软的发顶,动作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温柔和满足:
“…笨蛋。…汤要凉了。”
客厅里,排骨汤浓郁的香气依旧固执地弥漫着。小光不知何时从沙发后面探出头,琥珀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卫生间门口紧紧相拥的两个主人,歪了歪小脑袋,软软地“喵~”了一声。
崭新的家,灯火通明。窗外,城市的霓虹温柔闪烁。泪痕未干的脸颊紧贴着温热的胸膛,强劲的心跳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未来像一张刚刚展开的画卷,虽然依旧有未知的挑战(封闭训练、异地、鹤雨宵的压力),但此刻,两颗紧紧依偎的心,共同跳动着同一个充满希望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