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带着汗水和阳光味道的拥抱,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沈湛晴心底掀起滔天巨浪,久久无法平息。直到高铁启动,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脸颊仿佛还残留着鹤雨宵胸膛滚烫的温度和汗水微咸的气息。
鹤雨宵那句低哑的“回家”,像带着魔力的咒语,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不是回出租屋,是回那个崭新的、明亮的、有阳光和小光的“家”。沈湛晴攥紧了背包带子,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雀跃地撞击着肋骨。
夜色深沉时,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新家。打开门,温暖的灯光和熟悉的小光迎接了他。小家伙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好心情,欢快地扑上来蹭他的腿,喵喵叫着。沈湛晴抱起小光,把脸埋进它柔软温暖的皮毛里深深吸了一口。
“小光,”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和前所未有的轻松,“…H要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接下来的两天,沈湛晴像只囤积过冬粮的松鼠,为新巢做着最后的、也是最精心的准备。
他仔细擦拭着每一寸地板,让光洁的木纹反射出温暖的光泽。
他把新买的米白色沙发靠垫拍得蓬松柔软,想象着H训练后疲惫陷进去的样子。
他特意去超市买了鹤雨宵提过一嘴的排骨,还咬牙买了小贵的肋排,配上新鲜的玉米胡萝卜,小火慢炖了一下午,整个房间都弥漫着诱人的肉香。
他在阳台上小光最喜欢的吊床边,放了一个新的羽毛玩具。
他甚至翻出那张鹤雨宵在赛场投掷的炭笔速写,用新买的简易画框装好,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那是这个家的“守护神”。
一切准备就绪。新家窗明几净,饭菜飘香,只等远征的战士凯旋。
***
鹤雨宵回来的那天,天空是清澈的湛蓝色,阳光金灿灿的,像碎金洒满了新小区干净的步道。
沈湛晴一大早就醒了,坐立不安。他每隔几分钟就跑到阳台张望,又怕被提前发现,赶紧缩回来。小光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不再懒洋洋地睡觉,而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沈湛晴,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终于,手机震动,鹤雨宵的消息跳出来:
**“楼下。”**
只有两个字,却像按下了沈湛晴心脏的加速键!他冲到门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
楼道里明亮的光线涌进来,鹤雨宵就站在门口。他背着那个熟悉的鼓鼓囊囊的运动背包,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运动长裤,身形依旧挺拔如松。长途奔波和密集训练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看到沈湛晴的瞬间,便亮了起来,像寒星落入了暖湖。
他风尘仆仆,额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冷白的皮肤在楼道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疲惫,却无损那份沉静的锐利。他看着站在门内、因为紧张和期待而脸颊微红的沈湛晴,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一秒,随即越过他的肩头,投向门内那片明亮、崭新、充满阳光的空间。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沈湛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H…会喜欢吗?会觉得他乱花钱吗?会…觉得这里陌生吗?
鹤雨宵的目光缓缓扫过光洁的地板,崭新的沙发,敞亮的落地窗,阳台角落那个醒目的猫爬架,还有书桌上那个装着炭笔速写的画框…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沈湛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是惊讶?是了然?还是…一丝沉重?
“进来啊!”沈湛晴压下心头的忐忑,侧身让开,声音带着故作轻松的雀跃,“…看看我们的新家!”
鹤雨宵没说话,只是迈步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他把沉重的背包放在玄关干净的地垫上,目光依旧在房间里缓缓巡视,像在检阅一个陌生的领地。
小光这时才反应过来,欢快地“喵呜”一声,从沈湛晴脚边蹿出来,亲昵地去蹭鹤雨宵的裤腿,尾巴高高翘起。
鹤雨宵低下头,看着脚边毛茸茸的小家伙,冷硬的神色终于松动了一丝。他弯下腰,用指腹轻轻挠了挠小光毛茸茸的下巴。小家伙舒服得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它可喜欢新家了!”沈湛晴赶紧介绍,试图活跃气氛,“…尤其是那个吊床!天天霸占着晒太阳!”
“嗯。”鹤雨宵应了一声,直起身。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客厅中央那张米白色的沙发上。他走过去,伸出手指,轻轻按了按沙发柔软的坐垫。然后又转向书桌,拿起那个装着炭笔速写的简易画框。指尖在画框冰冷的玻璃表面停留了片刻,描摹着画中自己投掷铁饼时绷紧的脊背线条。
沈湛晴紧张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H的反应…太平静了。没有预想中的惊喜笑容,也没有任何疑问。这种沉默,比直接的质问更让沈湛晴心慌。
“那个…排骨汤炖好了!我去盛!”沈湛晴找了个借口,逃也似的钻进厨房。厨房里,灶上砂锅里的排骨汤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小的气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他手忙脚乱地关火,拿碗,勺子却因为指尖的微颤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过快的心跳。没事的,H只是累了。他盛了两碗汤,汤色奶白,排骨酥烂,玉米金黄,胡萝卜软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他端着碗走出来。
鹤雨宵已经坐在了那张崭新的沙发上。他没有像沈湛晴想象中那样放松地陷进去,而是坐得挺直,手肘撑在膝盖上,微微低着头。他面前的小茶几上,摊开着一个沈湛晴再熟悉不过的、边缘磨损的旧笔记本——那是他用来记录“小金库”收支的记账本!
沈湛晴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手里的汤碗差点脱手!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底窜上头顶!
H…翻了他的记账本?!
鹤雨宵听到动静,抬起头。他的手里,正捏着记账本里夹着的一张纸——那是新房的购房合同关键信息页的复印件!上面清晰地印着房屋地址、面积,以及那个让沈湛晴的小金库瞬间干瘪的、触目惊心的成交总价!
鹤雨宵的目光从合同复印件上抬起,落在沈湛晴瞬间血色尽失的脸上。他的眼神很深,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沈湛晴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了然、心疼…还有一丝被极力压抑的、沉重的怒意?
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刚才新家温馨的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排骨汤的香气似乎也变得粘稠而滞重。
小光似乎也感觉到了这可怕的低气压,不安地“喵呜”一声,躲到了沙发后面。
“沈湛晴。”鹤雨宵的声音响起来,低沉得可怕,像暴风雨前压抑的雷鸣。他扬了扬手里那张薄薄的纸,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僵立在厨房门口的沈湛晴。
“…这个‘家’,”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是用你啃了多少个冷馒头,熬了多少个通宵,把手腕画到旧伤复发…换来的?”
轰!
沈湛晴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所有的窘迫、难堪和拼命隐藏的艰辛,都被鹤雨宵这句冰冷的质问**裸地摊开在阳光下!他感觉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眼眶瞬间就红了。不是委屈,是那种被最在乎的人亲手戳破伪装、看到最狼狈不堪一面的羞耻和绝望!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反驳,想说“我愿意!我乐意!”,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变成一片灼热的哽咽。他看着鹤雨宵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清晰地映着自己苍白狼狈样子的眼睛,看着那纸冰冷的合同复印件,看着那个记录着他所有狼狈挣扎的旧记账本…
“我…”沈湛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汤碗因为颤抖而晃动,滚烫的汤汁溅出来,烫红了手背,他却浑然不觉。他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眼圈通红,带着最后一点倔强和破碎的尊严,几乎是吼了出来:
“…对!就是!怎么了?!我自己赚的钱!我想买就买!想给你和小光一个安稳的地方!不行吗?!我又没花你的…唔!”
他的话被强行打断!
鹤雨宵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两步跨到沈湛晴面前,在沈湛晴惊愕的目光中,一把夺过他手里那个滚烫的、摇摇欲坠的汤碗,重重地放在旁边的小推车上!
碗底撞击金属台面,发出刺耳的“哐当”一声!汤汁剧烈晃动,差点泼洒出来!
下一秒,鹤雨宵的手并没有松开沈湛晴的手腕!反而猛地收紧!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和压抑的怒火,猛地将沈湛晴往前一拽!
沈湛晴猝不及防,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得向前踉跄,直接撞进了鹤雨宵的怀里!
这一次,不再是赛场外那个带着汗水和阳光的、带着失而复得喜悦的拥抱。
这是一个滚烫的、带着强烈怒气和更深沉心疼的、近乎禁锢的拥抱!
鹤雨宵的手臂像钢铁般死死箍住沈湛晴的背脊,另一只手用力按着他的后脑勺,将他整张脸都狠狠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力道之大,让沈湛晴几乎窒息!
“闭嘴!”鹤雨宵的声音在头顶炸开,沙哑,压抑,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滚烫的气息喷在沈湛晴的发顶,“…沈湛晴!你这个…笨蛋!”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快得像要挣脱胸腔的束缚!那里面翻涌的,是看到那个天价数字和记账本上密密麻麻的“馒头”、“泡面”、“熬夜”时瞬间引爆的心疼和怒火!是看到沈湛晴手腕那道在挣扎中愈发刺眼的粉嫩疤痕时的心惊!是这个笨蛋把自己榨干、只为换取一个所谓“安稳”的愚蠢和固执!
沈湛晴被勒得生疼,脸颊紧贴着鹤雨宵滚烫的胸膛,鼻尖充斥着对方身上干净又带着旅途风尘的气息。那声压抑的“笨蛋”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所有强撑的倔强和伪装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巨大的委屈和酸涩排山倒海般涌上来,冲垮了最后的防线!
滚烫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地冲出眼眶,迅速洇湿了鹤雨宵胸前的黑色T恤。不是嚎啕大哭,是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汹涌,肩膀因为强忍哽咽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疼…” 他埋在鹤雨宵怀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不知道是说被勒疼了,还是心被那句“笨蛋”刺疼了。
鹤雨宵感受到怀里身体的颤抖和胸前的湿热,箍紧的手臂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分,但依旧没有放开。那只按着沈湛晴后脑勺的大手,力道却悄然转变,从禁锢变成了带着安抚意味的、笨拙的轻抚。他的下巴抵在沈湛晴柔软的发顶,呼吸依旧沉重急促,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却奇异地和怀里那颗破碎的心脏渐渐同步。
“…手,”鹤雨宵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疲惫的妥协和更深的心疼,“…烫红了。…去冲水。”
沈湛晴没动,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那个滚烫的怀抱里,贪婪地汲取着那份强硬包裹下的、不容置疑的安全感。眼泪无声地流淌,冲刷着所有的委屈、疲惫和长久以来独自支撑的孤单。
新家明亮的灯光下,两个少年紧紧相拥的身影被拉长。一个无声流泪,一个沉默地提供着胸膛和笨拙的安抚。旁边小推车上,那碗排骨汤的热气袅袅上升,浓郁的香气固执地弥漫在充满无声风暴的空气里。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崭新的“家”,在激烈的碰撞和无声的泪水中,迎来了它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