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当天，天还没亮透，沈湛晴就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
小光蜷在猫爬架的吊床里，睡得正香。沈湛晴没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熹微晨光，快速洗漱。他特意穿上了那件和鹤雨宵一起买的灰蓝色T恤——算是他们的“情侣款”，虽然鹤雨宵那件米白色的，此刻正穿在千里之外的赛场上。
他往背包里塞了一瓶水，两个面包（当午饭），充电宝，还有那个装着金牌和两张画的旧报纸包。想了想，又拿出鹤雨宵给他的那张银行卡，小心地塞进钱包最里层。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卡片，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万一…万一有什么意外需要花钱呢？
最后，他走到小光旁边，轻轻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小光，好好看家。我去…接H回来。” 小家伙迷迷糊糊地“喵”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
清晨的高铁站，人还不多。沈湛晴攥着那张最便宜的硬座票，随着人流挤上了车。车厢里混杂着泡面和汗水的味道，座位狭窄坚硬。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背包紧紧抱在怀里。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他的心却像上了发条，越跳越快，直奔那个即将燃起战火的城市。
邻市的体育中心，人声鼎沸。
巨大的环形看台几乎坐满，各色旗帜和标语在阳光下招展。广播里播放着激昂的音乐，混合着观众席的喧哗、教练的呼喊和运动员热身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汗水的咸腥和紧绷的兴奋感。
沈湛晴挤在拥挤的入口，验票，进场。他买的票位置很偏，在看台最高、最角落的地方。视野不算好，但能俯瞰整个田径场。他踮着脚，目光急切地在下方那片穿着各色运动服、做着准备活动的人影中搜寻。
铁饼场地在远处，隔着宽阔的跑道和草坪，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身影在投掷圈附近活动。根本看不清脸！
沈湛晴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掏出手机，调出鹤雨宵的照片，又眯着眼看向场地，徒劳地对比着。距离太远了，那些身影都像蚂蚁一样小。强烈的失落感涌上来，像一盆冷水浇在头上。他大老远跑来，花了那么多钱，难道就为了在这犄角旮旯看个模糊的影子？
广播里开始播报男子铁饼决赛运动员名单。一个个名字念过，沈湛晴屏住呼吸。
“…第七道，鹤雨宵！来自本省队！”
来了！
沈湛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站起来，伸长脖子，死死盯住铁饼投掷区。只见一个穿着本省队深蓝色背心短裤的高大身影，从热身区走向投掷圈。那熟悉的、挺拔的身姿，那标志性的、带着点破碎感的刘海侧影…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沈湛晴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H！
真的是H！
他就在那里！就在那片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场地上！
沈湛晴激动得手指都在抖！他扶着前面座位的椅背，努力让自己站得更稳些，眼睛一眨不眨地锁定着那个身影。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鹤雨宵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冷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格外显眼，看到他走到投掷圈后，拿起铁饼，沉腰，开始预摆热身。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沈湛晴熟悉的、充满力量的韵律感。
轮到鹤雨宵第一次试投了。
沈湛晴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快盖过全场的喧嚣！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只见投掷圈里那个身影，像一张拉满的巨弓，力量在瞬间凝聚到极致！旋身！蹬地！转体！挥臂！一气呵成！铁饼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远远地飞了出去！
“好！！” 沈湛晴身边的观众爆发出喝彩！裁判举旗示意成绩有效。虽然看不清具体落点，但看那距离，绝对在前列！
沈湛晴也跟着用力鼓掌，掌心拍得通红！他恨不得跳起来大喊！H！好样的！
第二次试投，鹤雨宵似乎调整了状态，动作更加流畅舒展。铁饼飞得更远！看台上响起更大的惊呼！
第三次！他完全进入了状态！旋身的速度更快，力量爆发更猛！铁饼出手的刹那，带着一种势不可挡的决绝，像一颗银色的流星，撕裂空气，朝着最远的标志线呼啸而去！
砰！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似乎隔了这么远都能隐约听到！铁饼重重砸在场地边缘，远远超越了其他选手的落点！
全场瞬间沸腾了！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鲜红的数字疯狂跳动，最终定格在一个惊人的新纪录上！
“破纪录了！！”
“鹤雨宵！破纪录了！！”
广播里解说员激动的声音响彻全场：“…新的赛会纪录诞生了！来自本省队的鹤雨宵！！”
看台角落的沈湛晴，像是被巨大的声浪和喜悦击中了！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身处何方！血液直冲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只有那个站在投掷圈旁，被队友簇拥着、仰头看着大屏幕数字的身影！破纪录了！H真的破纪录了！像他坚信的那样！
他猛地跳起来，双手拢在嘴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遥远的身影嘶喊：
“鹤雨宵——！！！”
声音瞬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掌声里，渺小得像一滴水落入大海。
可就在那一瞬间！
投掷圈旁，那个刚刚放下手臂、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的高大身影，像是心有灵犀般，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电，穿透喧嚣的人群和遥远的距离，精准地、直直地射向看台最高最偏的那个角落！
沈湛晴挥舞的手臂僵在了半空。
四目相对。
隔着人山人海，隔着鼎沸人声，隔着整个沸腾的赛场。
鹤雨宵的目光，像一道无形的锁链，瞬间锁定了角落里的沈湛晴。那眼神里有震惊，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瞬间点燃的、灼热的亮光！像黑夜里的灯塔，穿透迷雾，牢牢钉在了沈湛晴身上！
沈湛晴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那只目光狠狠攥住！他张着嘴，忘了呼吸，忘了动作，像个被钉在原地的傻瓜。H…看到他了？在这么远、这么偏的角落？怎么可能？！
鹤雨宵没有笑，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汗水顺着他冷峻的下颌线滚落，滴在深蓝色的背心上。但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沈湛晴的方向，看了足足有三四秒。然后，他抬起手臂，没有指向天空，也没有指向看台，而是…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心口位置。动作很轻，很短暂，在沸腾的赛场上几乎微不足道。
但这个小小的动作，却像一颗投入沈湛晴心湖的核弹！
轰——！
巨大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他！血液疯狂奔涌，脸颊滚烫！他读懂了那个动作！H在说：**“你在这里。我看到了。”**
下一秒，鹤雨宵就被激动的队友和教练团团围住，高大的身影瞬间淹没在蓝色的海洋里。
沈湛晴还僵在座位上，维持着那个可笑的挥手姿势。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和鹤雨宵隔着千山万水投来的、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一瞥，以及那个轻点胸口的动作，在脑海里无限循环、放大。
他慢慢地、慢慢地放下手臂，坐回坚硬的塑料座椅上。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贴在冰冷的椅背上。他低下头，摊开手心，看着自己因为用力鼓掌而通红的掌心，又看看怀里那个装着金牌和画的旧报纸包。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喜悦、酸涩感动和强烈归属感的暖流，汹涌地冲垮了他所有的疲惫和紧张。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汹涌的泪意硬生生憋了回去，嘴角却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怎么也压不下去。
H赢了！破纪录了！
而且…H看到他了！在万人欢呼的角落里，一眼就找到了他！
***
颁奖仪式结束，人群开始散场。沈湛晴随着人流慢慢往外挪。兴奋过后，疲惫感像潮水般涌上来，腿脚发软。他看了看时间，距离他返程的高铁发车还有不到两小时。
他走出体育场，灼热的阳光晒得人发晕。他找了个树荫下的花坛边坐下，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水。心脏还在为刚才那一幕狂跳不已。他拿出手机，点开鹤雨宵的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半天，却不知道该发什么。
恭喜？太普通了。
说“我看到你了”？废话，H也看到他了！
问“你什么时候回来”？集训还没结束呢…
正纠结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鹤雨宵的视频通话请求！
沈湛晴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他赶紧坐直身体，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深吸几口气，才点了接通。
屏幕亮起，瞬间被鹤雨宵那张带着汗水和运动后红晕的俊脸占据。他似乎刚领完奖，脖子上还挂着金灿灿的奖牌，深蓝色的队服外套随意敞开着，露出里面的背心。背景是嘈杂的运动员通道。
“…S？”鹤雨宵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嗯！”沈湛晴赶紧应了一声，把镜头对准自己，“…我…我在外面！刚看完比赛！”
“看到了。”鹤雨宵言简意赅，目光在屏幕里沈湛晴汗津津、略显苍白的脸上扫过，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在哪？”
“啊？就…就在体育场外面，树荫下坐着呢！”沈湛晴赶紧把镜头晃了晃，拍了一下周围的树和花坛。
“位置。”鹤雨宵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东门，左边第三个花坛…”沈湛晴下意识地报出位置。
“待着别动。”鹤雨宵说完，屏幕一阵晃动，似乎是他拿着手机在快步走动，背景的嘈杂声更大了，夹杂着队友的喊声：“宵哥！教练说…”
“等我五分钟。”鹤雨宵的声音打断了队友，清晰地传过来，是对沈湛晴说的。然后屏幕一黑，通话挂断了。
沈湛晴握着手机，愣在花坛边。H…要过来？五分钟？他疯了吗？！颁奖刚结束，教练队友都在，他怎么能跑出来？！被发现了怎么办？！沈湛晴又急又慌，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他伸长了脖子往运动员通道的方向张望，心跳比刚才比赛时还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树荫下的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沈湛晴不停地看着手机时间，四分钟…四分半…
就在他以为鹤雨宵被绊住来不了时，一个穿着深蓝色队服外套的高大身影，像一阵疾风，猛地从东门旁边的侧道冲了出来！他目标明确，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树荫下花坛边的沈湛晴！
是H！
他真的跑出来了！
鹤雨宵几步就跨到了沈湛晴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奔跑后的热气和汗水的味道，瞬间笼罩下来，挡住了刺眼的阳光。他胸膛微微起伏，额发被汗水浸湿，一缕缕贴在光洁的额角，脖子上那枚金灿灿的奖牌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沈湛晴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他，忘了呼吸。
太近了！
近到能看清鹤雨宵鼻尖细密的汗珠，看清他因为剧烈运动而微微泛红的冷白皮肤，看清他深邃眼眸里此刻毫不掩饰的、灼热的光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
“你…”沈湛晴刚发出一个音节。
鹤雨宵没说话，也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他猛地伸出手臂，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将坐在花坛边的沈湛晴拽了起来！然后，在沈湛晴完全懵掉的状态下，用力将他拉进自己怀里！
一个带着汗水和阳光味道的、结结实实的拥抱！
滚烫，有力，带着奔跑后的急促心跳和运动场上残留的硝烟气息！
沈湛晴的脸颊猝不及防地撞进鹤雨宵汗湿的胸膛！耳朵紧贴着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咚！咚！咚！那强劲有力的搏动，像战鼓一样敲打在他的耳膜上，震得他头晕目眩！鹤雨宵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紧紧环住他的背脊，力道大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H…？”沈湛晴的声音闷在他汗湿的队服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被勒疼的呜咽。
“…嗯。”头顶传来鹤雨宵低沉的、带着浓重鼻音的一个字。他的下巴抵在沈湛晴柔软的发顶上，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揉进自己滚烫的身体里。
周围是散场的人流，是喧嚣的城市噪音。但在树荫下的这个角落，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两个少年紧紧相拥的身影，和彼此胸腔里疯狂共振的心跳声。汗水、阳光、金牌冰凉的触感、还有劫后余生般的巨大喜悦和失而复得的强烈归属感…所有的感觉混杂在一起，冲垮了沈湛晴最后一丝理智。
他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化下来，迟疑地、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臂，环住了鹤雨宵劲瘦的腰身。指尖触碰到他背后被汗水浸湿的队服布料，滚烫的温度顺着指尖一路灼烧到心底。
他收紧手臂，把脸更深地埋进那个带着汗水和阳光味道的、无比踏实的怀抱里。鼻尖发酸，眼眶发热，但他用力忍住了。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回抱着这个跨越了千山万水（其实只有几百公里）来拥抱他的人。
鹤雨宵感受到怀里身体的回应，环抱的手臂似乎又收紧了一分。他低下头，灼热的呼吸拂过沈湛晴的耳廓，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满足：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