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行囊千钧

鹤雨宵那句“下周一”,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砸进了沈湛晴刚刚回暖的心湖里,漾开的涟漪带着离别的凉意。小光蹲在他脚边,琥珀色的眼睛映着灯光,安静地看着他骤然低落下去的情绪。

沈湛晴胡乱地晃了两下逗猫棒,羽毛蔫蔫地垂着。小光伸出爪子试探性地扒拉了一下,没得到热情的回应,便意兴阑珊地趴回地上,舔起了自己的爪子。屋里的热闹气氛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了大半。

“嗯。”沈湛晴又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像堵着什么。他放下逗猫棒,站起身,“…我去画画。” 说完,也不看鹤雨宵,径直走到书桌前,摊开画板,拿起炭笔,埋下头。笔尖在纸上划拉着,发出急促的沙沙声,却没什么章法,只是无意识地涂着凌乱的线条。

鹤雨宵靠在墙边,看着沈湛晴刻意回避的背影和那略显僵硬的肩膀线条。昏黄的灯光落在他低垂的发顶,勾勒出一个倔强又孤单的轮廓。他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墙角,把那个已经收拾好的背包又往里推了推,仿佛想让它离远一点。然后,他走到沈湛晴身边,拿起那个空了的保温桶,走进厨房。

水声哗哗响起,掩盖了画室里炭笔急躁的摩擦声。

***

接下来的两天,出租屋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倒计时氛围。沈湛晴依旧早出晚归,但不再只啃冷馒头。中午会乖乖去楼下吃份热乎的盖饭,晚上回来也总能看到桌上留着一碗温热的汤——有时是红枣桂圆,有时是简单的蔬菜蛋花。鹤雨宵似乎把“监督沈湛晴吃饭”当成了集训前最重要的一项训练任务,执行得一丝不苟。

沈湛晴每次都默默地喝完,把空碗亮给鹤雨宵看。两人之间的话似乎变少了,但一种更深的、心照不宣的依赖和关怀,在沉默的粥碗和空汤碗之间无声流淌。

沈湛晴在画室拼得更凶了。王老师那个游戏角色设定的大单终于结了款,小金库的数字跳涨了一大截。他盯着那个数字,脑子里飞速盘算。H的装备基本齐了,小光的猫粮营养膏也囤了不少…还剩下一些。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一个购物APP,搜索栏输入:

**“省队集训基地周边地图”**

**“耐用保温杯”**

**“大容量充电宝”**

**“独立包装暖宝宝(运动型)”**

**“…电话卡?”**

看着搜索出来五花八门的东西和后面的价格,沈湛晴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买不买?买多少?H会不会嫌他多事?集训基地管得严吗?能经常联系吗?一大堆问题塞满了脑子。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还是把那个独立包装的暖宝宝(据说能缓解运动后肌肉酸痛)和那个标注着“超长待机”的大容量充电宝加入了购物车。结算时,看着小金库的数字又瘪下去一块,心里却有种奇异的踏实感。

***

周六下午,沈湛晴难得没有去画室。出租屋里,鹤雨宵正对着手机屏幕,反复观看省队教练发来的最新训练视频解析。他看得极其专注,眉心微蹙,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模拟着投掷动作。小光趴在他腿边打盹。

沈湛晴坐在小方桌旁,面前摊开一张崭新的素描纸。他手里捏着一支削尖的铅笔,却迟迟没有落笔。目光时不时飘向鹤雨宵专注的侧影,又飞快地收回来。他想画点什么。画H?画小光?画这个小小的出租屋?或者…画点能让H带走的?

犹豫了很久,铅笔尖终于轻轻落在了雪白的纸面上。沙沙的轻响响起,不再是之前的急躁,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他画的不是人,也不是猫。

笔尖勾勒出的是窗外那片熟悉的、被高楼切割的天空轮廓线。

是楼下那棵歪脖子老槐树虬结的枝干。

是巷子口那盏昏黄路灯模糊的光晕。

是出租屋那扇加固后依旧有些歪斜的窗户…

是墙角那个铺着旧毛巾的塑料猫盆…

是桌上那个磕掉了一块漆的搪瓷杯…

都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角落。是鹤雨宵每天跑步会经过的风景,是这个小小出租屋里最日常的物件。沈湛晴画得极其认真,光影处理得细腻柔和,仿佛要把这些平凡景象里蕴含的所有温度和记忆,都封存在薄薄的纸张里。

鹤雨宵看完视频,一抬头,就看到沈湛晴趴在桌上,全神贯注地画着什么。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缝隙,落在他微蹙的眉头和专注的侧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炭笔在他修长却带着薄茧的指尖下,流淌出流畅而温柔的线条。

鹤雨宵没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些熟悉的景象一点点在纸上成型。他冷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深邃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沉淀、融化。他看了一会儿,起身,走到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前,拉开最外侧的拉链,把手伸进自己放换洗衣物的隔层深处,摸索了一下。

沈湛晴画完最后一笔,轻轻吹掉纸上的橡皮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一张充满了烟火气和“家”的气息的角落速写集。他小心地把画纸卷起来,准备找个牛皮纸袋装好。

“沈湛晴。”鹤雨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湛晴吓了一跳,手一抖,刚卷好的画差点掉地上。他赶紧攥紧,有些心虚地转过身:“…干嘛?”

鹤雨宵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硬硬的卡片似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拿着。”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

沈湛晴疑惑地接过来。低头一看,是一张银行卡。普通的蓝色卡片,上面印着银行的logo。

“…这什么?”沈湛晴懵了。

“…我的。”鹤雨宵言简意赅,“…训练补助和以前比赛的奖金。密码你生日后六位。”

轰!

沈湛晴脑子又嗡了一下!H的银行卡?给他?密码还是他生日?!

“你…你给我这个干嘛?!”沈湛晴像拿着烫手山芋,差点跳起来,“…我不要!你自己拿着!集训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画室不稳定。”鹤雨宵看着他瞬间炸毛的样子,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房租,水电,小光的粮,你的…饭钱。”他刻意在“饭钱”上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沈湛晴依旧偏瘦的身板,“…不够了,从里面取。”

“我…我有钱!”沈湛晴攥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指尖都在发烫,脸涨得通红,“…我接了单!我能赚!”

“拿着。”鹤雨宵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意味,“…别让我说第三遍。”

沈湛晴被他看得心头发慌,那股熟悉的、被H气场压制的无力感又涌了上来。他看着手里那张冰凉的卡片,又看看鹤雨宵不容置喙的眼神,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涩、感动、难堪、还有被强硬保护着的暖意…乱七八糟地搅在一起。

他知道,他拗不过H。就像他拗不过H逼他喝汤,拗不过H带他去体检一样。

“…哦。”沈湛晴最终败下阵来,像只斗败的小公鸡,蔫头耷脑地应了一声。他攥紧了那张卡片,指尖用力到泛白,仿佛要把它嵌进掌心里。卡片边缘硌得他手心生疼,却奇异地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安心感。

鹤雨宵看着他收下,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才放松了那么一丝丝。他不再说话,转身走到小光身边,蹲下身,用指腹轻轻挠着小家伙的下巴。小光舒服得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沈湛晴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银行卡,又看看卷好的画纸。他默默地把银行卡塞进自己那个旧钱包最里层,和身份证放在一起。然后,他拿起那卷画纸,走到鹤雨宵的背包旁,拉开最上面那个小口袋的拉链,小心翼翼地把画纸塞了进去。

动作很轻,没发出什么声音。

鹤雨宵给小光挠痒痒的手顿了一下,但没回头。

塞好画,沈湛晴又像是想起什么,快步走到自己那个装着画具的旧书包前,从里面翻出一个小巧的、崭新的暖手宝(他昨天刚收到的快递)。他拿着暖手宝,犹豫了一下,又拉开鹤雨宵背包另一个侧袋的拉链,把它塞了进去,紧挨着那个新买的充电宝。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偷偷松了口气。他走到鹤雨宵身边,也蹲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小光柔软的肚皮。

“小光,”沈湛晴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H要去很远的地方训练了。你…你要乖乖的,知道吗?”

小光似乎听懂了“H”这个音节,仰起小脑袋,冲着鹤雨宵软软地“喵~”了一声,像是在答应,又像是在挽留。

鹤雨宵挠着猫下巴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他没看沈湛晴,目光落在小光清澈的琥珀色瞳孔里,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他自己冷硬的轮廓,也映着旁边沈湛晴低垂的、带着柔软弧度的侧脸。

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缝隙,斜斜地照进小小的出租屋,将蹲在地上的一人一猫,还有旁边那个沉默少年的身影,温柔地笼罩其中。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安静得只剩下小光满足的呼噜声。

离别在即,千言万语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一个塞了画和暖手宝,一个递出了银行卡。所有的担忧、不舍和无声的承诺,都藏在了这沉默的动作和夕阳的余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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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号灯塔
连载中林鹤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