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湛晴觉得自己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画室、兼职插画、小金库、鹤雨宵的集训装备清单…这些词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占据了他清醒时的每一寸空间。
清晨出门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他照例轻手轻脚，桌上除了那个冷馒头，还多了一张便利贴，上面是他狗爬字的最新指示：
**“H，带小光去陈伯那儿复查。记得。—S”**
他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沉睡的鹤雨宵和猫盆里打呼噜的小光，才轻轻带上门，汇入城市早高峰前稀薄的人流里。
“艺林”画室里，冷气开得足，沈湛晴却觉得指尖发烫。他正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数位板上飞速移动，给一个游戏角色设定细化线稿。王老师接的这个急单要求高，时间紧，价格也确实诱人。沈湛晴几乎是把每一分钟都掰碎了用，午饭依旧是角落里的冷馒头就免费汤，边啃边对着手机屏幕上的运动装备页面发呆。
“顶级缓震…轻量化…专业支撑…” 那些广告词像小虫子一样钻进他脑子里。他点开购物车里那双标价四位数的跑鞋，又看看旁边价格便宜近一半的“入门级训练款”，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悬在“结算”按钮上，半天没按下去。买贵的？小金库瞬间缩水一大截。买便宜的？H训练那么苦，脚踝还受过伤…万一再出事…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噎得直灌汤。算了！他心一横，手指用力戳向屏幕——**下单！** 贵就贵点！H值得最好的！看着支付成功的提示，小金库的数字肉眼可见地瘪下去一块，沈湛晴心里像被剜了一下，但随即又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填满。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投入到角色盔甲的繁复纹路里，画得比之前更用力，仿佛每一笔都在给那双昂贵的跑鞋添砖加瓦。
***
城市的另一端，鹤雨宵抱着小光，站在“康乐宠物诊所”略显陈旧的玻璃门外。小光腿上的夹板已经拆了，但还需要定期复查恢复情况。小家伙似乎认出了这个地方，在鹤雨宵怀里不安分地扭动，发出细弱的“喵呜”声。
“别怕。”鹤雨宵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小光毛茸茸的头顶，声音低而平稳。他推门进去，熟悉的消毒水混合着动物气味扑面而来。
“哟，小鹤来了！”陈伯正在给一只拉布拉多打针，闻声抬头，花白的头发下是和蔼的笑容，“还有我们小光，恢复得不错吧？看着精神多了！”
鹤雨宵点点头，把小光小心地放在检查台上。小光立刻想往下跳，被鹤雨宵用大手轻轻按住。“乖点。”他低声说。
陈伯忙完手里的活，洗了手走过来，熟练地检查小光的后腿，捏捏关节，观察它的行走姿态。小光有点紧张，但还算配合，只是不时用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求助似的看向鹤雨宵。
“嗯，骨头长得很正，肌肉力量也在恢复。”陈伯满意地点点头，拿出听诊器听了听小光的心肺，“小家伙体质不错，就是还有点瘦。营养膏和幼猫粮得跟上，钙片也不能停。”他一边说，一边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
鹤雨宵认真地听着，偶尔“嗯”一声。陈伯写完，又拿了两支营养膏和一袋钙片递给鹤雨宵：“这些拿着，按说明吃。下个月再来复查一次，应该就彻底没事了。”
“谢谢陈伯。”鹤雨宵接过东西，掏出钱包。
“哎，上次的还没结清呢…”陈伯摆摆手，“不急不急，你先拿着用。”
“这次的一起。”鹤雨宵的语气很坚持，抽出几张红色钞票放在柜台上，正好是陈伯上次提过的数目，“…不能总欠着。” 他知道沈湛晴在拼命赚钱，诊所的费用不能一直拖着。
陈伯看着他坚持的眼神，无奈地笑了笑，收下了钱：“行，你这孩子…那下次复查就别带了，算我送小光的康复礼。”他顿了顿，看着鹤雨宵冷白平静的脸，像是随口问，“…小沈呢？今天没一起来？最近忙啥呢，看着瘦了不少。”
鹤雨宵抱着小光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下。“…他打工。” 声音没什么起伏，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
“哦，打工啊…年轻人，拼点是好事，但也得注意身体。”陈伯絮叨着，“我看他脸色不太好，上次来拿猫粮的时候，走路都有点飘。你们俩啊…”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鹤雨宵没接话，只是把小光抱得更稳了些，低声说了句：“知道了，谢谢陈伯。”便抱着猫离开了诊所。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鹤雨宵抱着小光走在人行道上，树影斑驳地落在他身上。陈伯那句“脸色不太好，走路有点飘”像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里。他想起沈湛晴每天天不亮就出门的身影，想起他晚上回来时眼底的疲惫和肩膀上残留的炭笔灰，还有他总是不自觉揉捏的手腕…
怀里的小光似乎感觉到他的情绪，仰起小脑袋，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软软地“喵”了一声。
鹤雨宵低下头，看着小光清澈的琥珀色眼睛，那根刺带来的微痛，被一种更深的、混杂着心疼和责任的暖流悄然包裹。他抬手，用指腹轻轻刮了刮小光的耳朵尖。
“…回家。” 他低声说，抱着猫的脚步加快了些。
***
傍晚，沈湛晴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推开出租屋的门。连续的高强度赶稿让他肩膀和手腕酸痛得厉害，眼前还有点发花。但一进门，食物的香气和一声软糯的“喵呜”立刻驱散了不少疲惫。
鹤雨宵正坐在小方桌旁，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米饭，一盘清炒豆芽，还有一小碗单独放着的、没放盐的骨头汤拌猫粮。小光正埋头在那小碗里吃得欢快。
“回来了？”鹤雨宵抬眼看他，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嗯。”沈湛晴放下沉重的画板，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他走到桌边，看着那碗拌了汤的猫粮，愣了一下，“…给小光的？”
“嗯。陈伯说它需要补。”鹤雨宵把筷子递给他，“…复查了，恢复很好。”
沈湛晴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真心实意的笑：“那就好。”他接过筷子坐下，看着桌上简单的饭菜，心里暖暖的。虽然累，但回到家有热饭，有猫，有H…值了。
他端起碗，刚扒拉了两口饭，手机就震动起来。是快递通知。他划开屏幕一看，眼睛瞬间亮了！
“到了！”他声音带着点兴奋，“…鞋子！还有背包！这么快！”
鹤雨宵夹菜的手顿住，看向他：“…什么鞋子背包？”
“给你集训用的啊！”沈湛晴放下碗，迫不及待地点开物流信息确认，“跑鞋！我看了好多测评，这款缓震和支撑最好，最适合你这种力量型项目！还有那个背包，容量大，分层多，透气也好…”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期待和一点点小得意，仿佛献宝的孩子。
鹤雨宵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和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心里那根被陈伯种下的刺，又轻轻动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购物APP，搜索了沈湛晴说的那两款商品。
当价格跳出来时，鹤雨宵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那串数字，比他想象中还要刺眼。他几乎能立刻算出，这几乎耗光了沈湛晴那个“小金库”的大半积蓄。而沈湛晴自己呢？身上还是那几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画具磨损了也舍不得换，每天啃着冷馒头…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心疼、酸涩甚至有点无名的怒意，猛地冲上鹤雨宵的心头。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你…”鹤雨宵的声音有些发沉，打断了沈湛晴的兴奋，“…哪来的钱？”
沈湛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接了个大单呗！王老师介绍的，价格不错…”他试图轻描淡写，但眼神有点飘忽，不敢直视鹤雨宵的眼睛。
鹤雨宵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那目光像探照灯，仿佛能穿透沈湛晴故作轻松的伪装，看到他背后拼命压榨自己的疲惫和窘迫。空气一下子变得有些凝滞。
小光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停下舔碗的动作，抬起小脑袋，琥珀色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疑惑地“喵？”了一声。
沈湛晴被鹤雨宵看得心里发虚，赶紧低头扒饭，含糊地说：“…哎呀，反正…反正买都买了…你穿着舒服就行…” 他试图转移话题，“…对了，陈伯说小光恢复挺好？钙片还有吗？要不要再买点？”
鹤雨宵依旧沉默着。他放下手机，拿起筷子，夹了一大筷子豆芽放到沈湛晴碗里。
“吃饭。”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沈湛晴看着碗里堆起来的豆芽，又偷偷瞄了一眼鹤雨宵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心里七上八下的。他闷头吃着，美味的饭菜似乎也失去了滋味。
吃完饭，沈湛晴照例起身收拾碗筷。鹤雨宵却先他一步站了起来。
“我来。”鹤雨宵拿过他手里的碗，语气不容置疑，“…你坐下。”
沈湛晴愣在原地。他看着鹤雨宵高大的背影在水槽前弯腰洗碗，水流哗哗，他的动作依旧平稳，但沈湛晴就是能感觉到，H生气了。一种无声的、压抑的怒气，比直接吼出来更让他心慌。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小光蹭过来，用脑袋拱他的小腿，喵喵叫着，像是在安慰。
水声停了。鹤雨宵擦干手，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药瓶。
“维生素。”他把药瓶放在沈湛晴面前，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陈伯给的。一天一片。”
沈湛晴看着那个药瓶，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想起陈伯上次的话，想起自己偶尔的眩晕…原来H都记着。
“我…”沈湛晴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自己没那么娇气，或者保证以后会注意。但看着鹤雨宵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清晰地映着自己苍白脸色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鹤雨宵没等他说话，又拿出手机，点开一个页面，递到沈湛晴面前。
屏幕上，是一个社区医院的预约界面。时间：明天上午九点。项目：基础体检套餐（含血常规）。
“…明天，我陪你去。”鹤雨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像他投掷铁饼时蓄满力量的手臂，“…不准说不。”
沈湛晴看着那个预约界面，又看看鹤雨宵不容置喙的眼神，心里那点因为装备被质疑的委屈和倔强，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嗤一下泄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酸涩、温暖，还有一种被强硬包裹着的、不容拒绝的关心，沉甸甸地压下来，让他眼眶有点发胀。
他知道，自己拒绝不了。H决定的事，就像他扔出去的铁饼，轨迹明确，势不可挡。
“…哦。”沈湛晴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手指却悄悄攥紧了那个白色的维生素药瓶。瓶身冰凉，却奇异地熨帖了他疲惫的神经。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像是不服气，又像是认命：
“…去就去…体检就体检…我又没病…”
鹤雨宵没理会他最后的嘴硬，只是抬手，像昨晚那样，很自然地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动作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嗯。”他应了一声，弯腰抱起脚边不明所以的小光，“…给小光擦爪子。”
灯光下，鹤雨宵抱着猫，沈湛晴攥着药瓶。刚才那点小小的争执和压抑的怒气，似乎被这个简单的动作和一句关于猫爪子的日常消弭于无形。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带着饭菜的余温和小光身上淡淡的奶香味。
沈湛晴看着鹤雨宵走向卫生间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药瓶，指尖传来塑料瓶身的微凉触感。他深吸一口气，把药瓶小心地揣进口袋里，像揣着一个沉甸甸的、带着H体温的秘密武器。
明天…体检就体检吧。他默默地想。反正…有H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