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出租屋还浸在夏夜残留的凉意里。鹤雨宵被窗外隐约的车流声和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弄醒。他睁开眼,借着窗缝透进来的微光,看见沈湛晴已经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了。
沈湛晴动作放得极轻,生怕吵醒他。他套上那件灰蓝色的新T恤,走到书桌前,窸窸窣窣地收拾画板、笔袋和一叠厚厚的素描纸。画板边缘有些磨损,一看就用了很久。
鹤雨宵没出声,闭着眼装睡,只留一条缝观察。他看着沈湛晴收拾好东西,又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拿起钥匙,轻轻拧开门锁。临出门前,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又折返回来,走到那张摇摇晃晃的小方桌前。
桌上,放着一个还冒着热气的塑料袋,里面是两只白白胖胖的大肉包,旁边还有一袋温热的豆浆。塑料袋下面,压着一张皱巴巴的便利贴,上面是沈湛晴那手狗爬字:
**“H,早饭。别饿着。我打工去了。—S”**
沈湛晴放好东西,又看了一眼床上“睡着”的鹤雨宵和墙角猫盆里蜷成一团的小光,这才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去了。老旧的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风扇单调的嗡鸣和小光细微的呼噜声。
鹤雨宵坐起身,靠在床头。冷白的晨光落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目光落在桌上那袋还温热的包子和豆浆上,又扫过那张字迹潦草的便利贴。包子是楼下老字号那家的,肉馅足,沈湛晴自己平时都舍不得买。他拿起便利贴,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面,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地折起来,塞进了枕头底下。
他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面皮松软,肉汁鲜香。他又喝了一口温热的豆浆,甜度刚好。胃里暖起来的同时,心里某个角落也跟着微微发烫。
***
城市另一端的“艺林”画室,冷气开得足。混杂着松节油、铅笔屑和纸张的味道。沈湛晴坐在靠窗的位置,画板支着,指尖捏着一根炭笔,在雪白的素描纸上快速游走,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面前坐着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年轻女孩,是画室的暑期学员,正在当他的素描模特。
“沈老师,我…这样坐行吗?”女孩有点紧张,小声问。
“嗯,挺好。”沈湛晴头也没抬,目光专注地盯着画纸,声音平稳,“…放松点,脖子别那么僵。…对。”
炭笔在他手里像有了生命,精准地勾勒出女孩柔和的侧脸轮廓,蓬松的发丝,和裙摆自然的褶皱。光影在他笔下过渡得极其自然流畅。画室里很安静,只有画笔的沙沙声和其他学员小声的议论。
“哇…沈老师画得真好…”
“是啊,听说他才高二?这功底…”
“比王老师画得还像!而且感觉…特别有灵气!”
沈湛晴屏蔽了周围的议论,全神贯注。画画是他为数不多能真正沉浸其中、忘记外界一切的事情。手腕上的疤痕在专注的动作下仿佛隐形了。汗水顺着他专注的侧脸滑下,滴落在画板边缘。
“好了,休息下吧。”沈湛晴放下炭笔,用纸巾擦了擦手,对模特女孩说。
女孩如释重负地活动了下脖子,凑过来看画,眼睛瞬间亮了:“天啊!沈老师!这…这太像了!比我本人还好看!”
沈湛晴扯了扯嘴角:“…是你长得好看。” 他收拾画笔,准备下一张。
画室的老板王老师走过来,拍了拍沈湛晴的肩膀:“小沈,上午这张人物速写不错,形准,神也抓得好!下午那个商业插画的单子,客户要求有点刁钻,你多费点心,价格我帮你谈好了,这个数。”他比了个手势。
沈湛晴看着那个数字,心脏猛跳了一下!一张插画,顶他画三天人物素描!他用力点头:“行!王老师放心!我肯定画好!”
“嗯,我看好你。”王老师笑眯眯地,“好好干,暑假结束,学费生活费都不用愁了。”
学费生活费…沈湛晴心里默默算着。这个月画室的兼职,加上接的几张插画私活,省吃俭用点,五六千应该没问题。他偷偷瞄了一眼手机里那个名为“小金库”的银行卡余额短信。数字在缓慢但坚定地增长。
他看着那串数字,脑子里冒出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贫瘠的土地上顽强地发芽——**买房。**
不是这个冰冷破败的出租屋。是一个真正的、小小的、只属于他和H(还有小光)的地方。没有醉醺醺的咒骂,没有随时会被撬开的窗户,没有刺耳的“背景音”。H可以安心训练,不用再穿不合身的旧衣服,不用再挤那张硬板床。小光可以有个宽敞点的猫爬架…
这个念头像一团火,烧得他浑身充满干劲!他拿起画笔,深吸一口气,重新投入到下午那张商业插画的线稿中。每一笔,都画得格外用力,仿佛在勾勒那个遥远却清晰可见的未来。
中午休息,画室提供盒饭。沈湛晴领了自己的那份,找了个角落坐下。饭是简单的土豆丝盖浇饭,油水不多。他拿出早上特意多买的一个冷馒头,就着免费的咸菜汤,默默吃着。能省一点是一点。
“沈老师?”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沈湛晴抬头,是上午那个当模特的碎花裙女孩,旁边还跟着两个同样年轻的女生。
“那个…沈老师,”女孩脸有点红,“…我们下午的静物素描,总觉得构图和明暗处理不好…您…您能帮我们看看吗?就耽误您一会儿…”
沈湛晴看着女孩们期待又小心翼翼的眼神,又看了看手里啃了一半的冷馒头。他三两口把馒头塞进嘴里,噎得直捶胸口,灌了一大口汤才顺下去。
“行…行吧。”他抹了抹嘴,站起身,“…图拿来看看。”
他走到女孩们的画板前,拿起炭笔,一边讲解一边在她们的画纸上示范修改。线条干净利落,讲解深入浅出。
“这儿…透视有点歪了…”
“明暗交界线再强调一下…”
“衬布的质感可以这样处理…”
他讲得很认真,完全忘了自己还没吃完饭。
女孩们围着他,听得连连点头,眼神里满是崇拜。
“谢谢沈老师!您讲得太清楚了!”
“比老师讲得还明白!”
沈湛晴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摆摆手:“…多练练就好了。”
他看着女孩们恍然大悟、回去改画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啃冷馒头而泛起的微涩,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冲淡了。原来,自己这点本事,也能帮到别人。这种感觉…不赖。
***
傍晚,暑气稍退。沈湛晴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出租屋的门。画了一天画,肩膀和手腕都酸得厉害。但心里揣着那个沉甸甸的“小金库”数字和买房的念头,又觉得这点累不算什么。
屋里飘着一股…食物的香气?
不是挂面的寡淡味儿,也不是外卖的重油味。像…炖汤?
沈湛晴愣在门口。只见鹤雨宵正站在那个油腻的小灶台前,背对着他。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米白色的T恤,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炖着什么,热气腾腾。
墙角的小光听到动静,“喵呜”一声从猫盆里跳出来,迈着小碎步跑到沈湛晴脚边,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腿。
“回来了?”鹤雨宵听到动静,关了火,转过身。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长柄勺,勺尖沾着点油星。冷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在厨房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很柔和。
“…嗯。”沈湛晴有点懵,看着灶台上那锅热气腾腾的汤,“…这…你做的?”
“骨头汤。”鹤雨宵言简意赅,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翻滚的奶白色汤汁,露出里面炖得酥烂的棒骨和几块玉米、胡萝卜,“…陈伯说,小光需要补钙。顺便…你也喝点。”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画了一天,费脑子。”
沈湛晴:“……” 他看着那锅香喷喷的骨头汤,又看看鹤雨宵沾着油渍的手指和平静的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暖意混着酸楚往上涌。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炖汤了?还知道给小光补钙?顺便…也给他补补?
他放下画板,走到灶台边。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哪…哪来的骨头?”沈湛晴声音有点哑。
“菜市场。”鹤雨宵盛了一碗汤,递给他,动作自然,“…早上去跑步,顺路买的。”
沈湛晴接过碗,滚烫的温度透过碗壁传来。碗里的汤色奶白,飘着油花和葱花,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他低头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带着玉米的清甜和骨头的浓香,瞬间熨帖了疲惫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比他吃过的任何外卖都香!
“…好喝。”沈湛晴闷闷地说,又低头喝了一大口,掩饰自己有点发热的眼眶。
“嗯。”鹤雨宵应了一声,自己也盛了一碗。他没看沈湛晴,目光落在正绕着沈湛晴裤腿喵喵叫的小光身上,“…它饿了。”
沈湛晴赶紧放下碗,找出小光的猫碗,倒上猫粮,又舀了一小勺没放盐的骨头汤拌进去。小光立刻埋头苦干,吃得呼噜作响。
两人一猫,围在狭小的灶台边。沈湛晴捧着热汤,小口小口地喝着。鹤雨宵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安静地喝汤。小光在脚边吧唧吧唧地吃饭。风扇嗡嗡地转着,吹散骨头汤的热气。
屋外是城市的喧嚣和夏夜的燥热。屋里,只有碗勺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小光满足的呼噜声。一种平淡却无比真实的烟火气,在这个曾经冰冷的出租屋里弥漫开来。
沈湛晴看着碗里晃动的汤影,又偷偷看了一眼旁边安静喝汤的鹤雨宵。那人冷白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很柔和,长长的睫毛垂着。他想起自己手机里那个不断增长的数字,想起那个买房的念头。
这个小小的、拥挤的、甚至有些破败的空间,因为身边这个人,因为脚边这只猫,因为这碗滚烫的汤,第一次让他觉得…也许不用那么着急逃离。但那个念头依旧在心底燃烧——他想给H,给小光,也给自己,一个更好的、真正安稳的归处。
“喂,H,”沈湛晴放下空碗,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省队集训…要带很多东西吧?”
“嗯。”鹤雨宵也喝完了汤,正在收拾碗筷,“…运动服,鞋子,护具…还有些零碎。”
“哦…”沈湛晴应着,心里默默盘算。那些东西…都不便宜。他的小金库…可能得先紧着这个用。买房…再等等吧。他看着鹤雨宵在狭窄水槽前弯腰洗碗的背影,宽肩窄腰,米白色的T恤下摆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没关系。沈湛晴想。钱可以慢慢攒。房子可以慢慢看。只要人在身边,猫在脚边,汤在锅里…这个夏天,就足够好了。
他蹲下身,摸了摸小光吃得圆滚滚的小肚子。小家伙舒服地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窗外的晚霞透过缝隙,将屋里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